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点头,不由对他肃然生出两分敬意来,笑他道:“你倒有越王勾践之志,卧薪尝胆。” 因也挽起袖子来,拿起抹布拧干水,一起与他擦上头的积灰。 两个人在后院中迟迟不见出来,徐氏在前头转了一圈,细细察看院落,心下虽觉这院子略小了些,但大差不差,总还满意。估摸着二人也腻歪够了,便又摇着扇子朝后院中去,才转过穿堂,便见臧宓挽着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皓腕来,竟与他一道擦几张旧家具,登时气得心口作梗。 “这些粗活脏活,自有刘镇做就是。若手指磨粗了,往后连刺绣都做不得,绣面磨得毛毛糙糙,瞧着哪入得了眼?” 徐氏叫住臧宓,又与刘镇道:“臧家不是克扣女儿嫁妆的人家。你搬这许多破桌烂柜的,放这里平白占着地方。若有客上门瞧见,哪个不笑话你寒酸?你如今是军中的将官,便要有个将军的样子,人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吃穿用度太寒酸,旁人哪瞧得起你?” 她这般想,乃是人之常情。如刘镇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反而另类,落人笑柄。 刘镇也不与她解释,只笑着点点头,装作受教的模样,敷衍过去。 臧宓只得扔下抹布,才洗净手,徐氏便指使她往灶上去看看,瞧瞧缺些什么,好让婆子去买。 臧宓依言去了,徐氏见她身影消失在穿堂后,便觑着空隙,与刘镇说起臧钧的事来。 “钧哥儿糊涂,我心里亦恨他做下如此不智之事。可等你往后做了爹娘就晓得,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儿女亲情皆是羁绊,甩不脱撒不开。我一手一脚教养大的孩子,自小就规规矩矩,从不要我操什么心。可这一旦犯错,便是捅下这样大的烂摊子……” 徐氏说起儿子,心中怄气,忍不住又拿绣帕擦起眼睛,倒也不像从前看刘镇横挑鼻子竖挑眼,颇为恳切地求他道:“那赖大说见不着你的面,就断断不会放过臧钧。限三日为期,还望你看在阿宓的份上,再救钧哥儿一回。” “待这回保出他来,哪怕是将他锁在家里打断腿,我也是再不许他出门与那娼妇私会的。” 刘镇一听她提到赖大的名字,这才想起这桩未了的官司。只是当初他为践诺于庐陵公,辞了司隶校尉陈实的挽留,打乱了陈大人全盘的计划。也不晓得陈大人心中是否因此怪责他,如今还肯不肯卖他这个面子呢? 刘镇尚未应承徐氏,臧宓却已回转。听见徐氏再为臧钧向刘镇求情,气不打一处来,斥徐氏道: “娘岂不知祸患每从纵容出?他上回被人设计陷害,以致险些身败名裂,也算可怜人有可恨处。这一回才过多久,却又故态复萌,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再牵累刘镇吗?” 又转头径直与刘镇道:“可一不可二,这回不许你再插手他的事。叫他自到牢中蹲个一年半载,自食恶果,才晓得他这番情比金坚到底能坚持几天。他既不管不顾,旁人又为他操什么闲心?” 徐氏见她当真动了怒,在这事上却是不敢与臧宓犟嘴的,辗转思来想去半晌,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坐去外头凉椅上兀自发呆。 == 臧宓因时常要往新居收拾布置,刘镇怕她一人忙不过来,便提议为她买两个小丫头使唤。 但这买人挑人并非一时半刻的事,且用人总得开工钱,臧宓便想起林婵来。 “她家中贫苦,原本很想与我专心学手艺,偏偏却不能。她母亲总嫌做学徒三年两载没有收入,又不能为家中分担,不大肯让她出来。但若能让她过来,平日做些杂事,我给她开工钱,闲暇时就可跟着我学制簪花,岂不一举两得么?” 谁想这事传到小岭村,倒有不少小娘子日日来与林婵打听臧宓的事情。 村中不少女子原先跟着臧宓学制簪花,初时虽难以上手,但熟能生巧,这些日子过去,做出的簪花虽不及臧宓或是柳娘子的簪花精致灵气,却也有模有样的。 寻常平民女子学这门手艺,自然并非想用做平日的消遣。可城中卖簪花的铺子自然价钱压得低,若几朵簪花自家拿到市面上卖,来回奔波一整日不说,能否顺利卖出去也是两个字。再说摆在地摊上也不像个样子。总是诸多难处。 臧宓先前便觉得出了宜城,目之所及之处,平民大多穷困。她早想开间铺子,一来自己找件事做,一来也可试探着摸出一条路子来,不叫钱只是自己一人赚,也可分利于她人。旁人手里有了钱,这日子也才能渐渐好转,有钱给自己买花戴。 恰这日见路口有间铺子要转出,因怕旁人抢了先,臧宓便花了三两银子先赁下来。回家与林婵一说,隔日她回家中去,村中竟有几个女子与林婵一道回来。手里提着竹篮,放着满满一篮子簪花,都是这些日子新做下的。有人不能来,也托她们一并带过来,给臧宓挑选。 原本臧宓只是先将铺面先赁下来,打算等成婚之后再细作打算。看这些女子迫不及待,倒不好再躲懒,当日便带着几人一道往那铺面去,收拾清理,将店铺里该打点的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自那之后,几人连着两天坐刘车儿的牛车上宜城来,不辞劳苦,赶到这头帮着臧宓一道准备。 不几日,这新铺子竟就准备妥当。开张这日,臧宓特意让林婵请了锣鼓舞狮,几个女子买了爆竹,壮着胆子点起,场面一时还有些热闹。 