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被袭,众人方知前秦兵力要比设想的多,只是从未有扩张疆土之意,北羌千里才没有落于其手。三军苦于无内应,难以得知具体人数,不敢即刻总攻,使得谋臣们多个计策被驳回。 温时书沉吟片刻,才道:“臣有一计,能探其虚实。” “前秦军性烈,敢阻二十万大军,必会再来,使我等难以接近上郡。我军可派五万大军,佯攻上郡城池;着三万余人在夹道阻敌,切不可深阻,将敌军前锋击败,即可做逃兵之状,再埋伏万余将士拖延其速度。敌军人少,必会转而阻击攻城将士,敌军人多,定有援军支援,会不顾一切追赶我军。” 他说到此处,拱手道:“此计,相信各位将军,定能看出前秦虚实,届时再制定总攻,必然事半功倍。” 听他言语,将士们无人反对,皆觉此计可行。 刘期深思良久,皱眉道:“但前秦将士非鼠辈,恐怕夹道将士也要伤亡惨重,如今士气萎靡,恐会动摇军心。” “王上所言,在我忧虑中。”温时书缓声道:“在行此计前,前秦还会再来袭营,我军需多加防范,打赢一仗,必能稳定军心。” “日夜堤防,并未易事啊……” 不知谁出言叹息,使帐中再次陷入沉默。 上沙河一役,以多敌少伤亡两万,让三军都恐前秦再次袭来。若日夜堤防,再抵抗不及,怕是士气更要大挫。 温时书深知众人所思。 “以我愚见,前秦今晚就会攻来。用兵者,喜乘胜追击,不会给敌人喘息机会,我等多加防范,在营外早设伏兵,此仗必胜。” 将士们尚有异议。 “丞相此言,仅为推测。探马夜观上郡,皆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我军虽有伤亡,却奸敌三万余人,上郡城将士再多,也不能算乘胜追击,前秦怎敢?” “非也。前秦这三万人,本意就为赴死。若只为阻敌,见中军过桥就已大胜,必不会再追。” 温时书说完,还有人再次反驳。 牧衡尚不能来议事,案前却有女郎替他记中军事宜。 观温时书同他人争辩,沈婉思索良久,还是开了口。 “婉有言想说,打扰各位片刻。我深受亭侯教诲,知星象变化,明日癸干,破军化禄①,乃先破后立之兆。宁县守城时,就用此星象摆脱困境,今前秦袭营,也是同样。我军在上沙河受挫,遇破军化禄时,必能一雪前耻,先破后立。” 她知战机紧迫,前秦百姓备受折磨,所以不顾身份出言,但中军却无人出言斥责。 女郎本位卑,但她言行品性,许金城三军前对峙,功劳都在众人心中。 黄复随即点头道:“正如女郎所言,宁县脱困,亭侯那时也用此星象。丞相计谋,恐怕耽搁不得,还望诸位三思。” 听两人这样说,刘期叹道:“那就依鹤行所言,派将士在营外先设伏兵。” 待议事散后,沈婉刚走出营帐,就被人叫住。 温时书俯身行礼道:“多谢女郎之言,方不延误战机。” 沈婉回礼,平声道:“丞相不必谢我,就算我不言,恐怕丞相也能说服他们。” 魏军计策,皆出自温时书之谋,中军议事常有争辩,却无人能与他比拟。 温时书笑笑,遂问:“女郎不怕有人会反驳吗?” “初时也犹豫过,但我信他,亦信你们若同在,必会心意相通。” 沈婉挽了挽耳边碎发,低头微露笑意。 “真正与雪臣心意相通的,非我,而是女郎。” 温时书说完,颔首缓步离去,余留沈婉一人,在原地伫立良久。 直至微风拂面,沈婉才回过神来。 记载中军议事的那张纸,并不是沈婉亲自交给牧衡的,而是托医者带来的。 当牧衡看到那句“破军化禄”时,沉默了很久,最后却化为一笑。 笑里,有苦涩有欣慰。 她将星象变化学得很好,若今日他在中军,也会这样说。 沈婉了解他、信任他,所以敢在中军畅言,可她这样做后,却不来见他。 “将它烧了吧。” 医者接过纸张,并未多想,毕竟这是中军机密,看过即焚。 随着纸张化为灰烬,牧衡阖眼轻叹。 辗转心口的话,早在昨日尽数吞回,但扪心自问,他并不能十分坦荡地面对沈婉。 或许见到她时,还会觉得酸楚,两人会长久的沉默。 与此同时,心里又清楚地明白,他很想见她。 沈婉立在帐外已有半个时辰,鼻间微烫的气息不断呼出。 见到医者出来后,她才仓皇立到一侧。 “亭侯可有好转?” 医者脚步一顿,望她道:“女郎何不进去呢?”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思索良久,才道:“待会儿就进去,只是忽然想问问。” 医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叹道:“自苦使心病难医,非我可医啊……” 他说完,默然地离开,沈婉沉默后,却挑帘而入。 进去的霎时,她就觉得鼻子发酸,还是极力忍下这股情绪。 “亭侯可好些?”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她。她走近,才发觉他已经睡着了。 沈婉跪坐在塌旁,替他轻掖被角,忆起的却是昨日的天府星。 