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日休沐,臧钧一早便去厩中套车。臧宓正梳着头发,听赵氏遣了小丫头来,请她一道去捉奸。 赵氏怀身大肚,每日却为夫妻感情淡漠伤怀,又要操心他的龌龊事。臧宓很是替她不值。因劝她道:“孕中不宜多伤神,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要再操心此事。” 臧宓回房,转头便约了徐氏一道去逛街散心。臧憬这些日子为哄老妻开心,鞍前马后颇为上心。听徐氏要出门散心,自然义不容辞,亲自驾了马车,伴随妻女一道。 “哥哥就在前头,今日肯破费带咱们去酒楼里吃山珍海味呢。”臧宓难得说谎,生怕被徐氏看穿,只匆匆嘱咐臧憬可别跟丢了车,否则到时难找。 徐氏一听,老怀甚慰,只点头道:“你爹靠不住,我这辈子也只能指望钧哥儿争气些。他这般体恤,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臧宓心下莫名不喜她这种时时要依傍着别人的想法。人活着何必要有攀附指望着别人才能生存的想法呢?从前是夫君,往后是儿子,哪个靠不住,天都要塌了。徐氏手里也有两间铺子,出息虽不大,但从无生存的危机,却生生活得如一朵菟丝花。 一路跟在臧钧的车后,穿过小半个城,直到拐入十分僻静的府贤路,臧憬这才起了疑心:“府贤路上哪有什么好酒楼?” 臧宓撩起车帘,见臧钧往一间书店旁边去。那书店隔壁正是一家药铺,看来正是他当日和自己坦诚,说的与那暗娼再次邂逅之地了。 “兴许他只是先进去买两本书呢……” 臧宓话音未落,却见臧钧片刻后便携着一个相貌标致的女子从书店中出来。 臧钧多次与这女子见面,这一向平静无事,自然未生警惕,也根本未曾察觉他爹臧憬正坐在街道对面的一辆车辕前,脸色黑沉得能滴水。 臧宓正想引起徐氏的注意看过来,突然那书店不远一家小馆子里大步奔出一个提刀的男子来,大喝着朝臧钧提刀来砍,一边愤恨怒骂道:“老子砍死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白脸,勾|引有夫之妇!一次两次,真是狗走千里吃屎,死性不改!” 一时周遭店铺里许多人都探出头,纷纷到街面上瞧热闹。徐氏也好奇地凑到臧宓身边,乍一瞧见臧钧,眼神一变,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她紧紧抓住臧宓的手,颤抖着嗓音,语无伦次道:“他提着刀!阿憬,他提着刀,还不去救你儿子!” 臧憬一时震惊,这才回过神来,连马也未系,就要下车往对面去。 臧宓忙伸手拉住他,急道:“爹,你疯了?上回赵家人上门来打他,急眼了连你一起打。那赖大蛮不讲理,眼里也没有王法,他认你是谁?你这时候过去只怕他气起来打得更狠。” 徐氏听她如此说,也急得六神无主。 这赖大自然并非单枪匹马而来,所幸的是他并无意取臧钧的性命,只是提着刀壮声势,吓唬臧钧。 几个泼皮揪住臧钧,痛揍一顿,而后就拉扯着他往府衙的方向拖,扬言去报官,辱骂殴打,直将臧钧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衣裳撕破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周遭看热闹的人听得他是勾着别家的妇人私通,俱都辱骂愤恨,甚而有人拿了烂菜叶石块来砸他,骂他这种人合该被浸猪笼,点天灯。 他头一回与这暗娼事发,赖大因是被李沅娘拿了银子收买,径直去了府衙递讼状。后又很快被澄清,名声并无多大损害。 可这一回却是当街被人殴打痛揍,这脸皮也掉在地上任人踩踏磋磨,再也捡不起来。 徐氏原本心满意足,等着吃儿子请客的山珍海味,却无意旁观了这样一出,顿时哭得涕泪满面。原先臧宓与她说,臧钧的案子实则当真有其事,不过因刘镇干涉,对方才给了个台阶下。那时只道臧宓被刘镇蛊惑,浑说八道。 此时亲眼见他与那女子含情脉脉地成双成对,心里这才悔恨。 一时怒骂臧钧被鬼迷了心窍,家中千挑万选出来,门当户对的新妇视为草芥,偏偏为一个娼妇丢了魂。 但这子女都是债,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怕做错了事,但看他被人痛揍辱骂,浑身狼狈,心里又如刀绞一般,推着臧憬道:“若任人殴打,岂不将他打出个好歹?你去与那些人商量商量,设个法子,看看能不能赔些钱财了事……” 臧憬无法,年届四十,在衙门中做了半辈子官,从来不惹是生非,兢兢业业到这个岁数,虽无大功,却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也算受人尊敬,有头有脸。 可却因儿子臧钧与一个娼妇的丑闻,两回被架上油锅滚水里煎。他上回已栽在这里,令臧宓吃了那样大的亏,这回却仍死性不改,跌入同一个屎坑里。 臧憬仍擦了老泪,卖出一张老脸,顶着众人讥嘲愤慨的目光,亲自去与赖大交涉。 赖大这妻子原就是打开门子做娼妇的,又怎会介意她与别的男人来往搜刮钱财?这一回要弄臧钧,却是因刘镇的缘故。 先前他兄弟赖八被司隶校尉陈实捕获,后来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周副将等人安然无事,但周珩手底下那帮人大多手上都有血债,这些人为逼债无所不用其极,恶事做绝。 陈实倒有耐心,一笔一笔找了苦主查证,赖八最终被判刺配流放三千里,要去南越烟瘴之地喂蚊子。 当初赖大明明好言好语,又出卖李沅娘,想求刘镇替他将兄弟捞出来。