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起戎站停在秦观月身前,半边身子的力量都依赖在那柄竹拐上:“月娘。” “你还活着?”秦观月目光扫过他的脸,语气淡淡,“他居然会留下你的命。” 秦观月的冷淡在陆起戎的意料之外,他抿了抿唇,并没有因此而恼火。 “是我对不住你” 他站在那里,如清癯的一支竹,在风中微微摇荡:“我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但若是我死了能让你好受,我别无二话。”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秦观月虽然已经不会因为往日的旧情而对陆起戎有什么责怪,但想到上次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受那样大的折磨,安渝或许也不用一出世就要服药调养,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可到最后,她又觉得他如今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再与陆起戎争辩什么也已经没了意义。 “你确实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但你也断了一条腿,便一笔勾销了罢。如今我已经是顾珩的夫人,与他有了孩子,从前的这些事便不要再提了。” 陆起戎的眼底掠过一道悲色:“月娘。” “王爷,请别这样叫我。”她还是尊称他一声王爷,即便他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陆起戎强忍心中悲怆,深呼了一口气:“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顾珩和他领的那小队军马,皆已失踪七日。” 秦观月闻言,如一道惊雷砸下,身体不由得颤了两颤,扶住身旁的圆柱才不至于倒下。 顾珩虽然不与她提起战况,但从百姓口中她也知道,顾珩的大军一路南下,所行之处,皆有当地百姓夹道相迎。 世人听闻顾相此行是为伐暴君以明天道,无不拍手叫好。入秋时节,家家户户从田里新收了粮食,但百姓知道行军打仗需要粮草,于是都将自家的粮草奉上以充军饷。 顾珩不愿收拿百姓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粒粟,然而民群慷慨激昂,甚至拿着米筐来到军前,围在大军帐篷外,硬要顾珩收下。 这一路下来,除却当时在吴州惟恐伤及百姓,耽搁了几日,顾珩还没有打过败仗。 只怕是陆起戎刻意想挑拨离间,才会这样说。 冷静下来后,她一把推开陆起戎,眼神冷若冰霜:“你说谎。” 陆起戎被她一推,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珩郎与我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这几日也不外如是,陆起戎,珩郎讨伐暴君是人心所向,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秦观月越说越急,瓷白的面容不禁微微泛红:“你别在我眼前站着,赶紧走。” 陆起戎听着她一口一个珩郎,心里像是被千百只刀子划过。曾经在她怀中明眸含笑的人,如今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一种恶毒的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像是藤蔓般紧紧缠绕。 “那些信,他随便找人代笔亦无不可,你就能确信真的是他写的吗?月娘,顾珩作为将领失踪数日,只怕凶多吉少,你还是应当为了你和孩子,早做打算。” 秦观月怔愣在原地,原先凌人的自信气焰,亦在这一句质问里慢慢地被消解。 她想起这几日顾珩送来的信,字迹潦草得都让她难以辨认,而且从前战事最紧张的时候,顾珩也不会这样敷衍,可如今,那些信却越来越短,倒像是怕言多必失,露了马脚。 秦观月心里似有一块巨石陡然压下,压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陆起戎看着她身形一颤,就要向后倒去,旋即扔开竹杖,伸手扶住了她,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任由秦观月砸在他的身上。 秦观月坐在地上缓了缓,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挣开他的怀抱,迅速地站起来。 陆起戎眼底的神色渐渐暗淡,他狼狈地摸来那柄竹杖,撑着竹杖站起来。 “月娘,在被抄封之前,我私自留了两座宅子托付给心腹打点,只是那两座宅子在洛州,与霁州差不多偏远。但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和孩子一起,至少不会被陆起章找到。” 陆起戎顿了顿,向秦观月面前走近了一步:“况且,陆起章算不得什么劲敌,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够召集旧部,一举攻下燕宫。我还是会像从前与你说的那样,让你坐上世间最尊崇的位子。” 秦观月只觉得世间万物归于混沌,耳边嗡嗡作响,陆起戎说了什么,在她这里也听不清晰。 纤密的鸦睫簌簌颤动,她攥紧了掌心,静静地闭上了眼。 “他不会死。” 良久,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底居然没有一点湿润,只剩无尽的坚毅。 “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亲自找到他的尸首,将他带回来,与我葬在一块。” 无人谷间飘荡的风,已然沾染了几分寥寥的秋意。 它肆意横撞在山谷深石间,响荡出阴森的声响,如鬼魅般四处飘荡,将空气中沾染的浓重血腥味散向无人谷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谷毗邻燕都郊外,却没有人烟。 