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见不到皇上,方才知以前做了多少蠢事, 臣妾悔过, 不做他求,只希望皇上能原谅臣妾。” 赵妃黯然地垂下眼,却有她的骄傲,未让那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李玄胤摩挲着茶碗的沿儿,若有所思。侧眼瞥见案头放着的一卷古治,随意拿到手中,“河洛张氏手记。” “朕派人暗中搜寻数载, 都未寻到一卷,不知爱妃这儿倒是藏了颇多。” 赵妃听到那声爱妃,眼眸顿时染了些许欣喜羞涩的笑,知皇上是打算将那些旧事揭过去了, 笑意盈盈,“是前不久臣妾三哥就任赣州刺史,从一商贾手中花重金买下的。臣妾猜到皇上必会喜欢, 拿了臣妾最钟爱的一支珠钗去跟三哥将六卷都讨要了过来,还让人精心修整过, 才成如今齐整的模样,花费臣妾好些心力。” “臣妾尽心尽力为了皇上,皇上可要好好地弥补臣妾!” 李玄胤闻言,朗笑一声,拍了拍赵妃的手,“知朕者,佩兮也!既是用爱妃心爱之物所换,朕怎能让爱妃受了委屈。” “陈德海,去朕私库取来去岁南国进贡的蚌珠,送到启祥宫。” 赵妃一听,顿喜,那蚌珠足有小儿拳头大,夜生荧光,亮如白昼,可是无价之宝。那南国产珠数载,也不过这么一颗,就是皇后都从未见过,皇上竟赏了她。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她的。 赵妃掩唇一笑,“臣妾谢过皇上。” …… 赵妃六卷古治都送去了乾坤宫,圣驾起行,灵双扶着娘娘回内殿,掀了珠帘,灵双才疑惑问道:“娘娘将那古治送去了皇上那儿,明日可还要陆贵人和泠嫔过来抄书?” 赵妃懒懒地靠回软榻,轻抿着雪上云碧,“抄什么?皇上今儿来启祥宫,拿了古治没坐儿一会儿就走了,还不是因着昨夜那小贱人侍寝,到皇上那告了本宫一状。” “皇上虽未明说,可既叫人当即就搬走了古治,已是在暗示本宫。那小贱人是打错了算盘,皇上怎会因这点小事,责罚本宫呢?既然皇上是这个意思,本宫总不能驳了皇上的脸面。” 灵双诧异,不知其中竟是有这番缘由在,泠嫔确实厉害,能让皇上为她出头。觑见娘娘恹恹的神色,灵双不敢再多问,总归娘娘有左相护着,任凭泠嫔再得宠,后宫里的嫔妃再怎么折腾,都不能伤到娘娘分毫。 后午,启祥宫就遣人传了话,明日婉芙不用再去抄书。 …… 快到了年关,宫中挂上了红彩,开始忙碌起来。 这日请安,许答应扶着孕肚,来得不早不晚。算来许答应也快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瞧着肚子倒是比寻常的女子还要大些。 提起这事儿,许答应抵住唇角,盈盈一笑,“太医说嫔妾肚子里有的,许是龙凤胎呢!” 陈常在闻声,不屑地撇撇嘴,“得意什么,还没生出来,怎知是龙凤而不是双生子?” 皇室双子视为不详,任谁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许答应登时气急了眼,“陈常在便酸吧,太医已经为我诊过脉了,只能是龙凤胎,不会是双生子。” 赵妃今日也来了坤宁宫,挑眉翻了个白眼,冷笑,“才五个月,能不能生出来都不知道,就开始张狂起来了?一个小小的答应,也配抚养皇子?真是笑话!” 许答应敢回怼陈常在,是因为陈常在无家世,无圣宠,赵妃却不同,虽降了位份,夺了封号,却依旧坐在最尊贵的位子上。背靠左相,即便她诞下皇子,也永远比不上。 江贵嫔不可能忘了,自己是因何小产,若非赵妃与她作对,说不定她如今已诞下龙裔了,何故还用与江婉芙那小贱人争宠。 赵妃如日中天,想将其铲除何等艰难。比起赵妃,倒是江婉芙更容易许多。 江贵嫔轻轻抿了口茶水,笑道:“说起有孕,泠妹妹最是受皇上宠爱,侍寝最多,不知何时也为这宫中添上喜讯呢?” 矛头转向了始终未参与唇枪舌战的婉芙。 江晚吟确实要比之前聪明了许多,婉芙投去一眼,莞尔道:“姐姐刚小产不久,妹妹只怕这时候传出喜讯,伤了姐姐的心。” 江贵嫔显然一顿,脸上五颜六色,甚是有趣。 待嫔妃说得差不多了,皇后才淡淡开口:“同为后宫姐妹,为皇室开始散叶,是你们的福分,不论是谁有了龙裔,都该高兴才是。皇上忙于政务,后宫整日这般争风吃醋,扰得皇上不宁,成什么样子!” 嫔妃们低下头,从位上起身,“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每日的问安都要生出不小的风波,婉芙如今也习以为常,总归是为了圣宠,嫉妒不平罢了。 由爱才生怨,由怨亦生妒,这些嫔妃真的是在争抢皇上吗?或许有的人是,更多的是为那一份唯有皇上才能带来的尊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想要。就连她,一步步踏入这深宫之中,不也是别有目的么? 婉芙与陆贵人同行,绕过宫道,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往这条路上来的应嫔。 两人对视一眼。 今日应嫔告假没去坤宁宫问安,这条路倒是可去诸多地方,也不知应嫔要去哪。 