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产婆的说法,女子产后不能沐浴,但如今炎炎夏日,又不能使冰鉴,秦观月已经勉强忍了两日,到了今天实在难以忍受。 顾珩没有盲听产婆的话,而是向医师要了驱寒的浴汤药方,把门窗紧闭,不留风口。 秦观月扶着顾珩的小臂,行至浴桶边。顾珩为她褪下外衫时,她握住了顾珩的手。 “珩郎,这次我想同你一起。” 她的声音很柔,让顾珩一瞬便想起了初识时的种种,那时秦观月亦是用这样柔若春水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出一句又一句蛊惑人心的魅语,诱他失格。 而今,他们却已经有了孩子。 顾珩牵着她的手至唇边,轻轻吻过她的指尖:“此去路途遥远,你留在这里好好养病,不要跟着我受苦。” “我不觉得那是受苦。”秦观月走上前一步,抬起那双莹润的眸子,望着他,“比起跟你相隔万里,每日要担心你的行踪下落,我宁愿陪在你身边,无论前路如何,只要我们在一块,我至少能够安心些。” 秦观月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在胸前,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小臂,顾珩望着她,眼底似有汹涌的波涛即将掀起。 “月娘,我知道。” 他拂开一缕落蹭在手臂上的发,面容隐在雾气里。 “我会每日给你写信,不会让你担心。你在霁州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贪凉贪食,让我担心。” “你不能忘了我。” 顾珩的目光落在秦观月的脸上,秦观月握住他的手,移至绣扣上。 繁复迤逦的外衫应声而落,如云雾般堆叠在秦观月的脚踝边。 她如同往日一般,像是一尾灵动的蛇,轻轻地伸手攀上他的颈,露出那如玉莹润的肩颈,在朦胧的雾气间透着光泽。 孕育之后,她的身形与气韵似乎比往日更具风情,像是茂叶下的一枚熟透的粉桃,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与香气,引着你触碰采摘。 顾珩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指尖游移在腰间的蹀躞带上,缓缓下移。 顾珩背脊一僵,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声音也沾了几分喑哑:“月娘,你要做什么?” “珩郎,我要你记着今夜,无论去哪,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人。” 顾珩离开时,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纵然他再三劝阻,秦观月仍然执意要送他去关口。 然而真到了将别离的时候,秦观月又不禁伤怀,只坐在马车里不肯下来,让顾珩自己先去。 顾珩亦有千百番不舍,但大军已在关外等候,他只能扣住秦观月的后颈,落下深深一吻,而后转身走下马车,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径直离去。 秦观月赠他的那枚平安符,被他缝在内襟处,紧贴着心口。 顾珩向关口走去,风猎猎地卷起他的衣袍,拂起地上的尘沙,他离去的高挺背影毅然,莫名为这场景平添几分悲凉。 秦观月最终还是没忍住,挑起了车帘,目光便久久地落在顾珩的身上,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最后,藏在一抹模糊的云雾里,再也看不清了。 顾珩走后,秦观月亦带着孩子踏上了前往霁州的路程。顾珩强留下不少暗卫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不到半月,的确每日都有飞鸽传信回来,有时是简短的两三句话,有时甚至是快马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或是苓州的一支柳,或是渝地的几支簪。 但无论信里说了什么,到末尾,顾珩总是留下一句“一切安好,望妻勿念。” 这一仗原先还算顺利,顾珩用兵如神,先后冲破鼓山、灵山两道大关,沿途亦有不少当地官员领兵投效。 陆起章先前的种种行径,早已引得百姓众怒,因而顾珩这一仗师出有名,无论到哪,都深得百姓支持。 只是越近燕都,百姓愈发密集,顾珩惟恐伤及百姓,只得保守进攻,不敢冒然突击。 大军停在吴州时,陆起章更是以数倍军马围堵,甚至劫掠了不少百姓作为人质,逼迫顾珩退军。 长风坡上,一堆久燃待尽火堆前映出两人的形容。 秦荣就着一张烤饼艰难的咽着水,他非武将出身,即便身形再挺阔,如今藏身在铠甲下,依旧显得有些单薄。 “大人,这些兵队虽然是您之前留放在漠察暗暗操练的,但这次我将人领出来,漠察又扣了不少银钱,您先前所给我的钱两,已不够用了。” 秦荣只身前往漠察,只为带来顾珩早年间于漠察安置的兵,关中眼线甚杂,且兵甲众多不易屯备,因而选择了关外之地,这是顾珩自入仕以来筹谋的一盘大旗。 顾珩也利用两邦交谊之便与漠察疏通,只为能于最紧要处一举击溃这个倾颓的王朝。 “陆起章下令出动大军阻击,人数胜于咱们双倍之多,咱们的军队被困于此处,就算钱两够,这粮食也供不上来了。” 顾珩手拂过腿边的一柄木柴,放进火中说道:“只是为了月娘、为了百姓,不能再等了。” “如今天热起来了,军中的确留不住什么粮食。”秦荣似乎也被眼前的局势所困囿住,但随即又情绪激昂道:“是您为了不伤己周边百姓一再隐忍,将士们因此束了手脚,反观燕兵,所行之处,烧杀抢掠。” 二人将舆图重新展开,预备再行推演时,身后一将领将一人领上前来。 “大人,此人是明吴州的州长,说是有要事禀告。” 