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大,却从未有过的安静,我甚至以为他睡着了,可他那双睁着的眼仿佛潭水般幽静,实在不能叫人不注意。 “你大抵是觉得我冷酷无情罢。”轻轻的声音落入耳中,悦耳动听。 我怔了一瞬:“我没这样想。” “那以前呢,你从来没这样想过吗?”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从前总是这样想他的。诚实在某些情况下不能算是一种好品质。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自嘲地笑笑,单看他那张足矣颠倒众生的桃花面,是决计想不到冷酷无情四个字。他应该很会讨姑娘喜欢,以他的地位,根本用不着那样做就有大把的姑娘愿意不顾一切地讨好他。但他对待一切依然有礼,譬如此刻。 “命运无常,甚至从来不给我们机会怨恨。”承煜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情绪,“苍生皆蝼蚁,命运在碾死蝼蚁前,会施舍一点时光供蝼蚁挣扎,倘若把可贵的时光都荒废在了怨恨上,那么就没几乎和命运做抗争了。你落入青水时,我明白了第一个道理,你再度落水,我又明白了第二个道理。” 我苦中作乐,打诨说:“那我是否也算任职过太子少傅?” “你可以一直任职,帝师大人。” “承煜,让我慢慢地了解你好吗?”我迟疑片刻,说,“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站在他的位置上来思考。你的位置太高了,我是从泥泞里爬出来的,而你在天边,我可能需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和你并肩,在此之前,我愿放下成见,就当是邱家阿沐和承煜的第一次遇见。你愿意吗?” 他忍耐地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求之不得。” 我松了口气,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之后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其它——诸如国事,关于彼此的过去,谁不都敢先提出口,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伤疤。以至于我们一路无话。 回到京城后,承煜妥善地安排了五位囚犯的去处,我亦没有过问,只是央求他准许宛宁抱着晁顾的头骨,承煜没有反对。 一进宫门,便看见巡逻的商天灏。 兴许是统领的气势,我觉得他又高了点。商天灏看见我,满面笑容:“邱姑娘,大捷啊。” “都是皇上神机妙算,我实际做得很少。”我说得是实情,荆州勤王之战里,我仿佛是个旁观者,“宫中不比筅州自由,商统领可还适应?” “……就是想弟兄们了。” 我忙说:“弟兄们安好,贼老六和含雪都立了功,皇上要赏呢。萧将军也很肯定林副将,现在萧将军告假回乡,关外全靠林副将了。” “哼哼,林天那小子倒是出息。”商天灏笑得合不拢嘴,打心眼替弟兄高兴,“这次皇上亲自上阵,宫里都瞒着呢,不敢走漏一丝风声。把小林调去关外也是临时决定。皇上要是再不回来,那姓孙的大官可就要闹了。” “统领说的是孙丞相?” “是啊。”商天灏眉峰蹙起,“那老匹夫可不是什么善茬,您刚走,就上赶着往皇上的龙床上塞人呢!” 我默然,五指绞拧,我才发现身体冷极了,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冰冰的。 商天灏压低声音说:“老匹夫真不是东西,不知打哪听说了皇上倾心琴音,便到坊子里买了四五个弹琵琶的丫头,一个个妩媚得跟妖精似的。当天夜里,就把几个姑娘一块送到了寝殿,也不知喂了什么药,被皇上丢出去的时候,光着的身体还热乎着呢。” “丢出去了?” “那可不,皇上雷霆震怒呢!” 不用说,商天灏此言定是添油加醋过的,承煜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自他太子时我便领教过。商天灏的体贴,却令我更无地自容了。 太子即位以来,尚未册封,我以何身份来管他的家事,然而坐以待毙,也绝不是邱家阿沐的作风。 “商统领,随我一道去拜会丞相罢。”见他稍有迟疑,我又说道,“当年殿试,孙丞相是太子一党,如今孙丞相仍是皇上的人。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给皇上添乱,同样,你也放心,孙丞相不会揪着你当年徇私舞弊一事不放——如今,你也皇上的人。” 商天灏闻言一缩,人高马大的身子顿时矮了一截,他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口中嗫嚅说:“您都……知道了。” “我在荆州,遇见了莫清寒。国士无双,莫清寒倘若不是疯疯癫癫,那么他一定是取代孙丞相最好的人选。” 商天灏张大了嘴巴:“什么?他疯了?” 谁能相信,当年隆安殿内舌灿莲花的无双国士会疯呢。 瞧着天色发闷,好像要下雨,商天灏寻来两把油纸伞,我把伞撑开,伞檐遮住了脸色,只看见绿荷似的裙摆在伞的边缘荡漾。啪的一声,雨滴从天而降,裙裾被打成了黯淡的深绿。 步行至相府,门口小厮眼睛往天上长,看不见府门前等候的人。 “劳烦二位通禀,说邱家旧人前来拜会。”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昂首大笑:“邱家旧人?邱家灭门啦,你是哪门子的旧人,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吗啊哈哈哈。” 商天灏就想破口大骂,我率先出手,扼住小厮的脖颈,小厮终于肯把头垂下来看着我了,目光还有些许可怜,结结巴巴地求饶:“马上……马上去。” 