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轿子里的探身走出,沉声说:“没错,鸭春的爹便是当年的太子少保。鸭春,还不来见过邱家姑娘,她可你杀你父的仇人。” 鸭春一愣,登然变了脸色,原只是女儿家的小性子,可如今她杏眼怀恨,森然的目光仿佛把我钉在了阳光下烘烤。紧跟着,她猛然上前,重重地掴了我一巴掌,方才被指甲划伤了,再加上这一掌,左半边脸已皮开肉绽了。 我晃了晃,没还手。 元甫噗通跪下,左右交加扇自己嘴巴。他不能扇鸭春,不敢怒丞相,也无力护我,更怕承煜回头找他算账,所以他只能自己打自己。 我半张脸血肉模糊,鸭春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扇完后有些发怵:“你害死了我爹爹……是你害死了我爹爹,你这个凶手……呜呜,爹爹啊,爹啊……” “打够了么?”我低声问。 鸭春抬头,茫然地望着我。 我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说:“有本事就杀了我报仇,没本事就等有本事的人来杀了我。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句话我从来都信。” 孙丞相站在原地,既没阻拦,也不相助,他默然地看着一切,鸭春哭嚷着扑进他怀里时,他也是极有分寸的,犹如慈父般拍打着昔日同僚的孤女。 “元甫,”我退后一步,“咱们为丞相大人让行。” 孙丞相微微沉吟:“邱姑娘此时为老臣让行,不知到了阴间里,万千冤魂可愿为姑娘让行。若邱姑娘在阎罗殿里遇见了小女,还望代老臣问她一身好,就说,当父亲的想她了。” 他决意要把女儿的死压在我的身上。 我说:“良娣命苦。” 鸭春插言:“是啊,命苦,遇见了你这般毒妇。若非你成日霸占着殿下,孙姐姐她如何会对那小厮念念不忘,定是你从中作梗,才害孙姐姐香消玉殒。你就是个害人精,谁挨着你谁倒霉。” “鸭春,”孙丞相唤住她,“我们该走了,叔伯带你去见你阿煜哥哥。” 鸭春莞尔:“阿煜哥哥还等着我呢,我和阿煜哥哥青梅竹马,虽然许多年不曾见面,但我晓得他心里一定一直念着我呢。” 孙丞相的轿子飘走后,元甫担忧地看着我:“娘娘……咱们还去大狱吗?” “欸,弄成这副鬼样子,今儿是去不成了。”我叹了一声,勉强笑笑,“你先回吧,我自己出去走走,不会走很远,很快就回来。” “要不还是奴才陪着您吧。” “用不着,”我掸了掸肩上的细灰,“我连少保都杀得,出个门还怕坏人。” “坏人该怕您。”元甫嘿嘿一笑,“那奴才告退了。” 荆州一战后,海晏河清,天下恢复了太平。 伴随着日落,京城的老街旧巷逐渐安静了下来,卖吆喝的收了嗓,打把势卖艺的也收了行囊。日影落在行人的身上,地面洒满了碎金似的光。 我在大狱前徘徊了很久,却没有顶着这张花脸踏入的勇气。不知不觉,绕到了久违的涯石街,熟悉的酒香争前恐后地钻入鼻翼,我向老板讨了两碗,把自己灌得微醺。 老板忽然说:“看您很眼熟,哦,记起来了,从前常和您来的那位姑娘来了吗,她是你妹妹吧。” 老板见我不语,笑着又斟了一碗,递过来说:“你们姐妹生得亮丽,常常光顾,给我招了不少生意,这碗酒,算我请你的。下回带你妹妹来,我再请你们俩喝酒。” 我痛快地喝了,唇齿留香,心里却溢满了苦涩。 “老板,也给我来一碗!” 一锭足量的银子轻落柜台,承煜眉眼一弯:“我付钱。” 我微怔,酒味被龙涎香冲淡了:“你来干什么?” “喝酒啊,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位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吟诗作赋痛饮一番?” “不肯赏怎么办?” 承煜凑近了,声音低不可闻:“我能怎么办,只好求你了。” 我偏过头,盯着他笑,却被他看清了左半边的脸。他的眼神顿时阴骘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指尖,想碰又不敢碰,只是蜻蜓点水地轻触了一下那条狰狞的疤痕:“他可真敢,简直——放肆。” “你说的谁?你青梅竹马的妹妹,还是你的老丈人?”我低头抿了一口,“我跟他们说了,有能耐就杀了我,没能耐就忍着。现在忍着,等我死了以后,才能真正地大快人心。” “你说得对。”他撩起衣摆,挨着我的肩膀坐在石阶上。 我偏头瞥了他一眼,笑声说:“我谢谢你没在这个时候劝我好好活着,”我轻叹,望向被雾霭堵塞的街夜,“也只有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劝我好好活着。” “听上去,我是个挺凉薄的人。” “我从前觉得你凉薄,如今我又发现了你的善良。你总是拿刀子把我像赶羊般赶到安全的地方吃草,你独身在另一边,我们隔着一道鬼门关。在荆州,紫蝶告诉了我她幼时的遭遇,你知道那是她们姊妹之间的一根毒刺,你以见血封喉的方式拔掉了刺,”我口中干涩,缓缓说,“承煜,你的善良锋利得很,一般人受不住。” 承煜偏了偏眉梢:“姑且算你夸我吧。但我不是羊主人,你也不是羊,你记住了,我们是一起骑在羊背上人,前胸贴后背,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你不想骑了,就可以从羊背上跳下来,我为你牵羊,你走累了,我就骑着羊带你看日出日落。我把前心交给你,你把后背交给我,我们一直向前走下去,走到太阳的尽头。” 我呢喃:“太阳的尽头是哪?” 承煜摩挲着空落的碗沿:“太阳的尽头,是地老天荒。” 他唇角浮现出淡淡笑意,月光飘落入眉眼,我忽觉已夜深。 