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眸光闪烁,撑开伞跑了出去:“你怎么不打把伞?” 裴雁晚喉头轻动,自背后拎出一条肥美的鱼,从口中吐出轻轻两个字:“想吃。” 两人对视一眼,竟默契地同时道:“对不起。” “我正要去找你。” “我是来接你的。” 两人又同时开口。 话音一落,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江允为裴雁晚撑伞,两人牵着手便要离开。许成玉望着裴雁晚手里的大鱼,忽地忆起旧事,连忙追了上去:“这么大的鱼,给我吃一口罢!做成烤鱼,成不成?” 剑客婉言拒绝:“我要喝鱼汤……” “一半做汤一半烤,多好啊!” 雪势渐丰,许成玉跟在两人身后,忽地湿了眼眶。 ---- 作者有话要说: “知交多渐老/梦中仍是年少扣门相邀/倦马旧袍/归途杳杳。” ——《燕都旧事》 绮纨之岁:年少的时候。 大医精诚:出自唐代孙思邈著作《备急千金要方》的第一卷 。 ———— 这是一个纯友谊的故事,写着写着把我自己写哭了。 呜呜呜呜呜,让我哭会儿。
第115章 五:明心之剑 光熙元年的正月, 我在山庄的后山闭关。“光熙”这个年号,是程芙陪我练剑时告诉我的。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个好年号,颇有太平盛世的意蕴, 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程芙眨眨眼睛, 我知晓她心中一定难以置信, 可她永远是一幅冷若冰霜的模样。接着,我听她问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江允吗?” 我抱紧明心剑, 摇了摇头:“为何要想念一个回不来的人?” 那天是正月初三,我与江允的生辰。我吃下第一口长寿面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我掐痛的自己的手臂,告诫自己不可沉湎于过往。 以至于后来我告诉江允, 我太昌二十三年九月入关, 光熙三年十一月出关,仅在两个正月初三才想起他时, 他沉默了很久, 甚至少吃了半碗饭。 事实证明,在那三年里,只要不是正月初三, 江允此人就不会钻进我的脑中。我的脑海里大部分时间只有一件事, 练剑。 练剑,练剑,练剑。 正因这三年的苦练,才有后来的我。 我二十三岁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极其丢人的事。 试想, 你在喧杂的闹市里穿梭,此时突然出现一个天神般俊朗的男人, 任谁都要多看他的容貌几眼。而你,竟在众目睽睽下倒在他怀里。不知情的路人皆以为我是被男人的面容所惊,故意昏倒。偏偏这人又一路把我抱进将军府,引人瞩目。 这才有了我裴某人与皇帝相好的传闻——虽也不是传闻,是事实。 某个春色撩人的午后,我与江允谈起往事,问我为何晕倒,我说是路途奔波劳累,且未吃早饭,头晕眼花,与他出不出现没有任何关系。 他一撇嘴,道:“我不信。” 我捏着他的耳垂,让他去教平平写字,不要来烦我。可他偏要抱着我继续睡,我拗不过他撒娇,只得把锦被蒙在头上,不再理会他。 * 光熙年间的最后一个腊月,江允为我的小院题了块牌匾,上书“竹烟居”三个字。字迹方遒有力,赏心悦目。 腊月一过完,就该换年号了。 他与我同住已快满一年,这一年中,我们携手在竹烟居栽了一棵银杏树。银杏对我来说,寓意特殊,我在京城慈幼坊长大,坊外便栽了一棵百年银杏。我送给江允的银手镯,也雕刻了银杏,希望体弱的他长命百岁。 他的姐姐江卓登基后,定新年号为“永宁”。此年号倒是很适合这位女帝,永宁不仅是她做公主时的封号,也与她的生平息息相关。她为大殷的北境带来安宁,登基后为全大殷带来安宁。 永宁元年的春天,我进京探望阿姐。偶遇在流光楼吃茶的江卓,她身边带了一个极俊秀的随侍,我忍不住多看几眼。江卓笑着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新侍从,如若喜欢,让我带走。 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可我还是摆摆手道:“江允知道了要伤心的,我可不敢带人走。” 我不愿意江允伤心,而且我对江卓的新侍从只是面容的欣赏而已——我只喜欢江允。 江卓笑着对我说:“你连弑君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晕在江允怀中是丢人事,捅他一剑是蠢事。即使我自诩脑子清醒,但终究也只是“自诩”而已。我在有关江允和谢泽兰梁晦等人身上,皆犯过蠢。 所以我要感谢陪伴我开导我的人,有了这些人,我才对得起我的佩剑之名。 我尴尬地咳嗽两声,问江卓是否有话要我转达给她唯一的亲人。江卓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命随侍取来笔墨,片刻后递给我一张折叠好的字条,并叮嘱我千万不要看。 当我郑重其事把字条转交给江允后,他的瞳孔明显一缩,紧张兮兮地问我:“你没有看过字条罢?” 我摇头否认。江允随后寄信至京,收信地点是文璧在宫外的私宅。他与江卓姐弟所有信件来往,也是通过文璧之手。 字条一事很快被我抛之脑后。 * 做庄主是件繁琐的事,有违我的天性。师母和白师姨体谅我,准许我每年出门玩一趟,她们替我照料山庄诸事。所以永宁三年的春天,我和江允在沽阳遇见了秦渊。 