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想起小时候也扎总角髻的雁晚,天真活泼,爱求她陪自己玩泥巴。周照当然不会同意,雁晚便小手一捂脸,放声大哭。她急着去哄时,才发现小骗子居然是装哭的。 周照打量了一眼小女孩,柔声问:“我何时做姑奶奶了?你的师父是谁?” 小女孩脆生生地报了个名字,周照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小女孩的师父是的师侄。“姑奶奶”三个字听着虽别扭,倒也不算错。 “姑奶奶!”小女孩见周照神色温和,便鼓起胆子道:“我们想向您学剑是因为……呜,您是怎么教出‘明心剑’的呀?” 原来是因仰慕“明心剑”,才要向“明心剑”的师父请教。 “人的天赋有高低,我运气好,捡到一个天赋异禀又勤奋的徒弟。”周照云淡风轻,把收徒说得像吃饭喝水一般轻巧。她见孩子们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连忙补充道:“只要你们好好听师父的教导,何愁……” “师母!” 这是今日乍然响起的第二声呼唤。 雁晚方一推开门,便看见周照面前围了五六个豆丁大的孩子。今天是正月初一,她在裁缝铺新做了件大红色袄裙。领口与袖口围着白色毛边,暖和无比。 像她这个身高的女子,成衣店中难买到合适的衣服,唯有在裁缝铺订做。傅纤纤心情好时,也会让自己家的裁缝铺替好姐妹们做几件衣裳。 “这么多人?”雁晚大为惊骇,她给师母拜年不过来得晚了些,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孩子们见仰慕之人来了,兴奋地异口同声喊了句“师姐”,唯有称周照为“姑奶奶”的小女孩,喊的是“师姨”。 “你何时也去收个徒弟,”周照冲徒女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给为师耍一耍。” 雁晚冲孩子们颔首致意,小跑到周照身边坐好,朗声笑道:“我还没出师呢,上哪收徒弟去?” 周照轻轻冷哼,端起早就备下的温茶递给徒女:“外面雪大,喝杯茶暖暖身子。”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雁晚热茶下肚,一字一顿道:“这是出师茶,你即日起便出事了。早日给为师收个徒孙玩玩罢。” “您说什么?”雁晚举着茶杯的手一抖,瞳孔凛凛闪动。她抓住周照的袖口,抱怨道:“您就算一时兴起,觉得小孩子可爱,也不该骗我喝什么出师茶啊。” 拜师时有拜师茶,出师时也该有出师茶。 一杯茶而已,改变不了师徒间的关系。雁晚全然不为此惊慌,她仅为周照突如其来的想法而不平。 “你看那小丫头,”周照睨了眼叫自己为“姑奶奶”的女孩,“你小时候与她一样可爱,越长大越不好玩。” 雁晚顺着师母的视线看去,见那名为姚莹的女孩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不喜欢小孩,却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便笑着婉拒:“缘分未到。等缘分来了,我收七七四十九个徒弟,排着队叫您师祖。” “压岁钱拿好。”周照摸摸雁晚的发顶,递给徒女一封厚厚的红包:“后天就满二十五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雁晚笑弯双眼,装模作样推拒几番,实则默默地撑开了棉袄口袋,只待周照将红包丢进去:“我都二十五了,您还给我发压岁钱呀……这多不好意思呀。” 谁料周照嗖的将红包拽了回来,并冷笑道:“不好意思要,那就别要。” “师母!”雁晚急了,赶忙扑到周照怀中,,伸着够着要夺回自己的东西:“我错了,师母!您还给我,还给我罢!” 孩子们见自己崇敬的大姐姐竟有欲拒还迎、撒娇胡闹的一面,又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句,咯吱咯吱地笑作一团。 * 正午过后,雪势渐盛。整整一个下午过去,待黑夜沉定时,积雪已有一寸之高。 去年的正月初一,雁晚是与江允一同过的。今年新岁首日,她是与红糖姜茶一起过的。 给师母拜完年后,她不知死活地陪着一群小团子玩打雪仗——她虽不喜小孩儿,但谁会跟打雪仗过不去? 如此一来,雁晚的小腹如同被人伸进了一只手,反复搅弄,折磨得她直不起腰。奈何许成玉前去鹤州与故人相会,要再过数月才能回来。山庄虽暂且请了个郎中,可寻常郎中哪里比得上许成玉。一副苦药下肚后,雁晚惨白的脸色未有缓解。 女子来月事,情况各异。有人能活蹦乱跳,有人叫苦不迭,还有人敢喝着冰水吹凉风。雁晚则略有不同,她好似这三种类型的结合,疼痛无常,可一旦发作,便腹如刀绞,只能躺在床上。 “你没事罢?”乔岱手足无措地捧着空荡荡的药碗,他本仅是从雁晚的院前路过,却被捂着肚子挣扎出门的雁晚一把拦住,请他帮忙去厨房煎了碗药。 窗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屋里仅点了一根昏黄的蜡烛。雁晚皱眉轻哼:“我……可能要再请你帮我弄个煎药壶。” 她不知明日是何光景,若明日仍疼得不能下地,还是在自己屋中煎药罢。 乔岱点头:“好啊。你急不急?若着急的话,我去找新来的大夫借一个?。” 雁晚有气无力,虚弱道:“不、不急,人家自己还要用煎药壶呢。等明天雪停了,你进城帮我买一个罢。” 她勉强起了床,欲翻找几钱银两。乔岱见她痛苦不堪的模样,便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免得她站不稳身子,跌倒在地。 “我的银子放哪去了……老乔,你等等啊。” 话音刚止,两人同时听见一道微不可察的悉索声。 雪夜之中,这道声音格外明显,甚至令人毛骨悚然。谁会在此刻突然到访,且一言不发? 雁晚想起数年前的另一个夜晚,岳知节亦是在深夜来访,赠给她一曲悠扬悦耳、夺命无形的笛声。她为此警惕,抓住了乔岱的袖口。乔岱不知她为何警觉,便低头望着她。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风雪霎时涌入,寒意刺骨。来人披着华贵不凡的玄色斗篷,双肩虽宽,却难掩身形的瘦弱。他脸色煞白如雪,唇间毫无血色,唯有一双怒意隐隐的眼睛染着生机。 静谧无声的夜里,江允冷冷开口:“你们师姐弟感情真好啊。” “小允!”雁晚喜不自胜,她挣脱乔岱,急若流星地向江允跑去:“你怎么来了!” 乔岱干笑了两声,他从江允漆黑明亮的眸子里看出敌意,那眼神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他把手心的冷汗蹭在后背,磕磕巴巴道:“新年好……姐夫。” “我若不来……”江允心中只有恼火,看不出雁晚的异样。他把雁晚按在怀里,让她看不见自己阴沉的面容,沉声道:“我想你了,茶饭不思。” 他本想说,我若不来,你要和乔岱亲昵到什么时候。可他略一思索,把这句醋意滔天又狭隘的话咽了回去,而是说出一句温柔的情话。 江允又看向笑容可掬的乔岱,问:“天色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雁晚疼得头脑发昏,她终于意识到了江允的不悦,以及为何不悦。她捏捏江允的胳膊,急声解释:“我来月事,疼得厉害,他帮我煎了碗药!” “你就不能找个姑娘照顾你?”江允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又抬眼对乔岱冷声道:“我来照顾她,你可以走了。” “江允,你说话别这么冲!”雁晚火冒三丈,她挣扎着离开男人的怀抱,且往后退了两步,怒气腾腾地盯着男人如玉的脸庞。 她这才发现,江允竟瘦了许多,身薄如纸。 乔岱已一步步蹭到两人身边,他心里不痛快,却只能强颜欢笑:“没关系,师姐,姐夫误会我了。我先回去,你好好修养。” 他正要越过两人离开,江允却伸长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拿来。” “什么?” “她的荷包。”江允的杏眼平日最是温柔多情,现在却绽出狠厉的光,戾气汹涌。 乔岱把荷包拍进江允掌中,誓要为自己出一口气。于是,他冲疼得说不出话的雁晚温柔一笑:“师姐,你若有事,随时来找我。” “还不快滚!”江允怒声吼道。 乔岱计谋得逞,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中仅剩两人,雁晚又急又气,她扶着墙壁蹲下,皱眉抱怨:“你、你凶他做甚!” “你疼成这样?”江允未直面回答,他欲把雁晚抱起,却发现比从前更费力。他因病消瘦,力量不如从前,待他抱着雁晚回到榻上,手臂已酸软不已:“你的月信一直不准,早该请大夫帮你调理……” “你别管什么大夫!你明天给他道歉去!”雁晚侧卧在床沿,指节紧攥被角。她与乔岱做了许多年的同门,感情真挚单纯。况且乔岱今日帮了她大忙,江允倒好,居然冲着她的恩人劈头盖脸发了通脾气。 屋里烧了一盆火取暖,故而窗户留了条窄缝。寒风从窗口溜进来,拍在江允身上。他挺着虚弱的身子奔波数日,原本满怀期待,想象着与心上人见面时的场景。那场景本该温馨幸福,实际上冰冷刺骨,令他寒心。 江允垂下眉眼,一点点收敛起眸中的戾气。他望着雁晚渗出细汗的额角,竭力以最轻柔的嗓音道:“我在门外听见你们说话,一进门又看见你和他……我明天去找他道歉,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雁晚听他这么说,神情缓和了三分。她伸出手,好让江允与自己十指相扣。她借着这股力,顺势把自己的侧脸贴在男人冰凉的掌心,皱眉道:“你瘦了好多。” “春天来了便好。”江允因她的关心而喜悦,眼里重新灌入星光。这瞬间,他五天的日夜兼程都是值得的。 “你自己烧些热水,洗个澡,”雁晚递给江允一个汤捂子,“然后帮我灌满热水,我要暖肚子。” “这里。”江允眨眨眼睛,指尖落在自己唇角。 雁晚心领神会,撑起上半身,浅浅吻在江允所指的位置,笑道:“快去罢。” 她待江允摇着尾巴去烧水后,从床底又挪了一个火盆出来。炭火点燃,屋中变得更加温暖。 从京城到云州,这么远,这么冷…… 雁晚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陷入昏沉之中。她因小腹的疼痛,迟迟无法入眠;也因这疼痛,始终不够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江允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白玉发冠束起男人的一半黑发,另一半如飞瀑倾泄在他的肩头。他披了件薄衫,乌黑的眸子沾着朦胧的水汽,发梢的水珠缓缓落下,顺着他精致的锁骨,淌到衣襟半敞的白皙胸膛上。 天啊。 雁晚暗叹道。 她扯过被角,盖住自己下半张脸,好遮掩笑意。 可她亮晶晶的眼睛是遮不住的。她看看江允俊美绝伦的脸,又看看男人的宽肩窄腰以及胸膛,情不自禁地又暗叹一句,天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4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