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将被踩碎的簪花轻轻撕扯开,露出里头的铜丝来,温言道:“我铺子里灯笼上十二朵簪花,花叶里头都是以金丝为骨。你这朵簪花里头,包的却是赤金。赤金乃是黄铜所镀,你若不信,我即刻可与你去街尾的金店,看看里头的师傅怎么说?” 臧宓为此次铺面的开张,也下足了血本,不该省料的地方舍得花本钱。基本上是赔本赚吆喝。那女子受雇而来,哪里舍得真金白银掏钱买臧宓的花,不过在货郎的担子上花几文买的东西。此时听臧宓说自己簪花里头竟包的是真金,也晓得露了馅。 臧宓才要想抓她去报官,可几人见势不对,转眼就匆匆遁走。而铺子里又恰好来了新的客人,此事也就只能这样草草了之。 几人一路灰溜溜地出来,掩人耳目,匆匆行至邻街一间茶楼里。茶楼包厢中,一个乌发雪肤的年轻女子翘着兰花指,拈起盖碗来,轻轻吹了面上漂浮的茶叶,听几人说清情状,不由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废物!” == 等铺子里的生意渐渐稳定,臧宓并不常去照料。只将铺面交给夏荷与另一位名叫刘春的女子手里打理。两人倒是比臧宓还上心些,虽识字不多,但每日记账盘点,哪个人的花卖了几文,都用拙稚的笔迹记得工工整整。 因铺子后连着一个小院子,里头有灶房,也有屋子可供住宿。只不过房间有些小,但住两个年轻姑娘却是尽够了。 等时序进入六月,臧宓的婚事也在即。每日里绣嫁衣,成日倒没有个空闲的时候。 她几天未到新居那边去,这日刘镇从营中回来,便骑马往臧家来。 因着从前他第一回 上门提亲时,臧憬与徐氏待他并无什么好脸色,如今刘镇平日没事并不大爱往这边来。 此时天色已暗,臧家早已用过晚膳,大门也关了。刘镇在外头敲门一时,也不知门房跑去哪里躲懒,这会并不在,竟吃了闭门羹。 可大老远跑过来一趟,未见着臧宓就这样回去,刘镇又不甘心。因此只将马拴在门口树上,转而往旁边巷道中去。 见院墙有一处稍矮些,里头一株玉兰树伸过墙头来,刘镇便后退两步,纵身跃上墙头,而后跳进院子里。 他这般模样,若被旁人撞见,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好在他身手利落,并未发出什么动静。而院墙里头,几处灯光星星点点,几个仆妇聚在厨房外围坐说笑,并未注意到有人悄然摸进来。 臧宓正坐在窗下绣嫁衣。旁的事情可交给外头的绣娘,独这件衣裳偷不得懒。此时动手,又后悔当时为何要选定牡丹国色的花样。一层层绣下来,只觉得肩膀酸痛,两眼昏花。 她坐这许久,只觉身子乏累,抬起头来歇息眼睛,却见刘镇正站在窗外,倚着窗框,唇角带笑地看着她。 臧宓疑心自己是绣活做得太多,眼睛生花。可眨了眨眼睛再睁开,刘镇仍站在那里。 臧宓忙起身迎出来,惊喜道:“你如何来了?怎不让小丫头先进来通传一声?” 刘镇却笑着将手指放在唇上,压低声音道:“我翻墙进来的。你家门房许是老来昏聩,这般早就会周公去了。” 臧宓尤自不相信,狐疑地打量他。 刘镇却将长靴一脱,就往臧宓惯常看书坐的小榻上去躺着:“我仍饿着肚子呢,为了早些来看你一眼,连吃饭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一点。” 又朝内室里床帏深处扫去一眼:“正好无人瞧见我进来,今夜留宿于此可好?” 刘镇从未进过女子深闺,只觉臧宓这房间里无一处不雅致温馨,空气里有她暖而浅淡的香气,让人心思松动慵懒,倦怠得不想动弹。 臧宓正要回应他,却听外头有脚步声,徐氏推了院门进来,与门上值夜的婆子说话:“我自晚膳之后便觉得胸闷气短,过来让阿宓给我把个脉,看看是不是需得扎几针才好?” 徐氏从前并不大信臧宓的医术,可上回见臧宓给陈妈扎针,陈妈不久竟说感觉立竿见影,不由将信将疑。她为人又有些迷信,夜里从不肯找大夫上门,因此这才来找臧宓试试。 臧宓见她进来,而刘镇仍翘了一双长腿搭在矮桌上,懒洋洋笑望着她,忙瞪他一眼,推着他的肩膀,想将他往衣柜里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支持
第56章 、梁上君子 “天这么热, 躲在柜子里岂不憋闷得慌?我才从外头来,像才出屉的包子,浑身燥热得慌, 不想藏在里头。” 刘镇还与她讨价还价,他身量那样高,又魁伟雄浑,躲在衣柜里不消片刻只怕就难受得很。 “若阿娘发现你在,晚上哪肯让你留宿在此?” 臧宓听他不肯就范, 只得使出杀手锏。 刘镇眼神往床帏深处瞟, 与臧宓求情:“让我躲去床上躺着罢?我不出声,她哪晓得我在里头?” 臧宓嗔他一眼, 急道:“你一身臭汗,弄脏被褥, 一时又要换洗。” 两个人这头还没商定藏在哪里好,徐氏已经伸手推开了门。进门之时只觉眼前一花,好似案台上烛火闪动了一下。只是此时外头稍嫌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烛火怎会无风而动呢? 她神色一时有些诧异, 臧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刘镇磨磨蹭蹭不肯躲去柜中,软磨硬泡她也没松口同意让他藏到床帐里, 他见无法,只得在徐氏进门前一刻, 一脚踩上矮桌, 攀到房梁上躲着。 臧宓生怕徐氏往房梁上瞧,忙转身去案桌上端了烛台, 装作聚拢烛火的模样, 抬手遮挡在烛台上。她的手一挡着, 房梁上光线自然昏暗些,徐氏下意识也没往头顶去瞧。 “你进去凉椅上坐着,我给你仔细瞧瞧。” 