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的伤口还未颈间的划痕都已经处理过了,金疮药的味道让人闻着安心,素色的纱布仔细地包着,既严实又不勒着疼,可见包扎之人的用心。 苏南嫣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记得前一瞬还是在战场上,陆鹤风举着匕首要杀了自己,怎么现在就在忘忧宫了? 还有那接住她的臂弯,难道是......陆鹤川? 她挣扎着坐起来,却一不小心打翻了床边的茶盏,清脆的响声引来了一直守在门口的人。 “娘娘,你可算是醒了!”净月像是哭过似的,眼皮红肿,一看见苏南嫣又忍不住泪,冲上去就跪在床边,哽咽道: “那日您失踪后,可真真儿是吓死奴婢了,还好现在没事儿,奴婢可就放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外面怎么样了?”苏南嫣反应有些慢,迷茫又懵懂地望着净月。 还未等净月解释,就望见安公公步履蹒跚地从门口走进来,陪着笑道: “哎呦,奴才的这把老骨头哪里跑得过净月姑娘,一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就赶过来了。” 他恭敬地在苏南嫣面前行了礼,轻轻咳了一声,条理清晰道: “娘娘,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当时您撑不住倒下的时候,是皇上将您一路抱回来,又亲眼看着太医诊脉,亲手为您包扎了伤口。原本皇上是要一直守着您直到醒过来的,奈何前朝闹翻了天,实在是抽不开身呀......” 苏南嫣蹙着眉头回忆着,似是当时那人身上清爽的气味和坚实的胸膛,以及意识模糊之时的那一声“阿烟”,的确像是陆鹤川。 可是......陆鹤川就没有丝毫怀疑过她吗?毕竟恒王传出了那样的谣言,当时若不是沈景山及时赶到,还不知现在会是什么境况...... 苏南嫣越想越糊涂,揉着太阳穴问道: “恒王呢?他有没有与皇上说些什么?” “嗳,哪里还有什么恒王?那谋逆的叛贼当场就被沈将军一箭毙命了,战场上的刀剑和马蹄都是不长眼的,尸首都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了呢......” 安公公说的有模有样的,听得苏南嫣浮想联翩,被那画面狠狠恶心了一下,低下头一阵干呕。 “罪过罪过,奴才失言了......”安公公被净月瞪了一眼,连忙弯腰赔罪,递上来一盏清茶,埋着头道: “恒王的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自然是有应对之策的,这几日应当很快就能将他的党羽清除干净,后宫也一并清理干净,日后娘娘再也不用担心些什么了......” 苏南嫣听完后沉默良久,恍惚间觉得那句“不用再担心些什么”有些不真实,如同梦一般缥缈无际。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了。从前在温家有狠心的大夫人,苏家有狠毒的妹妹,后宫更是如履薄冰,除了她自己无一人可信...... 曾经她做梦都想要现在这般的生活,可是当梦成真的时候,她却很是胆怯。 只因为与她相伴之人,是陆鹤川罢了。
第90章 大结局 “娘娘, 您在想什么呢?”净月见苏南嫣久久不说话,目光空洞地定在前方,连忙用手肘推了推。 “哦......没什么, 兴许是睡了太久,一时有些糊涂了。”苏南嫣这才回过神,微微扬起嘴角,客气地向安公公点点头。 这时,门口的小宫女进来道了一声“皇上来了”,安公公立刻喜笑颜开地行了一礼, 默默地退了出去。 净月亦是识趣地拍拍苏南嫣的肩膀,还没等苏南嫣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跟着安公公一同离开了,还不忘在陆鹤川进屋后带上门。 眨眼间,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陆鹤川踌躇着伫立在门口并未迈步, 苏南嫣轻轻放下帷幔, 遮掩着半坐的身躯,低下头任由青丝垂落在白皙如雪的腮边。 蝉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愈发地响亮刺耳。 陆鹤川终于小心翼翼地踱步至苏南嫣的床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帷幔,顺势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可是伸到半空中却骤然凝住, 犹豫了良久后还是放下了。 阿烟不喜欢与他亲近, 他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自从上次酒后胡来被阿烟躲着后,他就每日都想着这句话, 再也不敢忘记。 “伤势可有好些?还疼吗?”陆鹤川凝视着苏南嫣, 温声问道。 苏南嫣有些别扭地转过头, 故意盯着床沿不去看陆鹤川认真的目光,刚想张口像从前一般说几句戳人心肺的话,却仿佛哽住似的说不出口。 这回她的性命是陆鹤川救下的,伤口亦是他亲手包扎的,本应当被当做逆贼同党处置,可陆鹤川还是让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忘忧宫中,连份例都未曾变过一分。 她并非不分黑白没有良心之人,就算曾经有过诸多恩怨,现在也知道不该借此再刺激陆鹤川。 “伤口要按时换药,朕来吧。” 陆鹤川见她不说话也不抗拒,就尝试着轻轻拉过她纤柔的手腕,扯开绑得笨拙的蝴蝶结,拿起一旁的金创药,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撒着药粉,生怕撒多了会弄疼她似的。 轻柔温暖之感从伤口传来,苏南嫣顿时觉得不那么疼了,倒是清清凉凉很是舒服。 她稍稍转过头,悄悄打量着陆鹤川,只见他为了适应床榻的高度,正半跪在床边,扇子一般乌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目光,只能看见挺立的鼻尖。 她还从未见陆鹤川何时跪下过,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向来只有别人跪他的份儿,没想到让他弯了膝盖之事竟是帮自己上药。 恰好与陆鹤川温柔窥探的目光相撞,霎时间苏南嫣心里一阵慌张,立刻将手腕抽回,再次盯着角落的床沿,轻咳一声道: “皇上不必如此尽心,臣妾现在应当是百官眼中的逆贼同党,皇上这么待臣妾只会惹人非议。” “阿烟是在担心朕吗?”陆鹤川有些意外地盯着苏南嫣轮廓分明的脸庞,见她不想搭理的模样兀自笑了,雕刻般的面容上泛起丝丝暖意,摇头道: “无人敢非议些什么,若是有人将矛头指向宫中一个弱女子,朕也不会再留这样的人了。” 