老板家中有事,提早打烊,临走前多送了我们两壶好久。承煜悄悄在他酒坛子里掷了两枚金锭,然后拉着我的手,顺着风的方向跑。 我笑他:“你不像是给人家塞钱的,你像是个小偷。” “可不是嘛,我乃天下第一盗,专盗痴情女子的芳心。谁捡到了我留下的金锭,谁就要把她的心给我。” “没个正经。”我揶揄一笑,“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不回去?等着你老丈人来拿你吗,气着了老丈人,就算是女婿,也是要挨巴掌的。” 承煜攥住我的五指,把我拉入怀中。 双唇相贴的那一刻,我心荡漾了一瞬,我努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因动情而分外潋滟的桃花眼,此时此刻,连他身后斑驳的月光也格外温柔。 承煜虚扶住我的腰,待我喘口气,又吻了上去。 我仰着头受着,身体仿佛嵌在了他的怀抱中。我没稳住力,碎步向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处,我无处可退了。 他把我的双手举起,轻按在墙面上。 我挺着双峰,脸红了半边:“大街上……你发……发什么情。” “让我尝尝你的嘴巴醋不醋。” 承煜低头啄了一嘴,我软绵绵地哈着气,觉得唇瓣麻痒,胸脯也是一般,仿佛有小虫子在轻轻啃噬。不知不觉,他放开了我的手,我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肢,每逢点住腰眼处,他的身体都会战栗一瞬,这次也不例外。 承煜挑住我的下巴,轻声呢喃:“真勾人。” 我盯着他的眼睛:“到底谁勾谁?” 只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想低头亲我,不知是从哪里升腾出的愤怒,见他迎上来的脸,我清脆地甩了一巴掌。 他怔了片刻,遽然发狠地吻上了我。 我大方地张开了唇舌,诱引他的柔软探入进来,然后乘其不备,一口咬住他的舌尖。血腥味蔓延,趁他吃痛,我转身疯跑。他的步伐形如鬼魅,如影随形地飘在我的身后——我像他的猎物,随时可以收入囊中的猎物。 翻越城墙,草野一片阒然,金黄的圆月在头顶散发出柔美的光辉。 没了皇城的束缚,承煜终于抛开了那张温文尔雅的皮,饿虎扑食一般猛地把我扑在野地上。我以手抵挡,想向外爬,可下一秒却被他拽住裙裾,双腿忽觉冰凉,不待我大骂,他就硬生生地把我拖到了身下,牢牢桎梏着。 一番折腾,承煜的鬓角落下一滴汗,落在了我的眼尾。 “还想跑么?” 我展开了身体,放平呼吸微笑说:“殿下,您可以尽情享用了。”
第48章 肆捌·杀机 翌日,我照例向药阁讨了一碗避子汤。 元甫在旁候着,当下没说什么,隔日便传进了承煜的耳朵。药阁没什么动静,丞相府却乱成一锅粥。元甫兴高采烈地跑进来禀报,说孙丞相正隆安殿前跪着呢,估摸着,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我慢悠悠说:“丞相下跪,这倒稀奇,咱们去凑凑热闹。” 元甫连忙拦住:“欸,娘娘,这浑水可淌不得,脏了您的鞋。先帝在时,有一年殿试,先帝欲点姓莫的先生状元,有位学子给丞相塞了银钱,那位姓莫的先生便成了榜眼。最后状元成了一方州官,榜眼却打发了回去。要说丞相大人擅用职权买卖官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现在查……”元甫躬身一笑,“皇上心疼娘娘,是想为娘娘出口恶气罢。” 我微微沉吟:“还是看一眼的好。” 我正要出去,迎面撞上鸭春。得孙丞相关照,她宿在隆西三所,和郡主在一块玩耍。 龙生九子,二王爷早年出家,三王四王八王受九王牵连流放边疆,六王爷十八岁那年得了天花早夭,现如今还在京中的,只有五王和七王,五王不问政事,娶妻生子,承煜登基后,便把五王的小女儿接到了隆安三所居住,七王的小儿子也在。他们兄弟间感情并不深厚,不过施以拿捏而已。 几日不见,鸭春愈发妩媚,她大抵还不晓得丞相跪隆安殿一事,脸上还拈着笑。 鸭春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女,杏仁脸略显稚嫩,但凌人的气势却不减半分。能在皇宫大院目中无人的,如今也没几个了,猜得不错的话,该是五王的嫡女——长乐郡主。 元甫笑呵呵说:“郡主和春姑娘来,所为何事呀?” 鸭春竟然很和善的开口:“再过五日,便是长乐的生辰,问了皇上的意思,今年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办一办。寿宴就定在重阳节的那一天。听说沐姑娘琴艺绝佳,不如请姑娘奏琴,我来伴舞,长乐吟诗,好好热闹一番。” “沐姑娘……” 长乐张口欲说,便被我打断:“宫外的人不懂事,姑娘姑娘的喊也就罢了,长宁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连句嫂嫂也不会唤了么。” 长乐被我堵得哑口无言,鸭春说:“姑娘确是皇上明媒正娶来的正妃,可天下易主,皇上尚未册封,沐姑娘话说得未免早些了吧。” 长乐笑道:“迟迟未册封,皇伯伯兴许根本就没想过要立后。不过沐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春姐姐性情娴静,定是能容人的主儿,姑娘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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