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李裕自嘲,委实难熬了些…… 至少,比他想象中的更难。 他原本以为早前他们二人也分开过,也试过在盼望中各自忙碌的情景,他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可能是会不习惯,但只要忙起来了,也能熬;只是眼下才清醒,从他二人新婚之后开始,这一切变得不容易起来…… 人是有贪念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陛下。”身侧,大监提醒了声。 李裕回过神来。 今日是例行去慈福寺替父皇祈福。 慈福寺就在京郊,从宫中去往慈福寺要半日多脚程,马车已经备好,随行的都是禁军,一切从简,跟随的宫人就大监和利安两人。 “陛下小寐会儿吧,路上还有些时辰,等到了,老奴叫陛下。”大监在马车中伺候。 大监知晓天子因为沧州的事,昨晚近乎一宿没阖眼,去慈福寺的路上正好有时间。 李裕应声,也伸手拄在车窗处,头枕在手腕处小寐。 他是犯困了,迷迷糊糊中也知晓大监给他盖上了披风,怕马车途中灌入的风寒…… 这一幕他是有印象的,睁眼的时候,也见大监温和朝他道,“睡吧陛下,有老奴在呢~” 他安心阖眸。 …… 等再睁眼的时候,也是有人在给他盖披风。应当是马车行驶途中颠簸了些的缘故,方才大监给他盖好的披风又落下了。 李裕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脑海中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睁眼时,见到眼下的人是利安。 “大监呢?”他淡声问起。印象中,睡着之前,是大监在马车中伺候,眼下却是利安,许是马车中途停下过,他没醒,一直睡着的缘故。 他只是随意问了声,但分明利安整个人都僵住,脸上是震惊,诧异,还有些许惶恐的神色在。 李裕略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怎么了?” 李裕问完,也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利安来。是利安,但看着沉稳干练了许多…… 但沉稳干练,不应当是这幅模样。 而再次听到天子开口,利安这才反应过来,惯有的沉稳也让他迅速镇定,躬身道,“陛下方才可是梦着了,大监他……早就随先帝去了,有些年头了……” 李裕微怔,但没有出声。 父皇……不是在建秋山吗? 而大监,不是才给他盖过披风吗? 李裕眉头再次蹙紧——大监早就随先帝去了,有些年头了? 利安这处许久都没听到天子声音,方才天子那番话已经让他心中担心,眼下更甚。 利安知晓不应该,但还是下意识抬头,“陛下,小的唤随行的太医来看看?” 李裕目光微滞。 说来也奇怪,先前他还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错愕,尤其是利安口中那句有些年头了。 但自利安说完“唤太医来看看”,李裕脑海中的浑浑噩噩好似慢慢散开…… 他似是知晓怎么回事了。 李裕沉声道,“不用了,朕刚才好像做梦了,不打紧,你出去吧。” 利安将信将疑看了看李裕一眼,但天子吩咐,利安还是拱手应是,离开了屋中。只是出了屋中,利安也留心没有走远,就守在屋外,怕天子这处还是有些奇怪,至少他还在…… 李裕也缄声,良久才从小榻上起身,去到一侧净脸。 九月入秋,水拂在脸上有些凉意,他也从方才的昏昏沉沉中更快清醒过来。 他早前是做梦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许多事都重来了一遍,梦里还有父皇,温印,和大监…… 梦的尾声停留在大监温和给他盖上披风的一幕,同他说着“睡吧陛下,有老奴在呢~”,他也安心阖眸。 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当下。 他当然记得,眼下是南巡回京的途中,他在顺城,东山郡王府下榻…… 他许久,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了。 真实,又荒诞…… 梦里,温印是娄长空,当年那场大火,他折回了娄家去找温印,温印还活着,父皇还活着,大监也活着,他把丁卯托付给了外祖母。 梦里,他同温印大婚,在凤鸣殿,在宫中,在离院,她每日都同他一处…… 李裕眸间氤氲,鼻尖也微红。 低头看向盆中时,也咬紧牙关,双手握紧梨花木架的两侧轻颤着。 他很想她,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他没想到,梦到了是一整个过往,闭眼,还是凤冠霞帔下,她眼中的笑意,仿佛还历历在目…… 温印过世已经八年了。 这八年,他每一日都在想起她…… 方才的梦有多真实,大婚之后有多甜蜜,到醒来后,都让人如同剜心蚀骨般窒息。 李裕将脸沉浸凉水中…… *** 黄昏过后,东山郡王在府中设了家宴。虽说是家宴,但还是要邀了顺城管辖内重要的官吏一道。 长风局势初定,今次天子南巡是国中大事。自南巡折返,天子专程到了顺城见东山郡王,是莫大的殊荣。 尤其是天子还在家宴上露面,是给足了东山郡王颜面。 早前国中就有传闻,天子在被罢黜为废太子的时候,就蒙受过东山郡王的恩惠。后来这些年,也一直是东山郡王府在支持天子。 如今长风初定,国中百废俱兴,天子去年登基,眼下后宫空置,都说这次天子来东山郡王府,应当是提亲的…… 家宴上歌舞盈袖,觥筹交错,一直持续到入夜很久。 