没等婉芙细想,陆贵人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她转过身,才看见过来的圣驾。 今日从坤宁宫回来得迟了,不想竟遇见了下了朝的皇上,这也就解释了,应嫔为何会出现在这。 砸核桃那事过去,婉芙在冷宫与应嫔的情谊,已经几近于无。她看不透应嫔,应嫔不似赵妃家世显赫,与皇上青梅竹马,亦不似皇后那般,是皇上发妻,更不似寻常的嫔妃,贪图唯有皇上才能带给她们的名誉地位。应嫔在这后宫里,冷淡孤傲,却独独在皇上面前,有那温柔解语的一面。 婉芙默不作声地屈膝做礼。 銮舆停下,李玄胤自里挑开垂帘,扫了眼二人,目光在婉芙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瞧见她裹得严实得像个团子般,眉梢挑了下,指骨搭在椅沿儿上,正欲开口,远远又走来一人。 应嫔穿得单薄,小心翼翼地扶着小腹,低眉顺眼地屈下身,轻声温语,“嫔妾见过皇上。” 李玄胤打量一眼,薄唇抿住。稍许,下了銮舆,亲自将人扶起来,“隆冬天寒,爱妃怎穿得如此单薄?” 应嫔脸颊晕红,柔声道:“皇上可记得三年前,嫔妾输给皇上的那盘棋?” “嫔妾昨夜对弈,竟将皇上的棋局破了。是以才急切着去见皇上,将棋针布给皇上看。” 李玄胤轻斥一声,“胡闹,你有着身孕,怎可这般糟蹋了身子。” 他唤来陈德海,将多余的鹤氅披到应嫔身上,挡去外面的寒气。 应嫔牵起唇角,微微摇头,“那盘棋嫔妾即便在冷宫时,也心心念念着,想了三年,才想到破解之法。皇上政务劳累,大臣无事入宫不便,嫔妾能做的,也只有下棋来陪皇上解闷了。” …… 婉芙离开了那条宫道,远远只见应嫔进了皇上的銮舆。 圣驾不是任何人都能乘的,入宫这么久,她都未见过赵妃入銮舆与皇上同行。 应嫔三年前在皇上心中就有颇高的地位,虽说三年已过,那情分消磨得不知剩下多少,但她如今又有了身孕,个中情谊,终究会因这个孩子,再牵连起来。 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岔路,陆贵人止住脚步,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方才之事,泠姐姐莫要伤心。” 婉芙含笑摇头,“我为何要伤心?圣宠无常,总不能皇上宠一个,我便伤心一回。” 陆贵人见她不似作假,才放下心神,回眼看向空荡荡的宫道,寒风萧瑟,她披着千金狐裘都觉得冷,重华宫到此有一段路要走,应嫔怀着身孕,即便心急,又怎会这般无知。 她眼色淡下,比这深冬还要冷,“泠姐姐觉得,应嫔想要得到什么?” 婉芙看着近在眼前的陆贵人,却竟觉得无比陌生。她初入吟霜斋时,那时的陆贵人尚且谨慎小心,护着腹中龙裔,但凡得了皇上一眼,都会紧张欢欣,如今倒底不同了。 她开始想,若阿娘还在,还会认识现在的余窈窈吗? 婉芙捂紧了怀中的汤婆子,寻到那一丝温度,低低启唇,“在这后宫里,不论真正想要得到什么,归根结底,都要借由无上的圣宠。” 那声音如风,很快消散在刺骨的寒冬之中。 陆贵人怔然,忽而一笑,“还是姐姐聪慧。” 后宫中的女人,想要得到什么,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得到对于皇上而言,微不足道的宠爱。 …… 应嫔陪同皇上用完午膳,由銮舆送回了朝露殿。 棋局不过是个幌子,李玄胤心知肚明,应嫔温婉,又有了身孕,他也愿意给她这个颜面。 李玄胤靠坐到龙椅上,指骨压着眉峰。倏忽又冷嗤一声,那女子倒是跑得快,不等他去看,就没了人影。 “皇上。”陈德海进来传话,“枢密院史高东仆大人求见。” 李玄胤淡淡道:“让他进来。” 皇上议事,少则有半个时辰。陈德海看准了时候,进去上茶,结果前脚刚进了个门,一道折子就砸到脚边。 “宁甫好大的胆子,朕让他去查盐税,他交给朕的是什么?这些年左槽当到狗肚子里去了,查个盐税,竟给朕闹出了兵乱!” “广岳十二州,死伤流民不计其数,这般大的事,竟今日才禀到上京。酒囊饭袋之流,朕要他十个脑袋都不为过!” 皇上鲜少动这么大的怒气,陈德海眼睛一瞥,见枢密使大人都回到了地上,劝也不敢劝,扑通跪下来,“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李玄胤敛着怒气,沉声吩咐道:“传豫北王速速入宫。” 陈德海忙应下吩咐,抖着身子,退出了正殿。不怪皇上震怒。皇上御极后,宵衣旰食,日夜操劳,泠嫔未受宠前,都甚少去后宫,不然也不至于皇上年近而立,后宫只有一子一女。 皇上这般忙于政务,下面却生出如此大的乱子,换谁,都得要了那人的脑袋,以示君威。幸而还有豫北王在,豫北王才学广博,又精通兵术武艺,是不可多得的奇才。皇上登基后,实行策士招武,广纳良才,可最为皇上信任的,还是要数豫北王。 李玄昭得了圣令,匆匆入宫,不多时,从正殿出来,脸上多了几分肃容。皇上命他任左军都督前去平乱。广岳十二州地势险峻,又有北边逃难的流民,局势之乱,确实艰险。皇上将此等要事交给他,足以见对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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