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在这个房间待了大概三天,期间会有丫鬟婆子来给她送饭与梳洗,并告知她外头的情形。 北狄也趁机发作,西夷人闯入皇城。兄长如今焦头烂额,但皇城尚且安全无虞,而宋诣自齐国带来的兵士去支援沈寒亭,暂时也忙得很。 这已经是黎国第三次承宋诣的情了。 若是宋诣想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兄长也没有反驳宋诣的理由。 一直到第三天天黑,门被打开,宋诣仍穿着带有血污的铠甲走进来。他手里血淋淋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见到枝枝,低声道:“摄政王残党趁机起事,你兄长被人围困在皇宫中。” 枝枝抓紧手里的袖子,站了起来。 起得太急了,枝枝晃了一下,宋诣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血污染在真丝绡的短襦上,枝枝却往前朝着房门口走去,抿唇看了宋诣一眼。 宋诣眼睫微颤,伸手抱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带上马。 暮色四合,烟尘滚滚。 流名背着包袱胡乱逃窜,趁乱闹事的盗匪持刀作乱。 宋诣的手有些烫,扣在枝枝的手腕上,嗓音沙哑低沉,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朕可以带你去找你兄长,但齐国将士的命,却不能由朕胡乱葬送。” 他感到怀里的少女一颤,下意识抚下她的脊骨,“可朕欠你一条命,死了也无妨。” 从他准备来黎国掺和这盘乱局时,便想过了,要么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此后千世万世留名。 要么,把这条命赔给枝枝,还她家国安宁。 再也不会有小娘子如她这般,流落飘零,和亲人天涯不见,任人欺辱打骂。 枝枝心头灼热滚烫,像是有什么难以被碰到的地方,终于不再冰冷。她侧目乜了宋诣一眼,咬唇回答,“多谢。” 马匹嘶鸣着躲过迎面而来的乱箭,宋诣将枝枝搂在怀里,骑马绕过京都最混乱的大街,顺着小道朝着兵马指挥司而去,一路上耳边嘈杂吵闹。 不远处的摄政王残党认出宋诣。 “杀了他!那是齐国宋诣!” “他怀里的,是沈寒亭的亲妹妹!” “斩杀两人,封为万户侯!” 宋诣抽出背后羽箭,将枝枝往下一按,张弓搭箭对准远处喧嚣嚷嚷的头头,一箭射出。对面的人头颅喷射出鲜血,其余的人却越发兴奋,朝着宋诣疯狂追来。 枝枝感觉到马受伤了,越来越不受控制,速度也慢了下来。 “宋诣……”她艰难地从他怀里冒出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四周,果然瞧见宋诣肩头中了一支羽箭,“你还好吗?” “还好……”宋诣一开口,鲜血便顺着唇角流下来。 枝枝微微抿唇,从袖子里拿出止痛药来。马背颠簸,她不得不紧紧抓住宋诣胸前的衣裳,仰起脸来才能看到他的脸,将丸药塞入他口中。 “是止痛的。”她解释。 宋诣和着血咽下去,闷闷嗯了声。 远处箭矢朝着枝枝而来,宋诣下意识伸手将她按下去。枝枝也回过神来,侧目看过去,便瞧见宋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箭。 箭簇刺穿他的肩膀,上头满是鲜血。 她默不作声低下头去,不再看了。 宋诣扫了她一眼,解释道:“朕不是苦肉计。” “哦。”枝枝道。 两人一时之间便又没有说话,受了伤的马跑得不快,枝枝坐在宋诣怀里,被他带着往兵马指挥司去。两人且战且行,最后抢了一匹马,才算是摆脱了流匪般的残党。 兵马司内,一片混乱。 宋诣下马,“你躲在这里,我若是没出来,便……”他沉默了一会,“便一直躲着。” 他看着枝枝身上被他染红的血迹,目光黯淡了几分,扯下自己暗色的斗篷将她色泽艳丽的绿绮裙子遮住,看了枝枝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火光席卷了一条长街,浓烟遮天蔽月。 枝枝浑身裹着他深灰的斗篷,雪白的脸上有血迹 ,杏子眼里水光潋滟。 她忽然踮起脚,将肩头斗篷扯下来,披在宋诣肩头 ,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嗓音软糯又坚定,“我是沈蝉音,他们要听我的。” 宋诣看见枝枝手里紧紧抓着的,是一块金牌。 说完,她便要朝内走去。 宋诣伸手将她拉了一把,自己往前走了一大步,劲直朝内走去 。 枝枝跟在他身后,握紧手里的手里匕首,实则害怕得不行。前面的宋诣忽然顿住,枝枝险些撞上去,却被宋诣扶了一把。 刀剑出鞘的声响在一瞬间响起 。 宋诣推了枝枝一把,“跑。” 枝枝没有犹豫 ,提起裙摆便往外跑去。 宋诣手里握着一把捡来的长刀,格挡开刺过来的剑,也随即出来 。他眉头皱起,实在没料到沈寒亭能蠢到让兵马司都被赵夷的势力浸透还未曾察觉。 枝枝不蠢,大致猜到了什么。 可如今兵马司是唯一可以快速调动的卫兵,若是没有兵马司,整个黎国京都怕是再没有力量去救沈寒亭了。 宋诣一把 捂住枝枝的眼睛,手起刀落,一刀 斩杀扑向枝枝的人。 “没有人可以救我兄长了。”枝枝的嗓音有点颤,她被宋诣拉着,竭力不想拖后腿,可眼前不是刀光便是血光,慌得枝枝眼前眩晕发白,“也没人可以救我……” 宋诣冷笑了声,将枝枝拉入怀中抱起来,翻过矮墙 。 “胡说八道 。”