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依依道别,周妤也学着沈若筠的样子与她摇手再见。 赵玉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将自己腰间挂的一只珍珠编成的兔子挂饰解下,系到周妤腰上。 “下次再带你出来吃一品酥。” 周妤毕竟是小孩子,等赵玉屏一走,没一会儿便有些困。她搂着苍筤的脖子,小脑袋一点点的。沈若筠要带她回去,可因着此处人多,马车又停得远。便打算先避开人群,去周家的锦步帐里歇息一会儿,叫不秋去通知车夫,停到附近街边。 回了锦步帐,见里面设了案几座位,却并无周家的人。原是周老夫人、周夫人今日未来看灯,周二夫人倒是想来,可她那双金莲走不了几步便痛得厉害,她不能来,许氏只能陪着她,是以并无女眷。 早园拿了件披风把周妤兜了起来,周妤靠着苍筤,再被暖和的披风一裹,瞬时就睡着了。街上再嘈杂,也丝毫影响不到她。 不秋没一会便归,与沈若筠道,“马车被二爷的人叫走了,车夫也等在那呢,说是一会儿二爷亲自来接。” 沈若筠听得皱眉,觉得周沉这人可真够坏事的。 若不是带了周妤,眼下回沈家去也不错。她正想着,忽听到一阵喧闹声,那声音不像是看灯的人发出的,反像是在一锅滚油里被浇了冷水,兀地爆炸开来。 沈若筠警惕地站起身来,不秋出去探看,面带惊色:“前面闹匪了!” “四下里乱糟糟的,还有进去锦步帐的……” 她说不下去了,沈若筠道,“不管有无马车,都得先回府去,此处待不得了。” 苍筤抱着周妤,想将她交给节青,可节青力气没有她大,有些抱不动。 “你先抱着吧。”沈若筠道,“若有了危险,再给她也不迟。” 正说着话间,忽传来一阵绵长的裂帛声,周家的锦步帐竟被人拿刀劈开了。 两个拿布巾蒙了面的男子手持兵刃,见到锦步帐内是一群娇俏的小娘子,如待宰肥羊。矮个男面露喜色,叫她们把银子首饰交出来。 沈若筠呵斥道:“天子脚下,上元灯节……你们好大胆子,命也不要了么?” “天子脚下,人却没活路……横竖是死,既如此,不如搏一搏。” 沈若筠听他谈吐不俗,“你读过书?是如何落草的?” “我……”高个男刚要答,又觉得她像在审问自己,恶狠狠道,“若想活命,将银子首饰交出来。” “这些首饰都有我家徽记,等闲铺子并不敢收,给你们也是砸了做金银使,并不划算。”沈若筠慢条斯理,“不如你二人送我回家去,我取银子酬谢你们如何?你们想要多少呢?” 矮个男算不过账:“我们要……” 正待此时,不秋趁其不备,一手刀劈上矮个男手肘,夺了他手上的刀,又利落地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 矮个男子欲反手夺刀,不秋一脚踢在他后腿侧,刀在他脖颈擦出血印来:“刀剑无眼,你别乱动。” 高个男见同伴如此,丢了手上的刀,哀求道:“他娘生了重病,真的没法子了才如此……你别伤了他。” 周妤被这一阵动静吵醒了,苍筤忙拿披风将周妤罩了,递给了节青抱着,捡了刀护在沈若筠身前。 两个第一次行凶的毛贼,就被人缴了械。等她们走了,矮个男见小几上遗落了一只锦袋,忙跑过去捡起来,见里面有不少银馃子。 矮个男高兴至极,拿了只银馃子小心地咬了口,高个男却是在看锦步帐的徽记,“是周家的内眷么?” 因有贼人打劫,街道上拥挤嘈乱。不秋与苍筤持着缴来的刀,还能护着些,没走一会儿,节青抱不动周妤了,正见周季带了几个小厮寻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问沈若筠。 “还好。”沈若筠用手托着周妤,“你怎么来了?” 周季将妹妹接过来抱着,“这边不是说话的地儿,先去店里。” 周家的仁和堂,正在这街上。周季带着沈若筠避到这里,才与她道:“我见你没回去,便来寻你了。” 沈若筠敛袖谢他:“今日多谢了。” 周季挠挠头:“有甚好谢的,你还带着阿妤呢。” 沈若筠喝了些茶水,低声哄周妤。她见周妤并未被吓到,才放心些,叫早园将她抱到榻上睡一会。 昏黄的灯光下,沈若筠一转头,就见周季正在看着自己,“你在看我吗?” 周季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接,有些不好意思:“是。” “我……” 周季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哥哥……你只喜欢阿妤。” 沈若筠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哥他也不喜欢你。”周季耸肩,“所以我真不知他作何要娶你。” “可眼下这已是事实。” “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叫你们凑到一处……还不如叫你嫁我。”周季不服,“做什么不能叫我替婚?父亲都同意了,偏哥哥总罚我。” “不是这样的。”沈若筠将他的话在心下过了遍,酝酿片刻,“官家替我们赐婚,是因为我们情投意合。你父亲当时不了解事情经过,后来了解了,便再未叫你替了。你哥哥罚你,是因为这是官家下的明旨,如何能将顶替一事挂在嘴边?” “我不信,你定是诳我的。”周季条理清晰,“你若是与我哥哥情投意合,他怎会禁你的足?除夕也不让你与我家人一道?今日上元灯节,他怎么不陪着你?街上闹匪时,他又在哪里?”