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然,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泪:“傻话。” 我静静道:“是傻话,也是你曾经讲给我听的话。”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她们是笼中雀,你是草原鹰,在我心中你们从来就不一样,你不用与她们比较,更不用担心我会不会喜新厌旧,相反,我很念旧。就算陈旧的是伤疤,我也不忍心它愈合。” “我真是越来……越读不懂你了。” 承煜把我放倒在案上:“无妨,我有大把的好奇心来读懂你。” 醉意仿佛只是刻意伪装的假象,承煜眼底清明,因常年握剑而粗粝的手掌一点点地撩拨,他求知若渴,不断探索,而我已经软在了求学的半道上。 我这本书,被他翻来覆去地读。 世上哪有这种书,雪里透红的纸页,翻动时娇鸣连连,可此时皇上的书房里,就有这样一本书。书潮翻涌,书页汗涔,跳动的不止指尖,那名学子却不知疲倦,辛苦到了深夜。 最后,我依稀记得,承煜掐住了我的腰,说:“阿沐,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然而此时此刻的选择权并不在我。我被抬高了腰部,几乎是瞬间的事,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不许再吃药了,有了,就乖乖生下来。” 承煜碍于老臣薄面,一直未册封我,倘若我有了龙种,那么便无需顾忌其它,册封皇后顺理成章。 我再去药阁讨药,果然讨不到了。 我也不为难小太监,转身向莫三娘求了点,她那里到有不少,听到我要,莫三娘爽快地给了。她还不知道兄长逝世的消息,取完药又磨了我好半天,想要打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 “皇上记恨着兄长,可这事和我莫三娘没干系,为什么不能先把我放了?” “皇上自有皇上的用意,你在院子里住着,好吃好喝好风景,院子外又有禁军把守,每月一轮换,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莫三娘闻言,脸颊一红,口是心非:“不过是些臭男人……” 商天灏迈步入屋,正听见那句臭男人,商天灏皱了皱眉头,见我在,没说什么。莫三娘却住了嘴,身子往后缩了缩。 商天灏像是来送东西,手上拿了个盒子,他手快,走到我面前时一下子把盒子藏到了身后,然后恭敬地唤了一声:“娘娘。” 我装作没看到,笑着说:“这几日委屈商统领守在院中看护三娘。” “娘娘言重,看一个女人,算不上什么麻烦事。” 莫三娘听了有点不乐意:“说得我好像是个累赘似的,”她眨眨凤眼,“商统领不也住得很快活么?” 我瞥了一眼商天灏,商天灏咬牙忙道:“小院偏僻,很是……很是清静,末将在此修身养性,也是……很是快活。” “商统领累了,话说得都不利索了,来,喝口茶润润嗓。”我沏了一碗茶,端给他。 商天灏不敢怠慢,马上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手忙脚乱之际,那盒子摔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都洒了出来。我瞧了瞧,如意套,足有三四十副。 商天灏双膝砸地:“污了娘娘的眼。” 男女间那档子事,用不着多说,如意套在闺房之中并不少见。商天灏这么大的反应,却叫我担心,我说:“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若我家那位肯用上一用,今日我便省了来找三娘讨药。商统领快起来吧,不妨事。” 莫三娘插言:“我就说,娘娘能体谅。” “闭嘴!”商天灏压低了声音,像一头压着怒的狮子。 莫三娘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捡了一枚如意套绕在指尖玩。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劳烦商统领送我一程罢。” “是。” 小院建在京城偏僻的郊野,原是窦家的一处房产,不远处便是十里坡,那年我愤起,烧了一把火,窦家的这处宅子也受了牵连,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间小院。 十里坡梅花未开,春去秋天,什么都没剩下。 走了一小截路,我轻声问:“商统领,可还记得糟糠妻?” “……记得。” “记得便好,过几日我会把清俗接进京城来,让你们夫妻团聚。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可野花的香,是有毒的,商统领洁身自好,不要沾染了的好,以后京郊小院,我会派旁人来看护,商统领不必再来了。” “娘娘,”商天灏欲言又止,“是。” 城门处,与商天灏分别。 看到他厚重的背影,我隐隐感到不安,也怪我大意,给了莫三娘可乘之机。我没想到她能看得上垂垂老矣的商天灏,更高估了商天灏对糟糠妻的心。宋清俗在筅州帮我良多,商天灏若移情别爱,我将以何回馈她的往日恩情。 还是早点把宋清俗接过来的好。 我心里想着,脚步已走向大狱,我没忘记元甫说的话,承煜既说了今日放人,那么青南和宛宁便不会待到明日。 看样子,我来晚了。 夕阳的余晖扫过少女惨白的面庞,行人步履匆匆,唯她一人蹲坐在大狱门口,囚衣褴褛,虽没受什么伤,可呆默的神情看上去毫无生气。包裹躺在她的脚下,那是战死的情郎在陪她。 “南先生先行一步了,他说,你们现在不适宜见面。”宛宁抿唇,“我哥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她第一句话,便堵住了我的口。 