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躲藏官兵,只能从山路行走,中途又遇到两天的大雨,山路泥泞不堪。 好不容易到了滨州大军营阵外,秦观月已经消瘦了一圈,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她想进营仗,却被守卫的士兵拦在了营阵外。 几日的颠簸,秦观月浑身疲乏不堪,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为了进营帐,秦观月不得不声称自己是顾珩的夫人,然而守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进去,还是非要他们掏出令牌才准入内。 如今盛传顾珩治军严明,却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只好告诉那守卫,她与贺风相熟,让他去把贺风请来一问便知。 守卫上下扫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贺大人也不在。” 好在这时,秦观月从人群里看见了魏恪的身影,摇臂高喊道:“魏恪!” 魏恪循声望来,当看见秦观月之后,显然眼中流露诧异,旋即向她们走来。 饶是陆起戎头戴帷帽,还在一旁低着头,魏恪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但魏恪面上没有表露,只是与那守卫说了几句话,守卫这才肯放行。 魏恪将他们领到副帐,为二人各斟了杯茶。 秦观月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喝水,一时顾不上仪态,接过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后,她直直望向魏恪,冷声质问道:“你们明知道陆起章他耗不起,只要你们在城外耐心等待,一定能胜。为何军中却无一人出来阻止他,非要让他以身犯险?” 魏恪沉默了片刻,“我们劝过,但丞相说,他想赶在小郎君与小娘子百日宴之前回去。将命难违,请娘娘恕我们必须从命。” 秦观月的心像是被一盏滚烫的热茶浇过,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顾珩临行前,她曾对顾珩说过,元淮与安渝百日宴之前,她想顾珩能回来陪他们一起过。 原来顾珩不仅是为了百姓和宫中的那些旧臣,更是为了与她的这一句誓言,才会想早日攻下燕宫。 她本来将所有罪责怪到这些百姓与士兵身上,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才是害得顾珩如今不知行踪的那个人。 秦观月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望向魏恪:“可有人去找过他?” 魏恪悲绝地点了点头:“每日都派人去找,但无人谷太过深险,这几日浓雾未散,丞相走前曾下令,若是他不慎遇难,让我们只能在营地死守,耗到陆起章粮草殆尽再一举攻破,不许有任何士兵为了他再送死。” 秦观月缄默了片刻,心头似有万千银针扎过。 她知晓这场鏖战太久,无论是百姓或是士兵都有所伤亡,这是顾珩不愿见的。 如今顾珩不在,军中本就人心慌乱,若再接连有士兵为了找他而丧命,难免会士气大减。 她来前曾想过,哪怕这一战最终败了,哪怕是要让全军陪葬,她也要找到顾珩。 但这一路走来,她看见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其中不乏有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街边四处都有伤兵,鲜血染遍了往日热闹的街市。 终究没有一个人能从战火中幸免,在这场权争中,最无辜的便是百姓,他们沦为了权争的牺牲,却没有一人对顾珩的行举有过怨言。 只要能得见光明,只要暴君能除,他们宁愿奉献自己,只为给后代换来安定的以后。 她如今身为顾珩的妻,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让这些无辜的士兵白白送死呢?他们背后也有家人,她又怎能让那些苦苦等待的家人,与她受一样的痛苦? 秦观月紧紧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流下。 良久,她缓缓开口,柔软的声音却道着与之不相符的坚毅话语:“既然他有军令,不让你们去找他。那么,就由我去。” “月娘!”陆起戎震惊地瞪圆双眼,一把握住秦观月的手腕,“你没听魏恪说吗,无人谷浓雾未散,去了就是送死!为了顾珩,难道你连你们的孩子都可以舍弃?” 秦观月回望着陆起戎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他先弃下我们妻儿不顾的,你别拿孩子压我。” 秦观月甩开陆起戎的手,向帐外走去。然而刚走出没两步,帐帘便被人掀开,顾珩缓缓迈进帐内。 他身后是无边的黑夜和星星点点的篝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在他翠色的衣衫上,照亮那衣衫上的道道血迹。 顾珩站停在秦观月身前,面色透露着苍白,他强忍着遍体疼痛,对着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谁说我要抛下妻儿不顾了?” “珩郎……”秦观月怔怔地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描摹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骨、最后落在那沁着血迹的双唇边。 她唤着他的名字,这一路上伪饰的坚强在他面前尽数崩塌,眼泪夺眶而出,她又变成了在他面前那个娇媚柔弱的女子。 