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懂军政,也知魏军非前秦正面可敌。 牧衡皱眉,转而问道:“黄将军可知敌军人数?” 前秦强军,将士皆勇猛,今敢阻军二十万,胆量魄力均超他国,使他忧虑甚重。 黄复观信旗摆动,回道:“不过千余人。” “千余人……” 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前军十万本该即刻毙敌,远处刀剑兵戈之音却不绝。 牧衡尽力平复着语调,抚上七星后,倏地往旁侧车辇走去。 “王上!” 刘期扶额下辇,遂问:“发生何事?雪臣何故焦急?” “今为壬日,武曲化忌。鲜卑山一役,前人以血路筑铺,使后军得以渡过天堑。今千余将士,怎能阻敌前军十万?恐前秦声东击西之策。” 刘期闻言,眉心一跳。 未等派人探查,便见数位大将策马奔来。 “前军被阻,后方辎重被袭,中军南侧又见奇兵,这群人的目的在中军,快护王上!” 寒音划破中军沉寂,使得将士们紧握刀柄,气氛陡然紧张万分。 “弃辇!弃辇!前军来不及回旋迎敌,奇兵数万,快撤啊!” 一席话落下,刘期忙被众人扶上马背,由黄复带人护送,直奔西侧上沙河。 文臣们皆上马紧随,由中军将士断后。 “女郎!上马啊!” 军中传来呼声,沈婉回望却寻不到牧衡身影,中军已乱,只得竭力往士兵身侧跑去。 “杀啊!” 前秦铁骑袭来,震彻荒野。 沈婉还未将手递出,马儿就被惊得奔走,士兵欲回调缰绳,却被羽箭射于马下。 “不要!” 她双眸震颤,在乱军中跌撞前行,不知该往何处逃去,眼睁睁地看着玄甲轰然倒地。 再往前时,她已浑身震颤,筋疲力竭,却被一把拉上马背,熟悉的药香霎时充斥身侧。 沈婉错愕抬首,观他容颜,哽咽难忍。 “亭侯……” “别怕,别回头。” 风沙黄土骤然袭来,两人穿梭乱军之中,身后虽有魏军阻敌,可前秦铁骑依旧穷追不舍。 沈婉不敢再回头,怕给他添乱,前行数里后,才觉颈间尽湿。 两人同骑过于危险,使她只能攥紧马鞍,不得抬手抚摸,遂问:“亭侯可有受伤?” 牧衡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不欲她担忧,艰难地回道:“没有,要渡河了……抓紧马鞍。” 马匹奔至桥上,耳畔呼呼风声,下方就是湍急的上沙河。 身侧将士皆面色沉重,让沈婉不敢分心。 待两人渡河后,中军将士皆围堵在岸,桥来不及斩断,只能再次迎敌,期盼前军能够尽快赶来支援。 沈婉却不知,他握着缰绳的手已不再用力,直至背后甚重,她才倏地反应过来。 他好像真的伤了。 情急下,她学着他人勒马而停,大呼道:“来人!快来人接应亭侯。” 见有人听到,她不敢再动,轻唤他名字。 “亭侯……牧雪臣,你还好吗?回我一句好不好……” 话音落下,却不见回应,唯有他力竭后垂在她肩的下颌。 她后扶他腰身,不敢再动分毫,侧目望去,皆为血迹。 将士们奔来,忙将两人扶下。 沈婉也终于看清他模样,唇齿间嗫嚅良久,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伤他的并非羽箭环刀,而是咳疾。 马匹颠簸,黄土阵阵,皆不是他所能承受。 她颈间浸湿处,都是他流的血。 牧衡被安置在树旁,无人能替他医治。医者随后军而行,还在上沙河的对岸。 沈婉俯身跪地,替他擦净血迹后,在他袖间翻找。 见到青玉瓶时,她一怔,忽觉心肺顿疼。 这药,他曾亲手给她喂下。 那时她还未洗脱奸细嫌疑,险些死在去年冬日,他却不顾身份救了自己,才有后来的一切。 想着,她颤抖将药丸倒出,掰开他唇齿喂下。 慧极的人,仅有恐惧私情会使其慌乱,在旁事上,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中深知。 但现在的沈婉,其实已不知怎样才好。 她缓缓握住他手,和他同抚六星,去感应天府星。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在他尚未清醒的情况,欲求天道指引。 她在心中数次感应,最后化为声声悲鸣,祈求天道开恩。 “求您,佑他能好起来。天下黎民需要他,大魏不能没有他,我也不能无他……” 话音渐落,她一再俯身,紧握其手不敢松开,想替他留存仅有的温热。 “我那时寻不到你,你是不是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我……” 沈婉说着,只觉五感敏锐,痛楚从肺腑散至四肢百骸,让她尽尝剜心剥骨的苦。 人在极情下,连泪都难落,唯剩哽咽。 “我宁愿你当时弃我而去,你这样护我,我怕是一生都还不完这份恩情了……” 牧衡在混沌间能感受到,他艰难地睁眼,回握着她双手。 女郎浑身震颤,抬眸望他,眼眶里的泪几欲而下。 “亭侯……” 他颤声唤她,“沈婉,别哭……不要你还我。” 心宴有三,今日毁二,他不能再见她哭。 