不少街坊四邻早见一群女子在铺面中忙活,先前还颇好奇,此时见铺子里墙壁粉刷一新,迎面设一排结构精巧的货架,架上摆着一排十二只绘制着美人面的灯笼,那美人鬓发的位置上各簪着一朵十分精致灵秀的簪花,朵朵不同,却无一例外独具匠心,令人一瞧便心折不已。 臧宓上回再河边卖簪花,便是巧妙利用灯笼里的光,映照在簪花之上,令人十分惊艳。这回又用了灯笼,不过因为灯笼样子好看,却又便宜。 这铺面初初开张,虽有从前柳娘子给过五十两银子,说是要入股分红。可臧宓仍担忧若生意不好,亏了钱进去。因此起初花销,并不敢铺张。 除却货架上精心陈列的十二朵簪花,两侧柜面里也一一陈设着不少。只是灯笼上的簪花都是臧宓亲手所做,用以招揽客人。而柜面里摆的却是小岭村中女子所做的,精挑细选了一些样子好的,显得琳琅满目。自然价钱也并不一样。 众人一起为这间铺子筹谋出力许久,此时到见真章的时候,不由都有些忐忑紧张。只是周围瞧热闹的多,远远打量的不少,但真正走进铺子里有意买花的却并不多。 臧宓并未到人前抛头露面,只坐在货架后的隔断里。眼见外头来来去去的人都好奇地往里头打量,但也不知为何,竟没几个人进来却有些着急。 林婵陪坐在她身边,亦急得抓耳挠腮,因说道:“我瞧旁的铺子若东西卖不出去,就写个大削价,找人在门口吆喝唱段子,会引来许多人呢!” “那是菜市,簪花岂能这样卖呢?”外头夏荷听见,连连摇头。在她心里,这簪花做得这样漂亮,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岂能跟旁的东西一样? 但这却提醒了臧宓,“许是旁人瞧见铺子里的东西摆得这样精美,下意识便觉得价值不菲?林婵,你拿板子写上价牌放在进门显眼处,标上今日买花,买两朵送一朵,看看怎么样?” 这价钱标上之后,因为柜台里那些花儿当真卖得十分便宜,算下来最便宜的不过五文七文。这价钱在小岭村自然显得还是高,可在城中却少有更便宜的东西了。 不多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和小娘子进来,品头论足,细致观赏,而后挑上几朵去。 见果真是因为这个缘故,旁人一时不敢进来瞧,臧宓不由松了口气,几个女子也相视而笑,个个面上荣光焕发,精神干劲十足了。 原以为事情进展顺利,这生意便可日渐上道。哪知开张不过一个多时辰,却有个牙婆神神道道地进来,求见臧宓,与她道: “娘子这生意初初开张,瞧着生意不错。但新铺子生意不错,不消旬日,就冷淡下去,无人问津了。要长久做下去,却少不得借些外力。” 原来这牙婆是专门给一些铺子弄虚作假的。比如有的烧饼铺,生意不大好,就找些人来排队抢购,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当真有多美味。吃亏上当的不少。 但臧宓自觉自己这家铺子是靠着手艺吃饭,东西做得好不好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又哪需要这般弄虚作假呢?因而并未犹豫,只直接拒绝了。 可这牙婆走后不久,不消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上门闹事了。 那女子手上拿着一朵簪花,怒气冲冲,大声嚷道:“你这店中卖的什么玩意儿?花了二十多文,一捏这布料却是粉的,根本碰都碰不得!瞧着都已经被日头晒得褪色了!” 说着便要动手,去掀货架上摆放簪花的灯笼。 店中几个女子一时着急,忙去将她拉住。只不过听她如此讲,一旁正看花的小娘子不由讶然,也将手里正看着的花扔下。铺面外头的人见这铺子才开张,便起了纷争,一时也议论纷纷。 臧宓在里头听得心生狐疑,今日柜上摆设的簪花都是她亲手精挑细选出来,每一朵都仔细查验过,又怎会像她所说那般,轻轻一碰就碎了呢? 她随即便起身,出来查看,却见那女子手中簪花分明劣质,分明没有蚕丝的质感,根本并非自己这铺子里所卖出去。 才要开口质疑,门外又有两人气势汹汹上来,叉腰将两朵簪花扔在地上,用脚尖碾得粉碎,骂臧宓的铺子里簪花难看,质量又差,怪不得这般便宜。 这般接二连三上门闹事,手上拿的却根本并非她这里卖出去的。 臧宓便猜着这几人许是方才那牙婆被拒,故意找人来砸场子,想毁了她这间铺子。 臧宓走到门口,来闹事之人挑衅望她,眼神斜睨,以为她拿自己没法子。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和气生财,只要有人来闹事,顾忌着店铺的口碑名声,不论占不占理,大多不愿声张,大多都息事宁人。若得罪这号人,往后每日都来铺子里闹这么一出,她这铺子只怕开不到一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可臧宓却不愿助长这拨人的歪风邪气。 她步出铺面,朝地上被踩得稀碎的簪花望了一眼。对方冷嗤一声,大约是觉得都已经被踩成这个样子,尸骨无存的,她就是要讲理,也拿不出证据与她理论。 却见臧宓将地上被踩碎的簪花拾起,因问道:“你这花在我这铺子里买的?多少钱一朵?” 臧宓铺子里最贵的簪花卖三百多文一朵,今日恰卖出两朵去。因这花并没有折扣,分别是两个年轻女子所买,却并非眼前这个人。 可这人却偏偏一口咬定,买的就是最贵的那朵,只可惜花了钱却平白糟心,给自己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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