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蝶陡然把匣子扣上,美目微瞪:“你要干什么!” “朝廷孤立无援,肱骨之臣不肯相助,寒门子弟无心相助,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皇帝病重驾崩,金龙台太子被囚,城楼下太后身陨,紧接着承旻便自立为王割据一方,”我一点点,掰开紫蝶的手,慢慢地吐出真相,“天下人疑心当今圣上名不正言不顺,就像天下人疑心我阿爹邱若云勾结外贼一般,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只是旦夕间的事儿,白纸泼墨,墨会渗透,光凭洗——是绝对洗不净的。” 紫蝶幽幽复语:“绝对……洗不净。” 我叹声说:“雷雨夜,该见光了。” 曾经我是九王的一枚弃子,如今我是一枚弑主的反棋。九王做鬼也不会想到,世界上叫章步高的人,为了和我达成交易,居然找全了我身为雷雨的所有罪证。 紫蝶紧握住我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说:“你这般坦荡,却叫殿下如何自处?身份暴露后,在世人的眼中,你便与谋害忠臣的怀盛王是一丘之貉,大晉的王宫再也容不下你邱家阿沐,你该如何,殿下该如何!” “我来荆州,就没想活。” 紫蝶彻底说不出话来,紫蝶动手想要抢走我的匣子,对于她这种孩子气的作为,我无奈又悲哀,争抢之中,黑匣摔在了地上,匣子碎出一道裂纹,雪白的卷宗哗啦啦洒落,原陆拾起一卷,恍然大悟,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我意已决,原陆,照我说的去做,把这些卷宗誊抄上百份发放,十日之内,我要天下皆知——” 原陆把卷宗都收拾到破匣之内,又看了一眼侧立在一旁的紫蝶,没敢再说什么,他出门前,我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查一查画春班。” 徐娘姓莫,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莫三娘。 疯疯癫癫的酒鬼是莫三娘的大哥,名愁字清寒,莫三娘上边还有一位兄长,名折字子龛。莫家原籍在中州八令之一的秋水令,莫家班也曾扬名秋水,莫三娘年少时一展歌喉值万钱,莫愁笔下的戏本更是千人传颂,后来莫愁参加科举,中了榜眼,便没了音信。 原陆说,任他如何查,莫家大爷中榜后的三年都是一片空白,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但在这三年里,莫三娘却率领着莫家班,离开了原籍秋水令,辗转到荆州谋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莫三娘离开的那一年,正好是中州匪首萧长安落网的那一年——亦是霍钰名声大噪的那一年。 自此,莫家班改名为画春班。 我心中好奇,让画春班人人惧畏的“女阎罗”究竟是何方神圣,原陆给我的信笺还有大半尚未读完,屋外却响起春儿银铃般的笑声,在春儿推开门的那一刻,信笺与火烛相融,烟雾缭绕,她瞥了眼烛台:“烧什么呢,情书啊?” 我故作羞色,春儿嫣然一笑:“青儿有了心上人,快和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青儿这个名字,倒叫我不大习惯。 “……我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有时候是最可爱的,有时候又是最可恨的,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但剑抵在他脖子上,我的心却生生的疼。” 春儿笑意更甚了,想来是以为我在作喻,她这般闭月羞花的美人,永远不会把剑架在心上人的脖子上。笑着笑着,她忽然有些落寞,十指绞着帕子,泫然欲泣:“过了子时,你我便都要去侍奉怀盛王了,尚不知怀盛王是何脾性,他一怒之下赐死我也便罢了,若侥幸活了下来,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我想了想,把心狠手辣四个字咽了进去,宽慰她说:“听说九……怀盛王对女人极好,”想到什么,我忽然笑了起来,心说:不过他家里藏了一只母老虎,小心母老虎凶你。 子时,便是王府小厮来领人的时刻。 紫蝶留守在画春班,我随着五位佳人齐身上了轿子,莫三娘看着轿头两盏贵气的大红灯笼,愁容上才展出一点笑意,对我们说:“伺候好王爷,往后无边富贵,够你们享三辈子了。”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春儿坐在我身边,她呆呆地望着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故人。 可能……她在想她的萧郎吧。 走到中途,扑的一声,灯笼灭了。我靠窗小憩,颠簸着还真有了些倦意,眼前一片黑暗,姑娘们从幻梦中惊醒,喃喃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于是我也清醒了七八分。 回答她们的,是呜呜的秋风,以及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来人该是个女子,年纪二十上下,身轻如燕,且常年习武。我一把揭开缚在眼上的丝带,撩开轿帘,最先入目的是一双银红的战靴,裙摆翩飞,束腰护腕齐备,红缨枪反手背在身后,少女面庞莹然,眉目冷峻,和霍家宛宁如出一辙—— 我心里叹息一声,是宛宁啊。 身边的五个姑娘却已经惊叫了起来:“女阎罗……!” 叫完,便像叠罗汉一般接连晕了过去。 宛宁也没料到会在这儿遇见我——我一身轻薄的纱衣,坐着她丈夫接引外室的软轿——百口莫辩。她怔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静得死气沉沉,一招手说:“绑了。” 不给我半点插嘴的机会。 夜晚,怀盛王府灯火通明,怀盛王不知身在何处,我们几个被压入了一间凄冷的偏殿,点上蜡烛一看,殿内瑟缩了二十几位姑娘,她们脸色青白,痴呆呆地望着我们这些“新人”,夜风掀起轻薄的袖笼,弱如杨枝般的双臂上竟布满了鞭挞的痕迹。 我心里一惊,忍不住想要问询,这时亲卫兵把我从中拽了出来,不由分说,拉着我向前走。我回头望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春儿,快步跟上了卫兵。 单薄的月光把人影拉得老长,飞檐斗拱,积云般沉沉地压在头顶,绘着繁缛花纹的宫灯在风中摇啊摇,却不见有守灯的宫人,偶然地,听见一声急促的声响,我顺着声音回头望,看见的却是卫兵阴怖的面颊,冷冰冰声音灌入双耳。 “快点走,不准瞎看。” “如果我偏要看呢。” 我冲卫兵一笑,抬手攥住了他的脖子。他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临死前的恐惧撕裂了缚在面-皮上的那层可笑的奴性,我并未使力,而是声东击西,另一只手叩向他的面门,把他按倒在长长的宫廊上。 后脑勺砸地,漫出一滩血迹。 见他终于不动了,我缓了口气,寻着声音向王府深处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佛经》 男主出场倒计时!!!!!!!!