我和秦渊的前尘往事,如今都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我曾认真地想过,秦渊是什么时候不再挂念我的,或许是在青州客栈中,我用剑弄伤了他,让他彻底心灰意冷,甚至嫉妒到了要谋害江允性命的地步。 秦渊从前是真正的端方君子,为人谦和,彬彬有礼。若说有缺点,就是他太过啰嗦,总想约束我,美曰其名为我好。我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踢开。 沽阳,是江允曾赈济过雪灾的地方,我们是来重温故地的。秦渊来此,则是恰巧路过。 这两个男人,每逢见面,便要唇枪舌战。我夹在中间,只要他俩不说出过分的话,我便不会开口制止。 后来秦渊定居云州城,偶尔从江允的琨玉斋路过,总要伸长脖子,问问黎老板今日挣了几多钱。江允则会心一笑,回答道:“秦公子觉得我像缺钱之人吗?谈钱太过庸俗。” * 永宁五年,我三十岁,江允二十七岁。距离我们云山初遇,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大事,江卓突然挥兵北上,突破了北晋南界关口——焚月关。焚月关本是大殷领土,百年前大殷战败,把此地输给了北晋。 我身为大殷子民,为国出力,理所当然。恰逢朝廷募兵,山庄有不少弟子报名,我也去报了一个。 此事瞒着江允。 可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要去焚月关的事,大发雷霆,吓得我一怔愣。我们一起过日子,偶有口舌之争,但那样的争吵温吞柔和,我们很快便能和好如初。 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而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把我抱在怀里温声哄劝:“卿卿,刀剑无眼,你不要去。” “我怎么能不去?”我知道他因为担心我才会恼怒,故而我并不埋怨他,反而揉着他的耳垂讲道理:“我习剑多年,当为国出力。” 江允红着眼眶,轻轻反问我:“你习剑的初心,是为了替国效力吗?” 当然不是。 我习剑,是因为我喜欢剑,喜欢练剑。我是为了我自己,才拜入师门,苦心修行。不为旁人,只为自己。可是我既然有自认不俗的剑术,便该担起家国的责任。 于是我吻吻他的嘴角,问道:“光熙三年,你亲征青州,在想什么呢?” 江允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擦擦眼泪,答道:“我在想,青州一定能守住。如若受不住,晋军将继续南下。如若到了危急时刻,我……殉国也是可以的。” 他竟有过“殉国”这样决绝的想法。 我摩挲他的耳垂,与他打着商量:“你有家国大义和开阔的胸襟,那么我也有。” 江允再次沉默,最后他认真地望着我,说:“那我陪你同去。” 自他在嚓卡里卡沙漠被沙匪掳走,我便开始教授他剑术。可他的天赋多在诗词歌赋、舞文弄墨上,剑法再平庸不过,胜过两三个小毛贼还绰绰有余。他当然不能上战场。 他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我在战场上受了轻伤,一只毒箭贴着我的肩头擦过——我中毒了。 毒性很浅,我仅昏了半个晚上,第二天便活蹦乱跳。可是江允为了这短短的昏迷,哭了整整一夜。直到我醒来,搂着他哄来哄去,他仍未休止,反而变本加厉,哭哑了嗓子。 我笑着问他,仅是中毒而已,没有性命之忧,他为何哭成这样,若我将来先他一步离世,他岂非要为我殉情。 结果江允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能为你舍生忘死。” 唉,这怎么行。 于是在那个月华如水的晚上,我与江允勾指起誓,不管谁先迈向死亡的关口,另一方绝不做傻事,绝不念念不忘,要专心过好自己的生活。 此次一战,不仅收复了焚月关,甚至连夺五座城池,扩张了大殷领土。而我割了敌方将领的人头,居然在朝廷处领了军功。 战后,江允捧着茶杯感叹,自己的确不如长姐。哪怕把大殷的七个皇帝放在一起比,江卓也会名列前茅。 * 我日日与剑相伴,它是我的挚友、亲人,用剑光为我引路。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自己生平受过的挫折,犯过的糊涂。 我摸着“明心”,心想我做过的大部分事都对得起它的名字,正志明心。即使有时迷茫浑噩,也能再度踏上正轨。 我的路,是幸运的,也是命中注定。 天道酬勤,也酬了我。我没有辜负自己颈间与右腕的伤疤,和布满双手的厚茧。 我本就该站在至高顶点,告诉旁人,世间有一个剑客,是个女人,名字叫做裴雁晚。 * 我最初喜欢江允,是喜欢他如松柏如仙鹤的身姿,他清似春雪的容颜。话说得难听一点,见色起意罢了。 日月轮转,我才觉察到他赤诚鲜活的心。他的心,牢牢拴在我一人身上。 我愿意在追逐理想的路上,带上一个殷切爱我,而我也爱着的人。我要把他拉进这条路,让他做我的同路人,陪我摘星。 纵使他手上染过血,心里沾过霾,曾自私满怀、贪欲满怀。可他是永远追随我的小狗,离宫时仅携孤勇,只为到我身边来。若无我相应,他该如鸿羽飘零无归。 我对他,是绵长如缕的春雨新月。月升雨落,清辉透云,雨幕映光。 他或许察觉不到这雨将落下一生之久,可我愿意为他司南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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