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谎话被戳穿,沈若筠也不慌,“告诉你也无妨,你哥哥之前在行宫救过我一次,于是我便心悦他。官家知我心意,才会为我赐婚。” 沈若筠揣测,周季因那年上元的事,觉得恩情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若是她说周沉救过自己,周季必会信。 周季闻言大惊,“你真喜欢他啊?” “京中贵女,谁不想嫁周二郎?”沈若筠睁眼编瞎话,“他高中探花郎,游街那日,我站在临街的楼上,觉得若个郎君好……” 周季弱弱反驳,“你那日就没出门。” “我悄悄去看他,怎好与你说的。”沈若筠朗朗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出自诗经《淇奥》。 周季想到周沉游街形容,心里信了大半。 “所以啊,你就不要再将自己困在如果里了,”沈若筠开解他,“你我之间,从无什么男女之情,你只不过是记着我小时救过你,想要报恩,这是君子所为。若是那日走丢的是旁人,我也会叫人去找的。” 她顿了顿,又说了句狠话,“便是官家给你我赐婚,我也不会嫁你的。” 周季垮着肩,显得落魄可怜,“原来你是喜欢我哥哥的。” “是。”沈若筠想到赵玉屏那副羞怯的模样,咬牙继续编着瞎话,“他是我的夫君,我自嫁他,便觉得他无一不好……等你娶了妻,好好待自己妻子,她也会如此想你。” 沈若筠说完这句酸话,又在心里连呸了两声。 周季还想说什么,却听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沈若筠这通瞎话的主角,正站在那里,凝神看着她。
第五十九章 孤女 沈若筠在心里连着念三遍“他没听见”,坚信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周沉。 可观周沉,哪有什么尴尬神色,眸中眼底,都掼着温柔。他就这般看她许久,见沈若筠要走,上前问她:“锦步帐那里闹了匪,可吓到了?” “还成吧。” 若是平日,沈若筠必要嫌周沉“说话就说话,你别靠得这般近”,可刚刚在周季面前编了一大通瞎话,此时算是进退两难。 “马车来了么?”她将话题引开,“阿妤困了,得赶紧回去。” “嗯,我叫安南先送你们回去。” 有周沉这句话,沈若筠脚底抹油,立时便要走。 周沉伸手拉住她,拿了帕子,替她擦脸上蹭到的一点浮灰。 “有脏东西。” “我自己来。” “别动。” 周沉轻轻擦着,最后还故意拧了下她鼻子。 沈若筠在心里骂他登徒子,若是平时,早就一脚踩上去了。 “原是要来接你与阿妤一道看灯的,忽有些急事耽误了。”周沉与她解释晚上的事,“只好等明年了。” 今日本来想与她一处观灯,再为前事道歉的,谁知竟有意外收获。虽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叫周季放下执念,可周沉听来,觉得昔年骑马游街,都不及今日雀跃。 沈若筠心道你还是快放我走吧,这戏一旦变成双人的,她就有些演不下去了。 看着她上了马车,周沉才折回来,对周季道,“我早说了……她不喜欢你。” 周季双目失神,难掩失落。 周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像咱们这样的家世,婚姻之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她自小就比你聪明,知道不能嫁你,就不会去喜欢你。嫁了我,就会一心一意喜欢我,这是夫妻相处之道,你以后就明白了。” 周季不服,“那若当时是我娶她,她也会喜欢我的。” “你知道官家为何要将她指婚与我吗?”周沉欲断周季此念,小声道,“那是因为她曾在行宫落水,是我将她从湖里救起的……官家为了她的名声隐瞒了这事,并为我二人指婚。” 周季一怔:“这事是真的啊?我还以为她诓我呢。” “她也将这事告诉你了?” “是,她说你在行宫救过她。” 周沉嘴角忍不住上扬,十分后悔来晚了些,真想听听她是如何说的,两个人竟是编到一处去了。 周季这才信沈若筠所言非虚。 “此事关乎她的名节,若不是你总记着此事,我一辈子也不会与人提。”周沉倒了杯茶给他,“所以你也不要与旁人说。” 周季木然地点点头。 沈若筠在马车上直打喷嚏。 大乱过后,街上观灯的人都少了许多,一片狼藉,再无灯节气氛。汴京府府兵正在清理街道,一具具尸体被抬到牛车上运走了。 沈若筠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了。她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人说的“天子脚下的人都没了活路,横竖都是死”的话来。眼下四处都乱,也不知冀北究竟如何了。 马车行出御街不远,又停了下来,沈若筠掀了帘子去看,迎面而来两辆并架而来的华盖垂珠双骡车,此时正僵持着。 “那是谁家的车辇?”夜色下,沈若筠看不清车上的徽记,问赶车的安南。 “是宁嘉长帝姬的。” “两辆都是吗?” “还有顺懿帝姬的。” 顺懿帝姬是福安帝姬赵淑和出嫁时所得的封号,沈若筠与赵淑和关系淡淡,没怎么留心过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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