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杀伐之气与无形的威压,虽是带着笑意说的,但还是让苏南嫣听着心尖一颤,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陆鹤川向来是这般狠厉决绝的行事风格,只是现在毕竟刚刚平定叛乱,朝中未免人心惶惶,不宜太过严苛,没想到还有一条死命令是为了她而设的。 “皇上就没有怀疑过臣妾吗?”苏南嫣极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之意,昂起头故作镇定地问道。 其实她心里丝毫没有底,甚至在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说不定陆鹤川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也听不得非议呢?亦或是想等她伤好了以后再仔细盘问,而并不是为了她而已。 闻言,陆鹤川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心地将金创药放在一旁,紧挨着苏南嫣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勺,逼着她四目相对,坚定又肃穆道: “阿烟,朕信你。” 他的声音不大,仅仅二人之间可以听见而已,却带着如水般的温柔,山间清泉般潺潺流入苏南嫣的心间,滋润着早已腐朽的枯木。 这句话,她等了两年。 曾经她千万次跪在陆鹤川的宫门前,哭诉着她的苦衷和无奈,希望陆鹤川可以相信她并非真心想要偷盗罪证,心中更没有丝毫的背叛之心。 可惜曾经的陆鹤川没有相信,她亦是在心灰意冷之时,也没等来那句“朕信你”。 她还记得当时想着,只要陆鹤川愿意说一句信她,就算是到了阎罗殿也会拼死逃回来,向陆鹤川道一声“阿烟知错”。 在她心里,荣华富贵从来都是虚无之物,她只要寻常夫妻间的信任和真心罢了。 思及此,苏南嫣的热泪夺眶而出,抑制不住地洒落在被褥上,亦是有几滴落在了伤口上,疼得清醒又脆弱。 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所有戒心和防备,将她的真心再次袒露在陆鹤川的面前。 “从前都是朕之过,阿烟想要如何都好,只是别伤了自己。”陆鹤川用手帕轻轻拭去苏南嫣眼角的泪水,又赶忙将伤口包扎好,温柔地揽过她纤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拍着,道: “此事之后朕才明白,无论是皇位还是朝堂,失去了皆可夺回,唯独此生只阿烟一人而已。” 苏南嫣听了这些话,泪水却越流越多了,仿佛触动了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一瞬间便溃不成军。 之前她总是想着陆鹤川是最不近人情的,自己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随意丢弃后便不会再被惦记着了。 所以阴差阳错再次回到陆鹤川身边时,每每看着他带着愧疚与悔恨的目光,心里的那根刺总是隐隐作痛,恨不得将他这副矜贵清高的外表撕碎,偿还她半分的苦痛。 她一直以为陆鹤川所受的折磨都是理所应当,却忘了他那般卓越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地领受,自己又怎会得逞? 或许在很久之前,在彼此都已经忘却的时光中,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越是想得通透,苏南嫣却越是情怯,只是抽泣着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往陆鹤川的怀中靠了靠,久违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陆鹤川明了地她的心意,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默默将怀抱收得更紧。 * 往后的几日都在清剿陆鹤风的同党与朝中的势力,不过陆鹤川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虽然忙了些,但也不算费力。 早在他被立为太子之时,他就已经将陆鹤风与太后的反叛之心看的一清二楚。这些年来故意纵着他们放肆插手各类政务,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生出骄傲之心,才能抓到把柄一举击破,再无重新起来的机会。 在他的雷厉风行之下,朝中很快就一片干净,和往常并无太大的不同。 太后帮助陆鹤风谋反,本应当赐死,不过她也是陆鹤川名义上的嫡母,按照大梁律例是不可杀的,只能下诏终生幽禁京郊的皇家古庙。 那座庙宇年久失修,且都是陆鹤川安排的心腹之人,不会给太后什么好脸色,那日子是生不如死的。 所以当陆鹤川听闻太后自缢的消息时,并未有多少惊讶,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拂过那份奏折,轻叹一声再若无其事地折起。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真心将太后当做自己的娘亲。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且早逝,他记在太后名下时,她对他视如己出,会陪着他和陆鹤风一同读书识字,下棋放风筝,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可惜,后来他愈发卓越,处处压了陆鹤风一头,还颇得父皇的欣赏,改立他为太子,才彻底没了这些镜花水月般的亲情。 回想当时,那应当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了。 陆鹤川心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稍纵即逝,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毕竟他挣扎着长大,早就习惯了人情凉薄与世故,就算至亲之人反目,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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