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阮仲从前关于阮雪音的说法。 门窗紧闭,槐花香只在两度门幅开合的瞬间钻进来,很淡,已被佟钧周身气味冲淡至无。 “你本该在新区某处落脚,娶妻生子,安稳一生。”许久阮仲道,“我是将死之人,那时候逐鹿天下的愿望,早已成为幻梦了。” “顾星朗那狗贼说在医治您!”言辞虽激烈,他压着声,不足为外间闻。 阮仲点头,“是。是。她在尽全力。” 佟钧隔眼周血肉看着阮仲,真没了昔年英武模样,像个弱书生,只仍分明的手指骨节隐透出力量,昭示这些年,并未荒废。 “君上好好养病,便还有机会!” 阮仲静静回视他。 “八公主是真有心复国。祁西新区此刻在战的,不是我们全部兵力,蔚西还有——大风堡南北,有的是热血未凉的崟国兵士、崟国百姓!八公主和臣工勇士们还不知道您活着。小人出去便会被斩首,君上您要想办法,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给他们!” 【1】571情不知所起
第八百二十五章 贪恋 佟钧出去之后,阮雪音进来之前,间隔很短,阮仲便在这极短又格外漫长的光景里出神。 暴乱暂平,这里的夜和锁宁城一样安静,只空气味道不同。 那槐花香提醒他槐府二字,也便提醒了他曾作为国君,在这座院这间屋里,和另两位国君对饮,甚至大打出手。 国君。 他在心里念白,自嘲一笑。 又想起阮雪音已是皇后。 皇后。 他继续默念,仍觉自嘲。 阮墨兮若当真妄图复国,谁为君?她自己么?蔚后不做了? 隐世两年,于时局完全不通,谁在做什么,三国形势如何,随便一想,脑内空空。 只有思考路径是陌生又熟悉的。他曾也那样地算计过,人、事和局。 阮雪音便在这时候重入室内。 “咱们出发吧。” 两人都默契不再提佟钧。 “去哪儿?” “回锁宁。” 他出来是为权宜,多在外呆一刻都有被发现的风险。而被发现,于双方都非好事。阮墨兮要复国,就更不能让她知道。 阮仲完全明白她意思,不说什么,月黑风高,车驾从后门出发,直奔旧都。 “你可以这样出宁安么?” 两人一车,为谨慎故,这车厢连窗都没有,厚沉的门拉上,几乎密闭,只顶部留了个极小的圆洞,让空气流通。 “目前能做的都做了,我在等。既是等,无谓干等,便送你回去,还能扎几针。” 她不说等什么,也不说竞庭歌和孩子们在旧宫。他既什么都不知,干脆不知到底。 当然也是防范。阮仲心知肚明。“光听你这么说,已觉背痛了。”只以玩笑接。 阮雪音终于有了笑容,“永远不要试图骗一个医者。我扎针不痛的,被扎过的都这么说。” “那可不一定。”阮仲却认真,“他们都没中过明楼翠,不像我久毒数百日。我现在,是随便碰一碰都痛。” 这话阮雪音信。“睡会儿吧。你舟车过来,大概昨晚就没睡?于祛毒大不利。我昨晚也没睡,都歇歇。” 还不知到锁宁之后,会否等来蔚国回应,若来了,又是一轮风雨。她也不放心竞庭歌,要赶去旧宫看看。这两件事,都须亲力亲为,无法拜托任何人。 她很快阖上了眼。 阮仲没有。 见一回少一回,难得这样近,他要仔仔细细看她。睡着比醒着好太多,他可以随便看,盯着不眨眼,想看多久看多久。 前些日子乍重逢,他认为她模样有些变了,这会儿再看,细致到眉梢、眼睫、鼻尖,尤其小小的樱桃口,方觉还是十来岁时的样子,清冷之下宁柔烂漫。 可惜这宁柔烂漫,她只给顾星朗。 马车赶得急,崟东路面其实算平,仍不免颠簸。阮雪音便在间或的颠簸中开始歪斜,忽左忽右。 因空间逼仄,是真可能突然靠到车厢壁或他身上的。 不过分吧。阮仲淡淡想。兄长也可以借肩膀给妹妹。 便在下一个阮雪音歪过来的瞬间,他伸手将她的脑袋按进肩窝。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轻轻笑了。 春夜在外,车内没有四季,但橙花香渐将这空间填满,也便如春。 春暖馥郁,又行数里,刺骨的寒冻意忽从后背开始发散,由骨髓至表里。 毒发了。 夜里这轮通常在丑时过半,他据此判断出时辰,又依据时辰和脑中舆图,判断走到了哪儿。 对疼痛已经习惯,他忍耐的时间很长,因阮雪音睡着,硬是没动没出声。 颤抖始生,好在马车颠簸,并不明显。 冷汗始下,滴落阮雪音青丝间,又落其额头上,他忙忙去擦,因手抖,不甚利落,惊醒梦中人。 阮雪音睁眼起身便知何事,根本没注意方才是怎么睡的,一摸身上又探手往药箱——各种药都有,唯他的那些,都在小院里——他常年囚禁根本不出门,她当然不可能将那些药带出来哪怕一粒。 “还行么?”她抚他胳膊。 阮仲费力点头,因颤抖,点了很多下。 开始针灸之后他毒发次数愈少,每次程度却有回弹之势,阮雪音心知是疗愈的必经路,更知那疼痛该不比刚中毒时轻多少。 没有药丸,只能硬扛,车内无炭,更不似床榻舒服。 还顾忌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她暗骂自己枉为医者,下一刻倾身过去抱住他,拍抚道: “都会过去。