顾珩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抖起伏的后背,克制的吻落在她的耳畔与侧颈,最终化为低低的一声叹息。 “对不住,我来晚了。” 顾珩先时将军队分为三支,分别驻守在燕都关门外,所有往燕都内运送的粮草都被他们截下。 而今燕都城内粮草用尽,燕军自知气数已尽,顾珩领军破入城关时,几乎是束手就擒地将城门大开,迎顾珩军队入城。 顾珩的战马踏入燕宫,踏上燕宸殿前的白玉阶,燕军缄默,百官相迎。 他扫过这鲜血染就的白玉阶梯,内心却惊不起一点波澜。 这迟来了十余年的沉冤,终在今日将得以昭雪。 然而,还是太晚了。 顾珩翻身下马,正欲向燕宸殿内走去,身后忽而传来陆清漪声嘶力竭的哭喊。 “丞相——” 他转身望去,陆清漪穿着一袭白裙,挣脱了宫人的阻拦,在漫长的宫道上向顾珩奔跑而来。 她一向是最注重体面的,走起路来头上的珠钗都不曾摇晃一下。 然而今日,她却在众人面前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 陆清漪跌倒在白玉阶下,很快便被身后的宫人追赶上。宫人箍住她的胳膊,要将她带走,陆清漪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泪流满面地向顾珩哭喊着。 “丞相,您一向恪守忠臣名节,为我大燕效力数载,如今您不会不顾君臣情谊,让天下人指摘,对吗?” 顾珩站在白玉阶顶端,风卷起他的衣袍,绵延红尘的晨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为他清冷的面容覆上一层柔和的淡影。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清漪,面容如往常一般平静:“为陆家效命数载,在燕帝身边奉迎,实在是有违天下大义,令我作呕。” 陆清漪不可置信地望向顾珩,微张着嘴,背脊僵硬在原地。 她眼睁睁看着顾珩转过身去,身影渐渐隐匿在燕宸殿的一片黑影里。她发出尖锐如困兽的一声悲鸣,拼死摆脱了宫人的束缚,直直向玉阶旁的盘龙石柱撞去—— 一炷香之后,顾珩从燕宸殿内缓步迈出,他离开不久,燕宸殿内便传出新帝崩逝的高唱。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柱香的时间内,顾珩究竟与陆起章说了什么。 昌泰帝在位不过三月,期间暴虐无度,多少忠臣死在他的手上。 他死后,不入皇陵,亦无追逝。 顾珩于侧廊上长久伫立,静默的像一尊石像。 秦观月于廊后抱着一件顾珩惯穿的长衣步来,对意欲通报的仆从竖了竖指。 顾珩经过这场乱战后,似乎对这些声音格外敏感,他甚至不用回身看,都能分晓来人:“他一会就来了,我说过会留他一命,便不会食言。” 这一切闹剧似乎在此刻归于平寂,而众人不察之处,有一双眼睛紧紧地落在顾珩身上,这是陆起章最后安排的手笔。 “小心!” 穿云箭的响声划破了这一片寂静,贺风站在远处,本能地喊道。 秦观月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那飞快的箭向顾珩刺去,最终却扎进了陆起戎的胸膛。 陆起戎似一片落叶般倒下,箭矢穿破他的胸膛,鲜血浸透了他的整个衣衫。 陆起戎替顾珩挡下了那一箭,他是含着笑倒下的。 他安静地躺在他们二人面前,目光却只落在秦观月的身上。 在他的视线里,秦观月的身影逐渐模糊,朦胧的意识中,他隐约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 秦观月在高台上翩然起舞,她洁白的耳垂上,那对耀眼的耳坠似乎预示着他们这一生羁绊的开始。 他再一次地想回到那一夜,想做回那个澄澈的他。 少年情谊,落花院下,陆起戎有一桩事从未告诉过秦观月,自他被驱逐后,便在那几处宅邸培植了花树。 他不知道秦观月中意什么,便将这中原能将养活的花种了满院。雨夜里,他拖着残躯蔽花苞,饶是泥淖陷足,踉跄而倒。 也终是混着一句“月娘渡我,我渡芳华”笑嗟。 落梅与苞菊在陆起戎眼前次第绽开,他伸了伸手,仿佛看到一片金灿的路。 “月娘,我不欠你了。” 陆起戎死于这箭矢上的巨毒。 这一天,在秦观月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哭喊,只是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 她和陆起戎的故事,随着这一场暴雨的结束,也戛然而止。 在新年的第一场落雪中,燕都迎来了新朝第一声钟响。 新帝上位后,改国号为李,追前朝罪臣李道生为高祖,南浙大案得以昭雪,佞臣当斩,一并受冤的文臣,尽数得以追谥。 京中高门娘子往日对新帝早有仰慕,如今新帝御极,难免要广召天下,诏选六宫。一时间,京中的首饰成衣店门槛都被各家踏破,只求能在采选上大放异彩,博得新帝青睐。 燕宸殿中,秦观月坐在顾珩腿上,手中把着一支未沾赤墨的朱笔,在那张“只立后而不择妃”的诏令上轻轻勾描。 她侧过脸,用鼻尖轻蹭了顾珩的脸颊,笑眼中浸着媚意的调笑:“珩郎当真要为了我,舍去天下女子?” 顾珩笑着睨她一眼,绕过她的腰,取来案上金印,在那纸诏令上盖下帝印。 “是你自愿如此,我可没胁迫你。”秦观月笑盈盈地展起那纸诏令在眼前细看,轻扭了扭腰肢,“莫让那些老臣以为是我善妒,逼着你不让纳妃。” 顾珩放下金印,掌心覆在秦观月腰上,贴在她耳边道:“那便他们拟了旨,与这道诏令一并颁下去,昭告天下,皇后并非善妒,只是因为天生媚骨,缠得朕无福再消受旁人,这才不设采选。” 顾珩的呼吸如羽毛般搔过秦观月的耳畔,顾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掌心亦在她腰间打转,惹得秦观月红了脸,一把推开他。 “你莫要胡说,怎么如今坐了这位子,反倒更没个正经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8 首页 上一页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