那将领身侧之人形容已有花甲,走起路来略有些跛脚,只一磕一绊上到顾珩面前作揖。 “在下明吴州州长,陈平昌,逢乱世应有担当,老朽为州县百姓,也为天下百姓求个太平。”陈氏单步上前要跪,被秦荣眼疾手快扶将起来。 陈氏摆了摆手,双眉舒展:“无妨,新帝暴虐,民不聊生,老朽此来携了些粮草,愿举一州之力,助丞相成事。” “我早已不是丞相了,实在受不起您这样的礼待。”顾珩上前拜过后将陈氏引向身侧。 “老朽资历老,因而新帝登基时并未撤换我的职位,临近的几个州县,老朽亦疏通过了,粮草已为大人整备在城中,百姓已陆续撤往南浙了,大人不必再因此顾及了。” 一席话下,秦荣眼角有些湿润,只是抿了抿嘴良久说不出话。 顾珩一如先时的沉默,望向地下那面舆图,心中万千感慨云集,只待喷薄。 “放肆!” 一本奏章自高台下狠狠摔到跪地的官员脸上,陆起章眼底发热,已怒不可遏。 “陛下,这群老臣不思您留情之恩遇,竟受了这逆贼的蛊惑,与其一同逆反!”一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接话唱衰。 “如今三州门户俱开,已成屏扇之势,我军虽人众,但对此情形,还是不占上风,由此发展下去,恐是不出月余,就要只逼京城。依臣之见,不如派人议合,尚爵位,赐金帛,或是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 开口的是个年轻的官员,眸中尚有些澄澈。 陆起章闻言,只是轻笑两声,风云海海,他最清楚顾珩要的是什么。 “要什么?他要的,是朕座下的龙椅。” 作者有话说: 102,一只富贵金花,完结补
第103章 顾珩离开的这两月里,吴嫔也被顾珩的人接来了霁州安置。 白日里,秦观月与吴嫔谈趣,逗弄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偶尔去街市上采买。 霁州四处安插着顾珩的人,连当地州府的官长亦是顾珩的旧部。 霁州偏远,仍然是一片安和,似乎霁州已经不是大燕的属地,燕都的尘沙吹不到霁州的风里,那些无边的战乱与疮痍,亦与这片土地无关。 在这片燕都最后的净土上,秦观月她们的日子与往常没有分毫改变,甚至比之前在昭南过得更加恣意舒适。 如今大燕百姓对顾珩多加爱戴,每次秦观月想采买些吃食用品,那些商贩听说秦观月是顾珩的夫人,怎么都不肯收她的钱。 霁州民风淳朴,除却有些偏寒,便再无什么不好。若真能在这里度过余生,亦不失为一种去处。 安渝的身体在医师的调养下也渐渐好了起来,甚至每天吃得比她哥哥还要多。 顾珩离开前,给男孩取名为元淮。 元淮虽然还小,但眉目间已经有几分顾珩的影子。他不爱笑,不爱声张,比起安渝,他倒是沉稳许多,很少哭闹,安静得不像是还在襁褓里的孩子。 秦观月看着元淮,时常在想,等元淮长大些,她一定会给元淮另找个师傅教导,否是整日跟在顾珩身后,恐怕要变成与顾珩一般无趣的性子。 这两月里,顾珩的书信几乎每日不断,信里总是会向秦观月报平安,时而洋洋洒洒两三页纸,顾珩会向她说这一路的见闻,问她的近况如何,嘱咐她莫要贪凉,夜里睡觉关好窗户。 信中字里行间尽是道不尽的相思,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咫尺千里的想念。 每至夜里,秦观月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衾榻,心里总是酸涩交加,起身点盏豆灯,在灯下反复地翻阅先前的那许多封信。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就仿佛顾珩还在她的身边。 但这几日的信,顾珩的字迹似乎越来越潦草,也再不似从前那样的详尽,时常只是一句“念卿卿,妻勿念。”便再无下文。 秦观月心里不安,但想到或许是战事吃紧,顾珩没有闲余的时候来写书信,虽然有些不悦,她也并没有深究。 至少顾珩还在给她写信,至少这表示他还是平安康健的。 次日晨起后,秦观月与墨隐抱着孩子在后院里晒太阳。 安渝依旧总是笑眼盈盈的,时常哇哇大哭,要秦观月哄抱才好。而元淮还是那样沉默,任凭墨隐怎么拿着拨浪鼓逗他,他都不曾笑一下。 秦观月正与墨隐感慨着元淮的性子太过孤僻,长大了只怕没有姑娘家会喜欢,抬起头,却忽而在长亭外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墨隐看见来人,警惕地抱紧了孩子。 秦观月皱了皱眉,将怀里的安渝递到墨隐手:“你先把他们带进去吧。” 墨隐接过安渝,有些踌躇:“娘子……” 秦观月安抚道:“没事。这是在我们的地方,处处都是顾珩的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敢造次。” 墨隐深深地忘了长亭外的人一眼,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陆起戎见墨隐离开,才从花廊转角后缓缓走出。 陆起戎比上次见的时候又清瘦了不少,一袭浅陌色圆领衫在他身上晃晃荡荡。 他手持一柄竹制拐杖,勉力挺直腰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秦观月走来。 虽然他如今境地大不如从前,但他的衣衫一尘不染,鬓发整齐地束在发冠中,浑身仍透着不屈服于磨难的傲然。 秦观月望着他的断腿,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虽恨过陆起戎的背叛,但早已释然,如今再看到陆起戎,只发出世事无常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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