东山郡王一面同旁人说着话,也不时看向主位上的天子,天子今日的举止有些奇怪,饮了很多酒。 东山郡王看他。 …… 等宴席结束,旁人陆续辞别。 也都是东山郡王府的世子在应对,东山郡王同李裕一道,在后苑苑中散步。 “老臣见陛下今晚饮得有些多,秋风寒凉,怕是会头疼。”东山郡王看他。 李裕笑道,“没事,余伯,朕就今晚想同一起走走。” 东山郡王更加确定天子心中有事。 “陛下没事吧?”东山郡王目睹担心。 李坦根基稳固,而且党羽众多,又掌权多年,这些年天子同李坦对峙的不易,东山郡王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东山郡王几乎都和他一处,所以早就亲厚熟络,也自然会担心。 旁人口中所说,天子这趟来顺城找东山郡王府提亲都是无稽之谈。权且不说天子不会有这个意思,这些年他都同天子一处,自然知晓天子心中装着过世的温印,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孙女,外孙女往天子跟前送。 天子想同他一道走走,是想同他说话。 东山郡王心知肚明。 而李裕也如实道,“朕没事,就是,今日家宴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到眼下都没有缓过来。” 东山郡王笑,“梦到温印了?” 李裕也笑,“瞒不过余伯,是梦到温印了,还有父皇,大监,还有余伯你……” “哟。”东山郡王不由擦了擦汗。 这里除了他,好像都过世了…… 李裕似是也反应过来,不由笑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东山郡王也笑,“老臣知晓。” 李裕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垂眸,“余伯,我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但又莫名觉得很真实。就是,好像忽然一切回到九年前,舅舅出事,父皇被李坦软禁,我在离院清醒,一切都从头来过……” 东山郡王目露诧异,但没打断。 李裕继续道,“梦里很多事情都经历过,但定州那场大火,我没有同伍家树和安润一道离开,而是折回了娄家,去找温印,温印还活着……” 东山郡王见他眼底隐隐碎莹,知晓他是想念温印了。 “她一直活着,我同她大婚了,还在明和殿看书……”李裕哽咽。 东山郡王知晓,一直以来他都让自己尽量忙碌,也尽量不去想早前的事。但等到南巡告一段落,诸事落下,心中总是会有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紧绷的弦断了。 东山郡王开导,“陛下,老臣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再有一个年头就十年了,如今朝中诸事落定,许多陛下早前尽量不去想的事,眼下也都跟着慢慢浮上心头。陛下心中有遗憾的,下意识里总会不断去想,譬如,知晓温印当时会死在娄府的大火里,所以会想若是当时折回了娄府会如何。陛下想救回一个人,这样的执念太深,所思即所梦… …” 李裕看他,“余伯,这个梦很长,很真实……” 东山郡王叹道,“那陛下,您再好好想想。在梦里,是不是温印,先帝,大监这些陛下想念的人还活着,旁人的轨迹并没有发生变化?” 李裕迟疑看他,脑海中想起了安润,想起温兆…… “是。”李裕沉声。 李裕驻足,看向眼前的倒映着灯盏光晕湖面,波光粼粼,又在秋风下吹起了涟漪,李裕继续道,“我还梦到,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 他没说起娄长空和温印…… 东山郡王也驻足,同他一样面朝着眼前的湖泊,温声道,“那现实当中,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个人还活着,另一个人已经死了,而且,这两个人还有关联?” 李裕眸间诧异看他。 东山郡王尽收眼底,也知晓自己说对了,继续同天子道,“陛下,人的梦有时很奇怪,就因为两个人中一个活着,另一个死了,所以我们在梦里才会把他们想象成一个人,因为这样在下意识里,我们才会觉得这样的梦是真实的,因为他们是一个人……” 东山郡王说完,李裕也反应过来。 低头丧气笑了笑,而后应道,“是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东山郡王看他,“陛下,这趟南巡结束,先不着急回京,多给自己一两个月时间吧,人有时也需要慢下来。” 李裕看着他,良久,微微颔首,“朕知道了。” …… 翌日,东山郡王府苑中。 “陛下明日要走?”余淼一面煮茶,一面看向天子。余淼是东山郡王的孙女,李裕待她亲厚。 方才李裕散步时,见余淼在煮茶,应当说,是在学煮茶,李裕不由想起早前的事,还有梦里的事,所以李裕上前一处。 余淼问起,李裕应道,“不等明日了,晌午之后就走。” “哦。”余淼一面应声,一面手忙脚乱。 李裕温和笑道,“在煮云州珀珞?” 余淼点头,“嗯,我看书上说,云州珀珞要配盐煮。” 李裕笑,“是,但是要先下茶,后下盐,你这样煮不对。” 余淼看了看眼前:“……” 余淼尴尬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煮的不好喝。” 李裕莞尔。 余淼前一刻还很沮丧,下一刻又斗志,“再次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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