第42章 肆贰·狼吻 穿过月亮门,干枯的树叶在脚底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分散成了细碎的小叶,我遽然顿住步伐,瞳孔飘幻,最终没忍住恶心,折腰干呕。 忽然间,一只幽白的手从黑暗处伸来,缚住了我的眼。 我隐约看到那人的指缝里暗藏的一点星光,被囚在铁笼里的男女犹如待宰的羔羊,沾满污血的皮肤看上去很肮脏,可他们的眼泪却比孟婆汤还要纯洁。他们极力涌着泪水,女人被抽打得殷红的屁股压在男人残缺不全的脚掌上,男人正流血的手臂依着女人骨瘦如柴的肩胛骨,男人和女人的身后各站着一个掌刑人,头戴铁盔,铁面无情。 青南那本书册上的画蛰伏在我的脑海,原来曼珠沙华因死亡而怒放。 眼泪滑下,那个人的手竟微微一颤,捂得更紧了。我闭上了眼睛,发狠似的抓住那个人的手臂,重重地咬在手腕上,只听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攥住我的下颌,逼迫我与他亲吻,唇舌在口中肆掠,我想起了安塞尔草原流传的一句情话: 血液吻过狼的獠牙,狼吻过少年最爱的姑娘。 “阿沐,你的吻太刚硬了,柔软一些……像我对你的思念一样,我想感受到你爱我。” 当朝九五之尊正意图把我拖进旁边茂密的灌丛,谁能信呢? 似乎猜出了我心中所想,承煜微微一笑,把我往怀里按了按,说:“你一定也很想念我吧。” 他的唇喷发出的热气氤氲滚烫,我沉默地吻上,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恨意:“……想你,想你去死,人总归有一天会死,你为什么不在我们相遇的前一天死去呢,我恨死你了。” 承煜啧啧两声,躲开我的吻,眉尖对向那个丑陋的笼子,我却不敢回头去看了,听他说:“探子来报,说有术士在荆州作乱,我还不大信,九弟再胡来也不是个信道士的人,没想到大开眼界……也不怪你看到之后这么大的反应。” “可你却没什么反应。” “铁笼为阵,人肉为祭,这是西州一带流传的古老的术法,据说能使亡魂重生,我母亲病逝的那年,父皇也曾效仿此法。倒霉的是宫女太监,不明不白地死了,父皇知道此法难行后,便一把火烧了铁笼,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承煜异常地平静。 我说:“信道士的都是痴人……” 他闻言转过来,低低地笑,眉眼艳的仿佛一只妖儿,我忍不住又仰头吻他,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刚品道一丝甜味便急于抽身,这怎么行?” 承煜牢牢桎梏着我,方才的潋滟瞬时间化为泡影,手指张开又收拢,掐住我了的喉咙,指尖微微施压,我的脸色涨得通红,就在这时,他施舍般轻启薄唇,温声低语:“我这个痴人可不信神佛那一套,我只为你而痴——阿沐,我想你想得心肝疼。” 我倚在墙角,被这个混蛋吻得没有力气反抗。 他是个混蛋、是个野蛮人。当混蛋学会说情话,野蛮人伪装温柔时,便不是女人所能招架的了——兴许是血腥和危险的渲染,我慢慢地沉醉于他贸然出现的深吻。 待到分离时,我像个婴儿下意识张着嘴巴寻觅,承煜笑着敲了敲我的头,在他澄澈的瞳孔里,我读到了他的心里话:他爱上了个孩子,他用许多年教她长大,一个好的老师是绝对不允许拔苗助长的。 “嘘,有人来了。” 承煜拎着我,飞身上墙,脚下干净得像一只飞鹰。 凌乱的步伐声冲淡了夜深人静,就连那座铁笼里的守人也都变得警觉起来,一块巨大的黑纱天幕般盖在铁笼子上,笼中男女仿佛昙花一现,又消失在黑夜之中—— 承煜神色微动,谈起了他的老本行:“这样的戏法我见过,会变的很少。” 我心里冷笑,没想到这家伙为了蒙骗我,还做过一些功课呢。 墙头的俯视着,只见黑黢黢的宫廊上走来了一个人,和王府亲卫兵热锅蚂蚁似的走法不同,这个人走得很稳重,他静悄悄地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可那个笼子却奇迹般地消失了,王府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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