会好起来。坚持住。” 温热于缓解寒毒总是有效的,所以体温好用。 车马在行,春夜在浓,辰光朝着破晓飞驰而去。 毒发后他总要深睡,睡之前阮雪音给他喂过水。 她自己也歇了会儿,很不踏实,某刻惊醒,发现阮仲已经睁眼。 “饿了吧。”在小院他深睡后通常饿极,通常是卯时,阮雪音会提前备饭菜,热了便吃。 “还能忍。当务之急,是夜里喝的水需要排出。” 阮雪音一怔,随即拉门,就着缝隙问:“找个偏僻处停车,最好有大片遮挡。” 天光很亮。绝对不是卯时,该已入了辰时。 他今日醒这么晚?还是卯时就醒了,不想打扰自己一直等着? 须臾车停,阮仲戴斗笠下车。阮雪音示意护卫也去。 保护,也是监视。 佟钧毕竟见过他了。有没有说阮墨兮的盘算、说了多少,是会带来后果的。 尽管她完全看不出阮仲有任何心境上改变。 但她不能冒险,为局势和许多人,也为他自己——这盘棋不好玩,别再跳进去了。 并无异常。两人去了又回,非常快,阮仲还摘了些野花,白紫红蓝成簇,以青碧细草捆缚,野趣盎然。 “挺好看的。”他笑笑算解释,递给她。 阮雪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好,伸手拿了,摆在角落权作装点。 这日傍晚抵达锁宁。 回小院,阮雪音诊一轮脉,扎一回针,嘱咐他热水泡浴、饭后服药,马不停蹄往旧宫。 竞庭歌带孩子们住在福熙暖阁,说那里地方大,方便两个娃娃跑动,同时不是任何一座宫或殿,没怎么被阮家人住过,吃睡其间,心里也舒泰些。 阮雪音挂念孩子,进门先抱着一顿亲热,几乎落泪,惹得朝朝阿岩也跟着哭。 “大好的阳春没病没灾,哭什么!”竞庭歌自己也曾为与女儿离别落泪,此刻全忘了,嫌弃得不行。 她被锁了消息,不知阮雪音这几日经历,当然难懂风雨铁血后,重见稚子获片刻安宁的,一个母亲的心情。 阮雪音受她提醒,敛住了,将两个小女儿从上到下打量,“好像长高了。” “才几日啊就高了。”竞庭歌嗤笑,“厉害的不是这个。”便向朝朝,“公主来,走几步给你母后看看!” 一月朝朝满周岁,正式学步,出霁都时还须人牵两手,脚亦软,踩不实——这会儿也不实,却是无须人牵,自己摇着小手哒哒哒一走好多步,回头看娘亲,得意极了,咯咯地笑。 阮雪音惊喜,跑过去再同女儿抱在一处,察觉竞庭歌望着她们也笑得灿烂,回头,便听她道: “不用谢。礼尚往来。” 阮雪音即明白,是说自己照顾阿岩、教她学步,难得老天给机会,让她竞庭歌能还这份情,也教朝朝说话学步。 又哪里是还情呢。她们俩多年来喜欢将你的我的、恩义交换挂嘴边,少时不承认,或该说不懂,如今已很透彻: 与任何计算无关,只因情深,永相守望。 不用争斗就好了。阮雪音心中怅然,唤云玺带孩子们去玩儿,又让备膳食,进小厅,狼吞虎咽。 “你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竞庭歌没见她这么吃过饭,目瞪口呆。 “算起来也差不多。”阮雪音忙着果腹,许久答一句。 竞庭歌便坐着看,看着等。 直到阮雪音放下碗筷,又饮完一盏茶。“回宁安之前在赶路,到宁安之后在杀贼,杀完贼人发国书,全程无胃口,然后急着,赶来见你。”
第八百二十六章 国战 这一段内容真是多。从哪里回宁安、干什么去了、杀哪个贼、给谁发国书,每个半句都牵人心,以至于竞庭歌一时决定不好,该挑哪句问。 “见我,做甚?”却哪句都没挑,问了最后一个半句。 “证实了,宁安之乱,蔚后主谋,国书昨夜已发,这会儿该在慕容峋案台上。” 竞庭歌相当平静。 只语气森然,恨铁不成钢:“阮墨兮这蠢材敢谋这种毒局,手段却不够毒,派去行事的内应本就该一季一换,换一个杀一个!一用到底便算了,还要留,说还有用——东窗事将发,再有用也不行!” 阮雪音不信竞庭歌会同意这种手段。仍最后确认般问:“你去棉州找她时才知道。” “是。”竞庭歌沉声,“你放心,我骂过她了。” “所以杀佟钧,是你的主意。” 竞庭歌不知阮墨兮的内应是谁,听此话也明白了,一点头,旋即挑眉:“那人叫佟钧?” “阮仲的亲信。你我都见过。” 是说耳熟。竞庭歌冷笑:“她倒会找。所以是顾星朗快一步,抓了活口。”再忖,“怎会如此精准,茫茫人海里锁定他?” 阮雪音遂将昔年在雩居提醒阮仲禅让之题的前尘说了。“结合公天下的疑窦,我当时那番话,是很好被拿来做文章的。总觉得阮墨兮已经知道了,是如今某些声势的幕后推手之一,那么将此节告诉她的,只可能是当时在门外听见的佟钧。” 竞庭歌深以为然。这也能很好地解释自己近两年声名之盛——是故意渲染她和阮雪音的个人理想,关键时候拿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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