宋诣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在马上,马匹载着两人一路狂奔,使得宋诣的声音在风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温和,“朕何曾会让你死 ?” 枝枝就不说话了。 风扑面而来,背后数道羽箭破空而来,宋诣唇边渗出血迹,抬手扯掉披风挂在马背上,一手搂住枝枝翻滚跳下马背 ,拿身体垫住枝枝。 宋诣起身,将枝枝抱入草垛。 “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 枝枝的目光落在宋诣肩头那支贯穿肩背,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时被硬生生被蛮力折断的箭矢。但也只是一会,她便移开目光 ,看了一眼四周 ,“我和你一起逃。” 如果就这么欠了宋诣一条命,还怪膈应人的。 宋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 ,似乎要碰一碰她的脸。枝枝本来是抗拒的,但是如今情况危及,她便不再留意 ,垂下眼去 。 宋诣一个手刀劈在枝枝后颈。 枝枝晕了过去,他将她藏入草垛,这才起身离开。 马匹不能骗那些人多久,何况,那些人若是看到了他,就未必一定要抓到枝枝了。 …… 枝枝醒过来时,天色还是黑的。 宋诣的手下得不算重,外头很安静,枝枝小心翼翼地拨开草,看了一眼四周。 见没有人,她才小心翼翼试着出来。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烛光,枝枝一惊,不敢动,对面骑马举着火把的军队却朝着这里来了。 “什么人!” 对面为首的人一声呵斥。 羽箭破空 ,对着枝枝而来。 枝枝不能装死,不得已艰难躲开,对面骑马的军队却已经过来了。 “沈蝉音?”为首的人明显是认识枝枝,随即笑了声,“正巧王爷惦记着你,我来得还真是巧 。” 枝枝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王爷是谁,转身便要朝着外头跑去。外头的人即刻拿了兵器来追,枝枝情急之下,不得已翻墙朝外跳下去。 外头断壁颓垣,身后人一把抓住枝枝 的裙子。 噗呲一声,枝枝被拉得从墙上滚下去 ,满地的碎砖碎石子撞在额角,枝枝霎时晕了过去。 夤夜天边升起一丝天光。 “晕过去了?带回去再说。” 话还没说完,远处兵甲擦过刀剑的声响整齐响起,使得所有人的目光下意思看过去,随即升起惊惶来 。 宋诣浑身血污,俊美的面庞犹如修罗。他右手微抬,一排羽箭破空而去,聚在这里的乌合之众霎时倒了一地,其余人霎时便散成一团。 “滚。” 宋诣眼尾垂下,狭长凤眼内满是厌恶。 摄政王的残党却还是不肯走,宋诣唇角扯了一下,翻身下马 。 这回不消他抬手,身后所有人架起箭矢,刹那间破空而出杀尽所有人。宋诣踩着一地的尸体走过去,矮下身去检查枝枝,见气息还在便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枝枝?” 怀里的少女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宋诣不再说话,回头看了禁卫军一眼,嗓音淡淡:“留下十人护送长公主,其余人也去救驾吧。” 载着枝枝,马匹走得很慢。 一直到天色大明,才到了宋诣先前住的别苑。这里有齐国驻军驻守 ,没有人敢来挑刺,四周都是一片安稳。 宋诣抱了枝枝进去,早请好的大夫上前把脉,“还好,没什么大伤,就是惊惧过度,此后务必不可再惊吓到了。”说完,又帮枝枝处理了脸上身上的擦伤。 外头仍是乱糟糟的,但好在一切都朝着宋诣设想的方向去了。 北狄和西夷强攻之下,黎国必然再度与齐国结盟。届时将北狄赶出燕然山外,西夷四崩五裂不足为患 ,齐国与黎国石油与贸易互相交互。 而齐国已经削掉了黎国的爪牙,二十年不必担心黎国坐大。 二十年后,北狄和西夷又如何,那便另当别论。 这是宋诣算计好的,最好的一局棋。 普天安宁,却又齐国独大。 宋诣取出药膏,将枝枝脸上的伤疤涂抹了,才侧目看向帘外煎药的大夫,“北狄皇室的那一味迷药,找到了吗?” “不曾。”大夫躬身,“不过,找到了更准确的记录。” 宋诣没有再说话。 床上的枝枝却像是陷入了噩梦,额头的淤青消了,脸瞧着还好。不过片刻,枝枝便从梦中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宋诣好一会儿,“你……好眼熟。” 宋诣握着药膏的手一顿,看向她。 枝枝却捂着额头,尝试着想坐起来。 宋诣便放下药膏,要去扶她,却被少女拍了一下手,对方皱起细眉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本公主岂是你能随便碰的?” “你……”宋诣心头有些乱,“不记得我了?” “你是何人?”枝枝睁着茫然的眼,问他。 室内便沉默下来。 风吹得窗纸呼啦响,宋诣捏着药膏罐子,“宋诣,齐国皇帝,宋诣。” 对面的少女瞪圆了一双杏儿眼,逐渐惊恐地看着他,忽然抓紧了被子,侧目喊道:“白鹭,白……”她意识到四周的环境也不对劲,嗓音弱下来,“白鹭呢?” “你记得白鹭?”宋诣不动声色,看着她,“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刚刚过了生辰。”枝枝回答道,她抿唇,眼睛却亮晶晶的,“父皇说要给我筑一间公主邸,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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