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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了三杆，她乏的厉害，放任被抱着去了内殿休息。 厚重的云层还没有散去，天光尚未大亮时，谢晏词便醒了过来。 他撑着身子坐起，看向身侧之人，祝闻语眉目舒展，应是做了个好梦。 唇角弯了弯，不敢惊扰，谢晏词的动作轻到不可闻，取了一旁的衣裳，穿戴整齐后出了大殿。 北境的隆冬不比锦阳，晨时的风像是卷着寒刃，冷的刺骨，谢晏词只一身黑色劲装，便踏入了那一片昏暗的冰封中，仅凭着听来的模糊记忆，从祝闻语的寝宫走到了另一处宫殿。 越靠近那院落，一声声清脆的口号声就越清晰。 宫人还未来得及去清扫那地上新覆的雪，便被印上了深深浅浅的数个脚印，黑衣少女持着一杆缨枪，在微弱的晨光之下挥舞着，只是那腿间带着的伤让她的动作不如平日里那般灵巧，几个回合下来都不满意，十分气恼的骂了声，随即再次出手。 尖刃在空中掠过优越的弧线，似遗落的星子，使出了潇洒利落的招式，少女十分惊喜的振臂高呼。 “啪嗒——” 下一瞬，那银枪却掉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燕昭的尖叫声惊破寂静的晨曦，坐在宫墙上的谢晏词饶有介事的捂了捂耳朵，嗤了声道：“我在这里坐了起码有一刻钟，你没有发现。” 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再一次成功的激怒了燕昭，小姑娘撑着腰喊道：“我听说你以前也是个皇上，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乱爬别人宫墙，也不敲门，如果我还在睡觉怎么办，你会打扰我的。” “你的声音，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谢晏词不咸不淡的开口。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说不过他，燕昭自我安慰了半天，才强装着镇定道：“我告诉你，我原谅你了，你也要知恩图报！懂吧！” 昨天才被下了禁令，若今日就被阿娘知晓了自己偷偷练武的事。 想到祝闻语生气的模样，燕昭顿时冷汗涔涔，再度开口：“我偷偷练武的事，你不许告诉我阿娘。” 燕云唯一的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祝闻语一人。 可惜这流传了十几年的话，就在今时被毫不留情的推翻。 谢晏词闻言，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的开口，一字一句道—— “燕昭公主，昨天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呢。” “我对你阿娘向来不做欺瞒。” “所以很可惜，我现在就要回去，告诉她这个特大消息。” 说罢，在燕昭的哀嚎声中残忍的勾了勾唇角。
第57章 【番外一】续章5 霜雪染白了谢晏词的乌发, 他黑衫单薄，却浑然不觉冷，如玉无暇的指尖轻点着宫墙, 怡然的和怒气冲冲的燕昭对视。 许久之后, 红墙之下的少女捂住头又是一阵哀嚎, 再抬起时, 换了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决模样。 燕昭表情严肃，清了清嗓子冲着高处的谢晏词道了声—— “父君！” 那声音激昂，犹如即将慷慨赴死的战士。 谢晏词仍旧静默着, 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为所动。 见那人还是一副清淡疏远的神色，燕昭抓狂, 气急道：“啊啊啊！那你要我怎样！不然你和我打上一架, 要是我赢了，你就发誓，不许告诉我阿娘！” 谢晏词的视线扫过她那只半瘸的腿, 挑眉反问：“你确定？” 不确定。 燕昭就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瞧了瞧, 一阵语塞，飞快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小姑娘垂首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忽地仰起头，背着手笑眼弯弯, 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被冷风催的发红, 灵动的光在瞳中漾着, 随即便是一声甜腻的呼喊：“父君,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饶过我这一回，嘿嘿。” 往常她闯了祸, 便总爱装出这副乖巧摸样去糊弄祝闻语，百试不灵。 “这话，好像刚才你也说过。”谢晏词神情依旧冷漠，声音却不知不觉温和了些许，他想着，祝闻语十四岁时应该也是这副样子。 或者是，更惹人疼，讨人喜欢。 有一个恍惚的瞬间，谢晏词似乎感受到了这种血脉牵连之下的奇异，他和祝闻语不曾交汇过的时光，却在燕昭和燕忱身上重新溯游而过，于是他第一次，因为祝闻语以外的人感到可惜。 可惜没能守在她们身边，陪着她们长大。 “哈哈，那是口误。”燕昭尴尬的打着哈哈，心中也有疑虑万千，怎么这人刚才还是一副怼天怼地的大魔王做派，只一转眼的功夫，那暗淡的光晕落在谢晏词身上，竟让她看出了几分慈爱的意味，燕昭哆嗦了一下—— 谢晏词果然和春锦姑姑说的一样，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祝燕忱那个神经病一定是随了他这副烂脾气，还是阿娘好些。 思绪回神，疏离再度挑上那人的眼梢，看在眼里的燕昭对春锦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给你个机会。”谢晏词撑起腿，胳膊搭在膝上，一副傲慢姿态，让在下面盯着他的燕昭又忍不住牙痒痒，费了好大的劲，才咧开一个假笑应着：“什么机会呀。” “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他的诉求听起来过于轻易，燕昭懵懂点头。 “谁是小人？” “我，我是。”燕昭额角跳了跳，皮笑肉不笑的回着。 “这天底下，你阿娘最喜欢谁。” “当然是我啦！”燕昭高声叫喊着，却又一次屈服于谢晏词的压迫，含泪言不由衷道：“你，是你，你们俩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行了吧！” 这种幼稚又愚蠢的问题还要她答多少个，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天子的。 燕昭忿忿不平的在心里骂了谢晏词一百遍。 谢晏词看似十分满意的扬了扬下颚，开口道：“半柱香，收拾东西出来。” “干嘛？”燕昭蹙眉，听不懂他又在说什么瞎话，不耐的反问。 “北齐驻军场。”谢晏词平淡开口，话音落，就见小姑娘的眼睛缓缓瞪大，不可置信的眨着，不慌不忙的拂去肩颈上的白霜，他从宫墙上站起，衣襟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只留给燕昭一个冷峭的侧颜。 “半炷香，你不出来，我就走了。”说罢，一跃而下，消失在宫墙的另一头。 宫人忙不迭地的脚步声再度将这一方院落的隆冬填满，谢晏词靠上背后的红砖，抬头望，朦胧的日光已经穿破了厚重的阴云，洒在他身上，没有温度，却叫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明亮，不知道祝闻语醒了没有，谢晏词垂眸，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还差了些时刻，燕昭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背着包裹跑了出来，纵使腿脚不方便，动作却丝毫不见怠慢，眼里满是激动的光，连带着对谢晏词说话都客气了许多：“来了来了，快走吧我们。” 谢晏词平静直起身子，走在她前面。 走出过一段路，身侧少女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侧目看去，那伤到底是没好利索，燕昭跟着他的步伐明显是吃力的，这数九寒冬中，细密的汗珠已经渗满了额头，见他步子停下，大剌剌的问：“干什么不走了？” 全然不将那伤口放在心上。 “你这个讨厌鬼！都说了好多遍了，能不能对我放尊重点！本公主一定要砍了你的脑袋！”又被人像拎着小鸡崽一样揪起后领，燕昭气急败坏的嚷嚷着，但任由她如何扑棱了一路，还是被这般带着出了燕王宫。 谢晏词面无表情的将她扔到一匹马跟前，沉声问：“能不能自己骑马。” “嘁，别小瞧我了，别说这么点小伤，就算是两条腿断了，也不耽误我骑马。”为了养病在那宫里窝了数日，如今看着面前比自己人还高的骏马，燕昭非但不愁眉苦脸，反而异常兴奋的搓了搓手，放眼整个燕云，她的骑射都是一顶一的好，负着伤的动作虽迟缓，功力仍可见一斑，稳当的坐到马上，燕昭回身，得意的挑了挑眉，笑着道：“厉害吧。” 谢晏词拊了拊掌，面上照常一副清浅，唯有燕昭未窥见的眼帘之下，欣慰的光自那瞳中闪过。 他也不再迟疑，顷刻便翻身上马，勒动缰绳，引着燕昭朝着白茫茫的大漠深处奔去。 北齐大营前的守卫远远便见两匹单骑飞驰而来，举了手中的□□，喝令着二人停下：“北齐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待那马蹄溅起的风雪尘沙落下，才看清了那黑衫之上的男子容貌，未曾想谢晏词会突然前来，几个守卫立马单膝跪地行礼：“参见主上！” “你不是不做皇上，不掌军权了吗，为什么他们还听你的话，还叫你主上？”燕昭的马朝着谢晏词凑近了些，疑惑问道。 “北齐是姓谢的。”谢晏词睨了她一眼，沉静道。 北齐军是在他手下杀出的威名，无论那锦阳城的龙椅上坐着谁，军令在谁手里掐着，北齐真正认的主也唯有他一人。 燕昭似懂非懂，随着谢晏词下马，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封将带兵，从来都不是执掌军权那么简单的事情。” 她抬眸看他，似乎从踏进这里的第一刻，谢晏词便成了另一幅模样，倨傲张扬不减，却有另一股累经杀伐的沉稳之气在周身流动着，一如那日和大眦交战之时的初见，也是在此时，燕昭突然信了那些北境流传着的有关他的传说。 “主上！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呼喊声从前方传来，谢晏词掀起眼皮看去，副将隔着老远向他招手，笑呵呵的一路疾跑着到了他跟前，不等谢晏词张口，就自顾自的接上了话：“主上，将士们都可想你了，我听说你来了，刚就托人备了酒肉……”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谢晏词拍了拍肩膀，止了下一句。 谢晏词弯了弯唇角，应道：“林将军，我们之间如此，太客气了。” 林副将一愣，而后笑得更真切，连连称是。 他在北境的二十年，也跟了谢晏词二十年，与其说是君臣，更像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我家中还有人等，不便多留，有事交给你。”将燕昭向前推了一把，谢晏词沉静道：“唤人，叫林叔。” “林叔。”燕昭不畏生，谢晏词如何教他，就如何学着，脆生生的喊人。 林副将这才发觉谢晏词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姑娘，看着那少女眼下的一点桃花痣，视线在面前一大一小身上流转了半天，结结巴巴的问道：“主，主上，这是，不会是？” 谢晏词颔首，算是应了他的话。 “我女儿。” 半晌，又做补充道：“我和祝闻语的女儿。” 说话时，那双凛冽的桃花眼里漾起的，是林副将从未见过的温柔涟漪。 “使不得，使不得，见过小少主。”林副将说着就要冲燕昭作揖，被谢晏词一把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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