天府星代表他,能在春日北地看得真切,足以证明咳疾已在好转,让她深忧得以放下。 但医者所言,同时又戳着她心。 她想了许久,自语道:“亭侯将我生辰推算出来,怎不告诉我呢。” “是我忘了。”牧衡睁眼,缓声道:“冬月初六,寅时。” 沈婉一怔,不知他是醒着的。 “还真是冬月的,只是父兄记不清具体日子,等打胜前秦,他们得空了,我再和他们说。” 牧衡起身,垂眸望着她。 “缘何这样信我?” 这句话,沈婉一时分辨不清,他问的到底是生辰,还是中军之言。 她斟酌片刻,却道:“我是民,亭侯为我推算生辰,为补偿宴席;中军言,曾出自亭侯口中,那时你为救一城百姓,也曾求过黄将军信任。这些婉皆看在眼里,所以深信不疑。” 牧衡闻言,笑道:“你在中军之言,也为万民。” “是。” “既然如此,又何必躲着我。” 心事被一语道破,让沈婉不知如何应对。 牧衡没有继续逼问,望她良久,忽道:“沈婉,不要避我。” 同样的话,他曾说过多次,唯有这次,是不能言明的缘由。 在她进来前,牧衡在心间想了千百次该如何面对,直到看到她的霎时,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只是,想见到她。
第32章 🔒苦海水 当夜戌亥之交, 营外几十里高坡,埋伏着数万士兵。 玄甲黄土, 在这片月光下,竟折射出几分诡异的红来。 将士们无人敢动,皆在等前秦攻来。 此仗若胜,不仅士气大振,也足以打消前秦袭营的念头,能按温时书计策再探虚实,因此伏兵不敢松懈。 营中将士则故意装作散漫之态,仿佛骄兵得胜后的无畏。 倘若前秦真有将魏军阻隔在上郡外的心,探马见到此景,今夜必攻。 万事俱备下, 仍有人忧虑深重。 帐中两人对坐, 棋盘上白子已近收官,执棋的人却无再落的心思。 温时书将棋子放回,端起杯盏,尽数饮下。 “雪臣棋艺, 要比在竹林时进步甚多。” 牧衡怎会不明他所想,缓声道:“是鹤行无心与人对弈,心中还有忧虑?” “是。” 温时书将杯盏搁下, 抬首看他。 “今日得胜, 可再探其虚实。敌军人少, 攻取上郡也需半月;人多, 担忧的不再是时日, 而是我军……会败否?二十万魏军, 自从平玄誓师, 扩充甚多, 大多士兵都不曾经过严苛的练兵。能一路得胜,计谋、民心、人数皆有缘由,面对前秦强军政策下,恐怕不能敌也。昨日中军被袭后,我曾问过之行,前军将士只顾列阵,回旋杀敌毫无英勇可言,慌乱不堪,才会导致伤亡惨重。” 牧衡替他斟水,遂道:“所以鹤行白日在中军,不敢提及此事,怕动摇军心?” 温时书点头,“正是,王上头疾愈发严重,不敢让他担忧。军心自昨日就已涣散,只敢用计,先行稳固军心,至于攻取上郡,胜机待看。” 他不必再言,牧衡已明白其忧。 攻城并非易事,何况上郡城池乃十二国之最,将士多勇猛无比,就算前秦将士人少,半月攻下已是最好的情况。但现在细想,恐怕余下这十几万大军,在上郡都要再折损几万。 上郡,不过是前秦最重要的边关重城,南下还有众多城池,以及守卫森严的都城。 想短时彻底摧毁前秦政权,恐怕难如登天。 夺取的代、赵、北羌,皆有战马,代国境内又有铁矿可采。若强兵,魏军必定所向披靡,可惜战事紧凑,还来不及发展这些。 以魏军目前的实力,唯有人数优势,另外尚比前秦多谋臣。 牧衡沉吟须臾,方道:“来前我曾特意推演过,夏至到,与前秦一战,必有转机。但鹤行此言,与卦象违背,是否还有计策未言,尚在犹豫?” “有。”温时书话音稍顿,望他道:“让北地境内皆发展冶铁,我等不计代价,迅攻上郡,分兵十万,再攻周边众城,而后不得进军一步。待后方甲胄、战马、粮草等补给,能拥有十万铁骑,便可一招制敌,直奔前秦都城。” “但此计,不仅劳民伤财,恐怕前秦君王会做困兽之斗,让百姓皆从军。” 话音落下,帐中两人相视无言。 起战事,都会劳民伤财,实属无奈之举。但前秦百姓再受摧残,才是本末倒置,丧失魏国初心。 牧衡沉思良久,摇头道:“虽必胜,所需时日却甚久。我军现有五万铁骑,都是长久积攒而来,再求同等补给,还要训练士兵,没有半年怎能攻下?” “我也正因此虑,才来寻雪臣对弈,想略解心中烦忧……” 温时书说完,无奈笑笑,望向棋盘上的残局。 今日得胜,能稳定军心,若还想再振士气,也有诸多办法,唯有强军政策下的两军差距,非短时能够攻克。 “再给我些时日想想吧……” 温时书缓缓呼出一口气,拾起棋子与自己对弈着。 牧衡没有再言,而是拿过白子,静默地陪他。 沈婉挑帘而入,见到帐中气氛沉寂,她将砂壶放于火炉上,跪坐在一旁替两人添水,并未多问。 待棋盘胜负渐分,营外也传来了厮杀声。 牧衡开口劝慰道:“鹤行勿要深忧,无论如何,今夜必能全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3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