可刘镇转头就出征远行,再未过问这事,想必并未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如今刘镇的门路他再搭不上,见臧钧仍与自家妻子打得火热,这才借故想再讹臧钧一回,逼刘镇就范。如若不然,他就要转而去向李郡守投诚。 ……只不过,他从前出卖过李沅娘,虽不晓得李家知不知道是他背后搞鬼,但心中难免心虚。而且司隶校尉的人并不大买李郡守的账,而他兄弟转眼就该上路,真正愁煞人。 只是这一回,臧憬再来求臧宓时,臧宓却冷了脸色,只对他与徐氏道:“你们只当我从前在醉贤楼时已经死了罢!” “他与那女子情深,便该食得咸鱼抵得渴,舍下家业妻子和前程,自去牢中与她双宿双栖。一出了事情却央告这个,哀求那个,为他破财消灾,甚至……” 甚至连亲妹妹也舍得推出去,任由李承勉那样的老男人糟蹋呢。 臧宓想起那时臧钧在她面前跪下,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信誓旦旦。可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如今又因做下孽事而被人拿捏住七寸,想再求人为自己洗清罪孽。 “自家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到头。出了事情,责任也该自己承担。没得与人一时偷摸着爽快,情比金坚,捅出的篓子却要所有人来为他善后。他已然栽在那女子手里一次,可曾愧悔,汲取教训?可曾将爹娘妻子和妹妹的遭遇放在心上?” 臧宓如此决绝,臧憬自然不能相迫,只暗自里怄气伤神。赵氏又默默收拾了一回包袱,再回了娘家,而徐氏每日又开始以泪洗面。 家中气氛如此沉闷。臧宓这回却连半点同情之心都生不出来,反而只觉厌烦。这一回打定了主意决不插手,只任臧钧自生自灭。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他又算什么?等从牢里出来,再不是衙中的官吏,身败名裂,那一味刮钱的暗娼还能瞧他上眼么? 因婚期在即,徐氏虽忧心臧钧,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为臧宓的婚事操持。 刘镇没有父母为他操持布置,臧宓在她眼里仍是天真不谙事,许多庶务自然需得她出面收拾。 母女二人坐了马车,一路在宅院前下了车。臧宓因见大门虚掩着,晓得刘镇或许在家,嘴角不由上扬,什么烦恼也尽忘了,推了门,提着裙子就蹑手蹑脚往后院跑去,想出其不意,吓他一跳去。 两个人有时兴起,会做这种很幼稚的事。 只是后院中却无人,正左右侧顾,旁刺里忽然跳出个人来,脚步重重在地上一顿,待吓得她一跳,而后朗声大笑着将她拦腰抱住,按在门框上就亲了下去,一面道:“上回……样时,我心中十分激动,格外爽利,今日要不要再试一次?” 恰徐氏随之进门来,撞见这一幕,而后用扇子遮掩住额头,懊恼地退了出去。 臧宓只觉没这般丢脸过,恨不得划条地缝钻进去,才要出言说他两句,却被他俯首下来,用唇舌堵住了嘴。 “阿宓,我好些天没见着你,你每日里想我几次?”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留宿 他这问题肉麻, 臧宓顾忌着徐氏在外头,并不肯答他。只蜻蜓点水般敷衍着亲他一下,而后拿眼神睃着廊道外, 埋怨他道:“娘在呢!总这般没规没矩的,她往后不许我独自到这里来见你。” 刘镇只得悻悻放开她,回身去院中水井前打水。 “我今日特意告了假,带了几个弟兄回了小岭村一趟。将从前家中的桌柜和床都搬了过来。” 臧宓一听,不由睁大眼, 讶道:“这些往后我自有陪嫁, 哪里还能用你从前的旧东西?” 臧宓实则有些不喜,他老屋中的东西既破旧又难看, 柜子窄小,床铺硬得硌人。如今再不是从前那般艰难的时候, 他怎也不与她商量一声,就将那些破旧玩意搬到这里来呢? 忽想起他上次与自己说聘金之事,恐怕他为了凑钱,想着省吃俭用,手里省下几个子儿来, 慢慢偿还这笔债。 于是对他笑道:“聘金的事无须忧虑。我娘并不会留这笔银子,与我明说了将来一并陪嫁给我, 再添一份嫁妆带回来。” 见刘镇仍摆弄那几样旧家具,打了水用抹布仔细拭擦, 臧宓拉住他的袖子:“这些东西用不上啦!你要么再找人搬回小岭村?若嫌太费力, 有人愿要送给人也行。” 刘镇却摇头道:“我晓得你睡不惯这床,但即便不用, 我也想将它们找间屋子摆在家里。” 臧宓缄默, 晓得他自十五岁上就独自出来讨生活, 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难免对老屋里一草一木一器都怀旧。只是若往后住上高屋华宅,也仍要将这些破东西摆在家里么? 却听刘镇道:“我上回不是说将朝廷的封赏分给诸位将士了么?多的分了几十两,少的也至少拿到了三五两银子。可不少人手上有了钱,得了空闲进城,转头就进了赌场或是窑子里,将手上的钱财挥霍个一干二净。” “我见他们,便心生警惕,富贵常使人迷失本性。难道李承勉、周副将之流一开始便是罪孽深重,贪得无厌么?只怕初入仕途之时,没人立志要做个大贪官,横征暴敛,搜刮尽黎民手中每一毫钱财。” “我如今应酬渐多,每日享受前拥后簇的尊荣,在军中说话亦是一呼百应。这样的日子一久,谁又能不心思浮动膨胀,渐生更多的贪欲呢?将这些旧家具搬到家中来,每日瞧在眼里,时刻不忘曾经落魄之时所吃过的苦,方才不至于在名利场中迷失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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