我微微一笑,松开了手:“劳烦了。” “狗仗人势,想要狗正眼看你,要么捏住狗主人的命,要么捏住狗的命,对狗说教,无异于是对野兽狂吠。” 伞身倾斜,细雨落在了掌心,我退后了两步,等待着。 一盏茶的功夫,森严的大门敞开一条缝隙。 一支冷箭嗖的一声飞射出来,我眼疾手快,攥住了箭端,手掌的皮也被箭尖刺破了,渗出点血。 我反手一掷,箭狠狠地钉在了相府的匾额上,匾额受到重击,摇摇晃晃,有下坠之势,我心中默数三下,恰逢天边响雷,匾额应声而落,重重砸在地上,裂成两半。 看来,这条狗并不怎么知道死活。 忽然,门敞得更大了,可这一次却不是明枪暗箭。方才那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出来,颤声说:“邱姑娘,丞相大人有请。” “请?可现在我不进了。” “……啊?”小厮苦瓜脸,“小的多有冒犯,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 “别给我整那一套,你狗眼看人低,又哪里有的脸让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知冒犯了我,就该诚心诚意地来给我道歉——没想到孙丞相英明一世,却连条狗都管教不好,你再回去告诉丞相大人,我邱家阿沐心眼小脾气大,向来容不下半粒沙,从此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若叫我再看见相府的奴才,别怪一顿好打。邱沐在此,先行赔罪了。” 我深深鞠了一躬,抬头时,擦着伞檐去看,府内有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纱帘内,隐约站着一位男子。 耳边是嘈杂的雨声、小厮哭哭啼啼,男子站在高楼之上,讳莫如深。纱帘被风撩起,露出他如玉的下巴,和似曾相识的唇。 我冷静地问:“他是谁?” 小厮愣了一瞬,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姑娘……不曾有人啊?” “有的,我刚才见分明是有的,仲英,你也看见了吧,就在阁楼上。” 商天灏摸不着头脑:“我……我没看清。” 小厮说:“姑娘,那座高楼是丞相专门修得摘星楼,用来祭奠小姐芳魂,平日里禁止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商天灏也说:“是不是太累了,看错了。” “可能……是吧。” 我再度回眸,果然,摘星楼上空无一人。
第47章 肆柒·野欢 我大闹丞相府之事很快,便传遍大街小巷。 自然不会落掉承煜的耳朵,承煜听闻此事,只是笑:“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你可以把这个唱白脸的活儿交给我来做,用不着自己掺乎进去。” 假使是承煜来做,他一定能办得滴水不漏。 可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他,而在于我。孙丞相这回能够僭越我给承煜塞女人,下次就会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干出什么腌臜事。 商天灏急匆匆地进了书房,瞥见我,做贼心虚似的垂下了头。承煜懒懒地翻阅奏折,只朝他点点头,示意有事禀报即可。 商天灏欲言又止,飞快瓢了我一眼。 承煜立即反应过他的用意,咳嗽了两声说:“阿沐,去大狱看看霍宛宁吧,我知道她心性纯良,与她兄长不是一路人。你去劝劝霍宛宁,倘若她肯指认她兄长的罪行,我马上放了她,”承煜顿然,又说,“如果她肯,让她入晁家族谱也不是不可以,也是一段苦命鸳鸯。” “在宛宁心里,晁顾早就是她的丈夫了。” 承煜察觉失言,默然不语。 我退出书房,宫内的大监抬了软轿,送我到玄武门。正准备落轿时,前方迎上了一台轿子,宫廊狭窄,我坐下的这顶轿子止步不前。掀开帘子一看,对面轿夫个个扯高气昂,见到我,鼻子里都哼哼冒热气。 大监跑过来回话:“娘娘,那……对面是丞相大人,照理说,娘娘是君,他是臣,他该让着咱们。” 话音刚落,对面轿子里的人说道:“鸭春,外头是怎么了?” 有个样貌伶俐的小丫鬟从后边绕了出来,手绢一抛,厌弃地说:“哎呀,碰着狗挡道儿了。” 我闻言,揉了揉额,来者不善啊。 便听轿子里的人加重了语气:“皇宫大院,养得都是天家的犬,哪里来的野狗,凭着有几分乖巧,得了主人的青眼,便妄想着分一杯羹。鸭春,还不给大人我撵去。” “元甫。” 那大监名叫元甫,一听我唤他,立马欸了一声。我伸了伸耳朵,说,“你可听到有犬吠声?” 元甫一激灵,忙说:“听到了,不止一条呢。” “前些日子,我和你商统领去捅狗窝来着,捅了便捅了,惹了一身腥,狗咬着人不放呢。狗改不了吃屎,这也就罢了,可偏偏好好的人也上赶着当人家后院里的狗,看家护院奴颜婢膝,可真——乖巧。” 那名唤鸭春的装不下去了,走上来就想拿涂满豆蔻的长指甲抠我:“你个贱人,你说谁是狗!” 我借力使力,折住了鸭春的手腕子,腾出一只手在鼻前扇风,懒洋洋说:“谁放狗屁了,这么臭。” 元甫忍不住乐:“呸,真臭。” 鸭春呲牙咧嘴:“贱人,快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先皇亲封郡主,我爹是太子少保,是教过皇上的!” 我倏地松开了手,她正扑棱着想挠我,没想到真的得逞了,尖锐的指甲在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元甫惊得捂住了嘴,鸭春也被吓着了,思量着有丞相撑腰,又挺直了腰板,得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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