因怕刘镇在上头露出马脚,臧宓心里绷着一根弦,不想徐氏在明间里待着,端着烛台将她引进内室。穿过雕花月亮门,里头便是臧宓日常起居的闺房。床帏边上设一张凉椅,正对着一扇轩窗。有时夏夜里闷热,打开窗户,偶有凉风习习吹进来。 徐氏依言跟在她身后,方才烛火闪烁,也只是下意识觉得奇怪,倒未深思。也是万万想不到刘镇还会做梁上君子,夜里闯入女子闺中来。 “因你哥哥不争气,我这心里时刻如压着一块大石般。晚膳后不久,便开始胸闷气短,方才一时头晕,手脚发麻,这心跳得好似擂鼓,咚咚的,喘不上气,又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好一些,可我这心里不踏实,只怕夜里突发疾病……” 她若有个好歹,臧宓的婚事自然要受些影响。总不能喜事接着丧事办。徐氏心中有此担忧,她成日在家中闲坐,儿子前途未卜,儿媳回了娘家,臧宓先前也屡经波折,这心里时时一惊一乍,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搁在心里反复翻滚煎熬。 徐氏坐下之后,连着重重深呼吸好几次,才喘平了一口气,伸出胳膊来,与臧宓详述方才的症候。 臧宓见她面色灰败,口唇发紫,精神十分不振的模样,心头倒是吓了一跳,忙拖了小杌子过来,坐在她膝下,伸出手指搭在她腕上,细细为她诊断。 “我是不是没几天可活了?”徐氏见她一时不语,心中已有些想法,眼圈一红,潸然泪下道: “这活着也没什么可留恋。我倒是不怕死,就只忧心你和钧哥儿。怕刘镇将来更上一层楼,厌倦了你,转头就见异思迁,想娶个家世更出众的。又怕钧哥儿……” 提起臧钧,这一肚子苦水更没法往外倒。依着朝中律例,若没法子私了,臧钧少不得要坐牢。李承勉因李沅娘的事情嫉恨刘镇许久,一直找不到机会下狠手。这一回臧钧再撞到他门口,又如何落得着好? 徐氏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暗门子的娼妓,模样不见得比赵氏长得标致,如何就能抓住臧钧的心,令他对家中温婉知礼的妻子不屑一顾,一门心思地与那样一个人频繁私会。 这念头一生出,便信马由缰,再绕回刘镇身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父亲如此,你哥哥如此,刘镇将来少不得也如此。 娶回家中的,就像摆在盘中的珍馐,日日吃,总有腻味的时候。这时候外头的清粥小菜,越是吃不着,反而越觉得回味无穷,抓心挠肝地想着去偷尝两口。” 她背地里说人,因想起先前误解臧憬之时情状,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臧憬当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隐瞒得好,没叫她发现而已。 臧宓懒得与她争执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她爱说便由着她说去。这人一上岁数,有些观念根深蒂固,谁也说服不了谁,多说无益。只是旁人的经历未必是她的,而她未受他人苦,也不能断然就否定她说的无根无据。 但若硬搬别人的经历去莫须有地指摘刘镇,岂不与上回伏平之事一样?臧宓晓得这种事还需得自己心中有谱就好。旁人的话听听就是,不必太上心。 只是刘镇此时正藏在她房梁上,听了徐氏这番咬牙切齿地指桑骂槐,是否又要气得磨牙呢? 臧宓又不敢抬头去寻他的身影,片刻后松开徐氏的手腕,轻叹一口气,劝她道:“娘成日忧思多虑,夜里总睡不好,精神困倦。长久下去,只怕会诱发心律失常,有心疾或是脑卒中的风险。” “如今这病尚未成症候,只是偶尔发作。只要休息得宜,放宽心情,想来并无大碍。但若再这样成日夜里难以入眠,整宿地怄气,将来难免小疾拖成大病,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徐氏听她如此说,非但未被吓住,就此好好休息调养,一双眼睛反而蓄起泪水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往日忧心你,你当时被送去刘家,我险些提了菜刀追着你爹打出去。而后你自己跟刘镇跑了,我恨不能当做没生养过你这个女儿,一天也吃不下一碗饭。” “哪个父母不为子女操心计算呢?你哥哥以往二十多年,虽不及徐闻那样人人夸赞,书读得好,人又上进,却最是怜贫惜弱。在衙门里做事,虽职位低微,谁不说他不偏不倚,心存仁善?” “只怕他正是怜惜外头那娼妇身世凄苦,又嫁了赖大那样一个浑人,迫不得已走那样一条邪路,这才越陷越深。” 知子莫若母,徐氏向来十分了解臧钧,自然也对臧宓的心思摸得透彻。以为说些两兄妹幼时情谊和臧钧平日里为人处事的话来,臧宓听了总要心软,少不得改了主意去求刘镇设法。 只是臧宓却并未接她的话茬,而是起身去外头书架上取了放银针的盒子进来。 臧宓出来时不放心又朝房梁上望了一眼。只是目之所及,并不能瞧见刘镇的身影,心下不由又诧异。但躲在房梁上偷听她母女二人说话显然并非君子所为,或许他觉得无趣,自己就悄悄走了也未可知。 因徐氏还等在里头,臧宓也不敢多耽搁,取了针盒又返身回内室。将银针在火上烤过,仔细为徐氏扎针,活络淤滞的气血,为她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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