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尚在迟疑,女郎已走至三军阵前,仰望众人。 “我为赵人,今却劝诸位放下刀剑,不要再自相残杀,百姓无辜,不该为质。尔等言魏军欺软怕硬,殊不知西行来此,魏军损失惨重,毫无利益可言,只为救尔于水火中!” “荒唐!”将领怒斥道:“女人懂什么,哪有敌军救人之理!你说你为赵人,谁会信?究竟打不打?别是怕损了假仁义,不敢前行!” “好,你不信可以。”沈婉却道:“无论我生于何处,都不能否认我为女人。敢问将军,城中女人,这些年来待遇怎样?可有地位在三军阵前讲一句话?” “她们不过是奴,生来为奴!你们魏人待女人如何,与我们何干?能证明什么?” 沈婉哂然一笑,道:“你说她们是奴,可曾服侍过你们一日?城墙上的孩童,他们的阿父,都是谁?” 话音落下,风中却久不闻答复。 将领攥紧手中剑柄,回首望向那些哭泣的女人,才恍然反应过来,北羌的女人,自及笄后就会入宫,无论何处,难见妙龄女子。 她们是奴,服侍的又是谁? 他竟一时无法作答,不敢深想。 沈婉见此,往前数步,遂道:“赵国与北羌相邻,在我幼时,都不曾听闻此言。她们曾是尔等家人,是女儿、妻子,她们怎会是奴啊!从不是!将军不知,我替您来答,那些孩童的阿父,是北羌的君臣诸侯!没有一个是你们!” “尔等忠于的,不过是满身私欲的废物!庸主!令天下人嗤笑的暴君!将你们剥削压迫,吸血抽髓,尔等却不知!” “够了!”将领怒急,大呵她。 那些话宛若昨日惊雷,在众人心中不断徘徊,使得城上不少将士面露迟疑,连百姓都止息哭泣。 “汝辱骂吾王,该万诛!王上从不曾压迫我等,待战火平息,那些女人皆会回到家中。” 话至最后,他声渐息,也有些迟疑,不知战火何时平息,不知君王答应他们的话,能否应验。 沈婉平视前方,指向河中尸首,再言时,音色已有颤抖。 “她们该如何归家?就连死去,都不得安葬,连魂魄都回不去。敢问将军,许金城里,还有多少女人孩童?” 城上众人闻言,皆垂头望去。 河中漂浮的尸首,都是女人孩童,血染百里,腐臭冲天。 将领皱眉,遂道:“总归不会只剩下这些。” 沈婉仰头道:“将军不知,城墙上的她们,应该知道宫中还剩多少人吧。” “与你何干。” 将领不欲再被她言语左右,侧首刚想下令,话却鲠在喉中。 女人们望着沈婉泪流不止,眸中透露着渴望,而她们颈间的环刀却已不见,士兵们皆生恻隐之心,不敢与他对视。 他虽气急,还是拽来身旁女人问道:“你说,还剩多少人!尔等因三言两语动摇军心,当真可恨!” 士兵们头低如鹌鹑,女人更是浑身抖索。 “说啊!不说将你丢下去!” 听他威胁,女人忙道:“只剩我们了……” “什么?”将领怒目圆瞪,难以置信地问:“人都哪儿去了?” “好多都死了……剩下的在城下。” 听她说完,将领倏地松了手,再往城下望去,却止不住地想呕。 “将军何不守护城上百姓,而要守护杀害她们的人?” 沈婉的话,直戳将领的心。 他大喊数声,夺下士兵手中羽箭,拉弓斥道:“哪轮得到汝来教训我,她们被杀,王上自有道理,焉知不是犯了宫禁。汝扰乱军心,今必射杀汝!” 羽箭破空,沈婉未等反应,就被一人拽于旁侧,转身的霎时,腰间六星便被射至泥土之中。 “女郎!” “亭侯!” 此时五感六觉皆敏锐,沈婉听着自己心跳声声,只觉手脚冰寒,血液凝固。 熟悉的药香萦绕鼻间,抬首就是他的下颌。 “沈婉,别怕。” 轻柔的一句话,却唤回了她的神智。 “亭侯可还好?我不知那人会忽然射来……” “无碍,我们都没事。” 牧衡拉她的手,走至车辇旁,将她桎梏在一方角落,眼眸震颤下,是难以克制的担忧与愤怒。 许久,他才艰难地道:“是我疏忽,让你靠得太近,不要再去了,就在这里等我。” 他话中歉意,使沈婉频频摇头,抬首颤道:“怎会,明明是亭侯在护我。” 春风怒起,寒凉让她全身震颤,显然心有余悸,与他对视时,却莫名的想落泪。 这一路都太过坎坷,她不能怯懦,不能退,面对的唯有生死,已然忘了自己是女郎。 心中的脆弱,面临着崩塌。 在落下第一滴泪时,沈婉慌忙去擦,抚到的是他温热的指尖。 目光所致,皆是他不能克制的情绪。 沈婉一怔,忙道:“亭侯,不要担忧我……丞相计策,不会断在我这里。” 女郎从他臂下钻出,奔至阵前拾起六星,再次面对城墙上的将领。 可这次,牧衡却将她护在身后。 “沈婉,别再向前。” “亭侯……” 牧衡俯身叹息,轻道:“此为军令。沈婉,你做得很好,从未影响大局,可我为诸侯,要让我护你。” 他不能再分心担忧她,也不愿她再陷入险情。 抬首仰视城墙上的人,忽道:“汝拿百姓做质,怎不动手?” 将领闻言哂笑道:“因为尔等为求虚名,竟不敢向前一步!” 