沈婉拼命摇头,说道:“我愿还,只要亭侯能好起来,怎样还都愿意……” “不是……”牧衡出了口浑气,轻道:“我来前秦,欲救一国百姓,但我不能……不能连你都护不住。” “千万别哭好不好?” 沈婉不懂他为何执着,还是将泪水忍下。 牧衡没再说话,肺间密集的痛,引咳欲出。 苦痛使他颈间青筋暴起,却始终不肯咳出一声。 * 当夜,魏军在上沙河对岸扎营。 前秦奇袭,派有三万余人,皆被阻隔在桥上,两军血战厮杀数个时辰。 魏军全歼敌军,也伤亡近两万人。虽不伤根本,但士气大挫,将士闻前秦名号,皆生怯意。 以多敌少,险些被攻中军,被毁辎重甚多。 一路而来的功绩,被前秦狠狠踩于马下。 诸此种种,让中军帐陷入前所未有的缄默。 君王发髻散乱,扶额深思。 “三万人,能将我等打得仓皇而逃,上郡该何取?” 陆凉闻言,扶袍而跪,心中愧疚不已。 “臣有罪,未能及时发觉有诈,使三军陷入危急,还请王上责罚。” 他跪,武将文臣也跪,自觉都有过错。 诸如沈意,明知行军处为矮坡下盆地,四处夹道甚多,极易有伏兵,为省行军时日,选了此地。 温时书为取上郡,将主力皆放在前军中,好能更快布阵,不延误战机。 刘期摆手,叹道:“非此过错啊,是我等轻敌……才会酿成今日之患。若不是雪臣唤我,恐怕也不得逃脱。” “先提振士气,上郡还要攻,只是要改策略。但在此之前,还是暂缓几日,令雪臣好些罢。” 经此一役,魏军再急,也知攻打上郡需从长计议。 无人出言反对,唯闻帐中叹息。 * 营帐中,医者替牧衡针灸后,眉头紧锁。 “亭侯日后,不可再自忍,否则将毁肺腑经络,无逆转可能,切记深记。” 牧衡怅笑道:“不会了,只是今日不想咳。” “亭侯何必自苦?” 牧衡阖目,心中想着一个人。 “没有自苦,有比这更要的事,使我不能咳。” 医者不懂,试问道:“为救女郎?亭侯就算咳,又会怎样呢?” “会自毁吾心,就当是我的执念吧……” 这话他落得很轻,医者不能明了。 未等他问,帘门就被掀起,女郎目露担忧,塌上人却回予一笑。 医者喉咙一鲠,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良久,落下一句模糊的话。 “乱世中,心为黎民,就不能再顾自身私情。亭侯自苦,她也自苦。”
第31章 🔒苦海水 一句话, 直戳两人的心。 戳在沈婉心口的,是把快刀, 能使人七情六欲毕现。 哪怕是她,也觉酸涩无比,竭力敛着话中的情绪。 “亭侯咳疾如何?” 医者收起毫针,抬眸瞥她时,衣袖却被人拽住。 他回首,是牧衡略有疲惫的笑。 “唉……”医者提起药箱,对她俯身道:“不伤及根本,仍需细心照料,还请女郎多加费心。” 沈婉颔首,待医者走出, 才缓步到塌旁。 “亭侯, 先喝药吧。” 说这话时,沈婉并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把刀被倏地拔出,令无数情绪涌出, 让两人都不自在。 于是她摆弄着药碗,细心地吹散热气,才喂到他嘴边。 牧衡没有说什么, 苦药入喉, 灼烧肺腑, 良久吐出一股酸热的气。 戳在他心口的, 是把钝刀, 不锋利不致命。 只是每当看见她时, 不必丢盔卸甲, 人就已经从内里被蚕食。 他喉咙生疼, 望她良久,却不能言。 两人长久沉默着,直至他轻咳出声,沈婉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对视的霎时,她嗫嚅良久,终道:“上郡其实很美,倘若不会遭受战火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话,使牧衡一怔,放在身侧的手都在发颤。 他懂这话的意思。 半晌,方道:“是啊,很美。” 短短四个字,落下后再无他言。 两人皆不敢对望,生怕在对方眼中看出什么。 沈婉欲走时,牧衡却紧紧拽住她的手。 “亭侯……夜深了,我想回去了。” 牧衡轻“嗯”了声,胸口沉浮着苦楚,最后松手落下一句话。 “沈婉,等到你生辰那日,倘若我们还在军中,再设宴给你,不会那样寒酸了。” “好。” 沈婉触碰右掌余温,忽地很想问他一些话。 “亭侯……” 到后来,却没再说下去。 牧衡知她想问什么,却无法回答她。 无论是她,还是自己的命盘,他都不敢细观。 以至于某些缘分在他心里,还是一处不着点墨的留白。 沈婉后退半步,行礼转身走出营帐。 她抬首,遥遥望星河。 南斗六星,春日的北方,几乎不得见。 可今日的天府星,仿佛能知会她的心意,柔和闪烁,一眼就能望见。 她垂首,缓步往远处走去。 漫天星河,压不住心中苦海翻涌。 * 翌日寅时,中军帐内就已议事。 魏军攻打上郡,为解救前秦一国百姓,如今却深受阻碍。 北羌与前秦战事刚歇不久,取北羌时,千里之地唯剩一城,不需耗损太多兵力,攻心为上,就轻易得取。这也给魏军带来错觉,三军皆认为前秦将士虽勇猛,但兵力必然所剩无几,因此一路而来,并未多加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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