我不语,她微微垂头,又问:“皇上不肯放哥哥出来?” “如果霍将军肯效忠皇上,我想,不日便可出狱。所以此事不在皇上,而在霍将军。” “我哥这个人,有时候犟得很,不愿真心诚意给别人当忠犬的,”宛宁回眸望了一眼她出出进进过多次的地方,“那就让他熬死在狱里吧,我替他收尸,若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皇上已经赦免你了。” “赦免么?”宛宁望向乌丝缠绕的云夜,珍重地抱起脚下的包裹,拍了拍尘土,边说,“可我怎么觉得,是陷得更深了呢。” 元甫赶车,从小门入宫,宫檐角垂了一盏微弱的宫灯,照亮轿车上缀着的珠穗。夜深人静,元甫喊了声“到了”,我先跳下来,再扶着宛宁下车。 宛宁单薄了许多,手臂的骨头出奇的硌。 虽说承煜无心追究她的过失,可案子还没了结前就把主犯的亲属接出狱,实在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我接过斗篷,罩在宛宁的身上,宛宁心里也明白,没说什么,拢好了斗篷,在我搀扶下一步步向前走。 元甫:“娘娘,皇上的意思是先让霍姑娘在清音阁住着,那儿隐蔽,离隆安殿也近,能时常陪你去坐坐,有什么事儿,您也能有个照应。” 我心中一暖:“难为皇上,这些小事都想到了,那便清音阁吧。元甫,你头前领路。” 元甫:“欸。” 深夜了,巡逻的侍卫零零散散地路过,看到元甫的腰牌,不敢多言走了。以为此行会顺利度过时,拐角处飘出一抹鸳鸯粉的裙摆,抬了抬头,才看清那张杏仁似的小尖脸,唇角弯弯,像是冲我笑呢,目光中却无半分笑意。 我轻轻蹙眉,想掠过她,偏生我往左她也往左,我往右她也往右,堵得我无可奈何了,我站定,冷飕飕道:“你有病?” “姑娘是个爽利人儿,我以为还需要周折一番才撕破脸皮呢。” “你有脸?” 鸭春没想到我会这么冲,一时间说不出话,看得出她还在忍耐,可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再拖延下去,等到天亮,不知道还会碰见哪个程咬金。我吸了口气,说:“更深露重,回去早点歇息,麻烦让一下。” “我偏不让。”鸭春叉腰横在宫门前,目光指向了斗篷下的宛宁,“你从宫外带回了什么野人,自己不中用,想了些下三滥的手段勾引皇上么?还好被我拦截住了,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姿色!” “鸭春,适可而止,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为求恩宠不择手段。她不是什么野人,她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再有冒犯,别怪我替你爹教训你。”我上前,把宛宁护在身后。 元甫恍然,故意大了声音:“哎呀,原来皇上书房里的女人,是春儿姑娘派来的啊。” 鸭春一阵羞愤:“我们半斤八两,你也别护着她,都是送给皇上的女人,有什么见不得的,我今天偏要看看你能带回来什么货色,别挡——别——” 鸭唇忽然闭住了嘴,我转头一看,只见宛宁骤然揭开了帽檐,帽檐下面容憔悴,乌黑的瞳仁仿佛是溶入夜色的漩涡,暗得没有一丝光。偶然一根青丝飘过,好像把那张黯然魂销的面庞劈成了两半。 宛宁扬了扬眉:“你又是什么货色?”
第51章 伍壹·危机 鸭春呆然,她从小便是父母家人的掌中珠,掌中明珠遇上了天之娇女,明珠也黯淡。 “你是……霍家啊!” 宛宁瘦削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好似飓风般冲到鸭春的近前,冷不防甩了她一巴掌。鸭春一声惊叫,跌倒在地,她仰起火红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重重阴影下的霍宛宁。 宛宁撩开衣袍,单膝下蹲:“什么阿猫阿狗狐狸精,也配提姑奶奶的名字。” 我叹了口气:“是太保家的姑娘。” 鸭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有心扶她起来,但看她那副神鬼误近的模样,又打消了助人为乐的念头。鸭春挨了打,身边又无人帮衬,气势自然弱了些,她指着我的鼻子说:“霍家与反王沆瀣一气,你居然敢将这罪女带进宫里来,信不信明日我禀明皇上,诛你九族!” 我喉中枯涩,一时无言。 宛宁抬起手,鸭春以为她又要掌掴自己,连忙埋下头,然而宛宁只是轻轻拍了拍,像是拍打一个昏睡的人,说:“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比家里,太保不如霍家,比人,你觉得你能比得过我俩?可你看看我和她都是什么下场,诛九族?她邱家满门一个不落血流断头台,我哥囚身狱中生死未卜,咱们下场都一样。” “我爹——我爹是被雷雨害死的!我爹是被她害死的!” 泪水落在宛宁的手腕上,鸭唇撇撇嘴:“我爹,没做过坏事,我也没做过坏事。我想争宠有错吗?” “皇上不爱你。” “所以我才要去争!”鸭春哭红了眼睛,“小时候我便与皇上在一处玩,先皇说笑,说待我长大后要把我许他,可我家的门楣太小,配不上天家。若是输给了你,我还甘心,我竟输给了她——这——绝不能够。” “爱争爱抢我一概不管,阿沐心软,你欺负她,我不允许。讲道理,我霍宛宁不擅长,耍无赖,我是这方面的行家。你怎么说你都有理,但在我这儿,不讲道理。” 估摸着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鸭春抽抽鼻子,半响没说出来话,泪水到似泉水决堤般滚滚而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