牧衡闻言,毫不犹豫地抬手,身后甲胄之声震颤,魏军皆前行数步,直至他将手放下,才停止行军。 抬手,是他要逼迫将领,让计策得以继续实施。 放手,是他身为诸侯要顾全大局,才能解救城中百姓。 但他也清晰的明白,有那么一瞬,想替她将那一箭如数奉还。 “竖子何敢!”将领似被激怒,拉过身侧女子欲斩,却被人慌忙拦下。 “将军……王上有令,先剖心,再杀。” 将领侧首,不知何处来的文臣拽着自己衣袖,神情焦急万分。 他眉头紧皱,遂道:“先杀再剖。” 刀还未等落下,又被拽住,文臣忙喊道:“不行!王上要活着剖来的心!” 众人闻言皆错愕,纷纷投以视线,文臣才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他欲逃,却被将领拽起。 “你刚才说什么?王上要来何用?” “没……没有。” “没有?”将领显然不信,掐着他的脖子,续道:“那你去把她杀了。” 文臣挣扎良久,被他放开后,急咳数声,却不敢提刀杀人。 “将军莫要再问啊!听令行事即可。” “放屁!你不讲清楚,我就先杀你!” 将领心中生疑,皆因沈婉在阵前说过的话。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要活着剖来的心,他在此时,不得不疑君王用意。 未等文臣回话,便有人喊道:“将军,城下有魏人!” “魏军怎敢偷袭,速速射杀!” “不是!将军……他们好像在收尸。” “收尸?那些人皆生时疫而亡,魏军怕是活腻了。” 将领往城下望去,却见魏军在河中打捞,板车上已有数不清的尸首。 他本欲下令射杀,当看清尸首时,却怔愣在地。 城下尸首,皆被剖心。 “还望将军手下留情,我军不欲攻城,收尸仅为安葬。” 牧衡的话,触动着城上守军,刀弓落地,有人叹息不止。 将领拽起文臣,遂问:“王上干的?” “是……”文臣见此,也不敢隐瞒,忙道:“王上要用千人心炼丹,这些百姓被杀前,皆要被剖心才行。” 将领忍下怒火,又问:“那也不过千人,为何她们说宫中无女人孩童?” “之前死的……早被王上杀而分食。” 随着话音,晓山惊雷忽落,震得人肺腑生疼。 北羌将士,知道君王食人,最初食些罪人战俘,听闻女人被食后,大多数人还被君王言语哄骗,觉得不过如此。 从不曾想,会有今日。 原来北羌早已千疮百孔,女郎辱骂之言,竟为真。 城上将士难以置信,身后却传来探报。 “禀将军,魏军从城西杀入,王上不敢抵抗,奔走而逃,用城中老弱性命胁迫魏军,最后却被生擒……” 将领后退数步,瘫倒在地。 魏军声东击西,他却无心再护这座城。 口中念叨的,唯有二字。 “庸主……庸主……”
第29章 🔒晓山雷 天生异象, 晓山惊雷。 一切在尸首安葬后,皆入春土中。 三军将士同望数十里坟茔, 默然三拜。 城南门侧,百姓们见此落泪叹息,面朝魏军而跪。 他们曾被蒙蔽,身处炼狱不自知,甚至辱骂过魏军,如今却长跪不起。 魏军真的救了他们,还替北羌将这些枉死之人安葬。 劫后余生的怕,愧疚感激的心,都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沈婉侧首,挽了挽耳旁碎发, 看着他们良久, 转而走去。 “莫要再跪了。” 百姓们却无人起身。 他们能明白,今日得救,皆仗女郎敢站在三军阵前。 沈婉俯身,想扶起眼前女人, 女人将头伏得更低了。 女人惶恐说道:“女郎是奴的救命恩人,奴不能起。” 沈婉蹙眉,遂问:“你为什么要自称奴?你在进宫前, 就是奴籍吗?” 女人一怔, 摇头道:“不是的……可奴不能起, 奴身无长物, 无法感激您。” “你不要再称自己为奴, 也不用感激我。” 沈婉将她扶起, 缓声道:“你们生而为民, 就算是真正的奴籍, 也是民。民为国之根本,若不触犯王法,皆有权活着,不受剥削压迫,不被摧残虐待,才是你们本该拥有的。” “天下万民,本为一家,我在三军阵前,何尝不是在自救。生而乱世民,先要自尊自爱,后自强自奋,再去追随仁君,方不会深陷囹圄。” 女人不太明白,问:“女郎不怕吗?奴……我也想过反抗,又敌不过那些人,久而久之就认命了。” 沈婉认真地回道:“虽千万人,吾往矣①。畏强权胁迫,也会死,当要再去一搏。” 女人垂眸思索良久,再抬首时,眸中蕴有微光。 “那更要感激女郎,在我们自强自奋前,使我们脱离困境。” 她说到此处,哽咽难耐,再次跪地而拜。 “女郎仁善,魏军仁义,魏王仁德,才会救北羌百姓于水火,这是我能明白的,还望女郎不要拒我等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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