这里到处是深不见底的暗谷涧流,层山高耸入云,浓雾如墨。这里是兵家必争的险地,却不适合百姓居住。只因为这里地势险峻,一旦走进谷中,无异于迈入死路。 无人谷遍地都是森森白骨,是燕都百姓闻之丧胆的地方。 数日前,顾珩领军南下,由于陆起章在彦州布下层层陷阱,实难以突围。 顾珩不愿与陆起章再做无意义的对峙,沿途而来,虽然他已经万分小心,害怕伤及百姓,但战火所及之处,仍然不可避免地牵连民生,如今哀鸿遍野,他实难心安。 此外便是,他还有自己的一份私心,想要早日凯旋,与秦观月重逢。 于是顾珩亲领一小支军马绕道而行,意欲从滨州探进,背后刺入燕都,拿下燕宫。 然而中途遭遇埋伏,鏖战之下,几名士兵以命相护,让顾珩与三名士兵逃出险境。 即便如此,后路已断,无奈之下,顾珩几人只能被逼进无人谷中。 他们被困在无人谷已经七天,顾珩的右肩中了敌军一箭,虽然箭矢已忍痛拔出,但此处无药可医治,他只能以衣料勉强缠绑,不时仍有血迹渗出,浸满了衣裳。 不知昏迷了多久,顾珩才缓缓睁开眼。 右肩受到牵引,传来阵阵隐痛,他不禁皱了皱眉,扶住身后的一块岩石,勉强撑坐起来。 七天内,跟他来的三个士兵,已经因失血过多死了一名。剩下的两名,一人奄奄一息,另一人亦在谷中被迷雾隔开,跟他们走散。 顾珩的腿边堆着战马的白骨,为了充饥,他们只能杀了战马,以求活命。 然而如今,最后一匹战马也已经挣脱了缰绳,不知所踪。 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左心口的位置。 那里缝着秦观月亲手为他绣的平安符,他还记得离别前秦观月哭红的双眼,她在马车里紧紧抱住他,让他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珩轻轻闭上眼,清隽的侧脸划出流畅的颌线。他微屈指尖,一遍遍地抚过心口的衣料,感受着那道平安符的纹迹。 他要活着出去。 她还在等他归来。
第104章 、正文完 秦观月想要离开霁州,远赴滨州去寻找顾珩。 然而莫说是出霁州,哪怕是想迈出这分寸之外的地方,都十分困难。 如今大燕燕都附近的几个州地,其他州地皆已被顾珩收入囊中,然而到底战乱未平,四处不免散乱着朝廷遗兵,除霁州之外,都不能算作安宁。 霁州遍布着顾珩的暗卫眼线,他们既奉命保护秦观月的周全,自然是恪尽职守,不会让秦观月出霁州犯险。 秦观月被困在霁州,整夜难以安眠。在她为如何出霁州烦忧时,陆起戎却派竹官来话,说他有办法带秦观月出霁州。 即便墨隐再三劝阻,说这不过是陆起戎的陷阱。但眼下只要有一线可能,她都要去试试。 秦观月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墨隐,夤夜,秦观月换上农工的衣裳,混在深夜将秽物运出城外的车队里出了城。 夜深灯暗,巡防的城卫并没有难为他们。出了城不远处,便有马车接应。 秦观月讶异于陆起戎居然还真有为他效力的旧部,居然能从霁州那么多守卫的眼皮底下逃脱,细想之下,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她能得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陆起戎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背后还有多少势力,她不得而知。 她决计若是能见到顾珩,必要将此事告诉他,让顾珩早做打算。 然而眼下,她还需要陆起戎出手相助,只能暂且将此事藏在心里,容后再议。 秦观月上了马车,陆起戎随后迈进马车,坐在她对面。 秦观月不悦地皱眉道:“我自己去就好,你跟上来做什么?” “这一路恐怕会有朝廷流兵,若你被他们抓住,反而会成为顾珩的软肋。” 见秦观月神色仍有顾忌,他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只是怕你一人太危险,等你到滨州找到顾珩之后,我自会离开。” 秦观月不愿与他多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滨州找到顾珩,至于陆起戎在不在,对她而言已无所谓。 “随你。” 马车在夜里飞驰,掀起满地狂妄的尘沙。秦观月掀开车帘,抬头望见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如水流泻,披落在九州大地之上,如银波荡漾。 而秦观月无暇为这美景停留,此刻她心中挂念的只有顾珩的安危。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秦观月难以忍受舟车劳顿,发起了虚汗,面色亦苍白如纸。 途径驿站时,陆起戎让车夫停下马车,要她在驿站暂歇一会,而秦观月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管我,继续走吧。” 顾珩已经七天没有音讯,她只盼着这马车最好再快些才好,连一刻也不想多耽搁。 陆起戎看着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不顾她的意愿在驿站停了车:“就算是你不用歇,马儿也要歇。” 秦观月被迫下了马车,在驿站里歇息的时候,也不忘展开舆图,细细察看。 陆起戎站在一旁,面色铁青:“顾珩他当真值得你如此吗?” 秦观月心里烦躁,顾不上与他有什么好脸色:“他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就好,你若不愿送我,大可以回去,我不拦你。” 陆起戎忍不住气闷,然而看着秦观月听不进任何话,一心毅然要去找顾珩的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去找驿站店家,让他为秦观月下一碗阳春面。 第二日一早,秦观月便催着陆起戎上路。然而越近燕都,朝廷的士兵便看守的越严,生怕不慎漏放了顾珩的士兵进城,坏了大事。 秦观月等人只好绕道而行,改从侧边庆州而入,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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