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百姓们接连再拜。 女郎还欲劝慰,牧衡却走至身侧。 “沈婉,勿动勿言,坦然受之。” “亭侯?” 牧衡轻叹道:“这些对他们而言,还需很久才能了悟。若你不受礼,恐怕他们一生难安。” 他说着,抬头望向山顶,云霞漫天,余晖将伏,西北的春日,不再沙尘四起,无刀剑兵戈之音,天地间唯存温柔。 “民悲、魂怨、天怒,最后在百姓口中化为仁善、仁义、仁德。仅凭你在三仁中,也该受敬。” 沈婉听他的话,坦然受百姓之礼,又回以三拜。 * 壬辰年三月十五,北羌王被斩于刘期刀下,诸侯重臣,皆在城外坟茔前自戕谢罪。 西北的许金城,成了魏国的国土,百姓皆愿归属。 待到深夜,大营中灯火不熄,还有将领谋臣来往中军帐。 刘期头疾难忍,医者针灸后,便已去歇息。 此时坐于首位的,正是温时书。 “今唤诸位来,为商议后续事宜。” 他望着手中图纸,沉吟片刻后,道:“北羌前秦内政有所相同,我军今取北羌,当即刻进军前秦。十二国中,初时魏国国土,不过辽东之地,这半年来疆土扩大十倍不止,兵力已能与齐国抗衡。可惜战火下,民生凋零,百废待兴,取前秦后,当屯田养兵,让百姓得以喘息,不知诸位如何看待?” 陆凉为主帅,对军事在心中早有谋略。 斟酌后,方道:“我认同鹤行之言,得屯田养兵。西南蛮夷等国尚不足惧,若想与齐国对战,需先等其取吴国,我军再取楚国,可将其围困。但无论齐楚,需国盛兵强,方可攻之。” 齐国强盛,雄霸中原,与吴国交战虽耗费兵力钱财无数,却已夺取十余座城池。楚国地处两湘,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江陵城又固若金汤,难以攻克。 而魏国夺取的诸国,皆困苦之地,无论发展农业、冶铁,亦或练兵,都需时日才能与两国抗衡。 温时书点头,遂道:“我初时设想,也正如此。齐取吴,少说还需半年,又要恢复民生,我军可趁此休养生息。” 帐中武将谋臣闻言,轻语商讨,无人反对。 但南下取前秦,远比北羌难上许多。 前秦君王更无人道,除食人外,尚强兵政策,法度严苛。前秦壮年男子皆从军,赋税用来养兵享乐,不供养任何诸侯,国之上下,皆服从他一人。百姓除农耕外,还需炼铁铸刀,家中不可私藏武器,必须听从君令,否则夷灭三族。 常年政策下,将士勇猛异常,百姓不敢不从,前秦虽国弱兵少,还是令周遭各国闻之胆寒。 众人想到这些,便有人询问道:“不知丞相可有计策对付前秦?” “令我忧虑的,也正是此计。”温时书落下轻叹,皱眉道:“欲取前秦,非一日之功。前秦君王性烈,不会坐以待毙,我军攻占边关城池,此人必会派兵收复,不计伤亡损失。我军需兵分两路,攻守兼备,徐徐图之。但此计,不知会耗费多久,恐与修养民生相违背。” 多年来,前秦记载战事数十起,皆是如此。 前秦能不顾一切,魏国却必须减少军中伤亡,才能在后续有足够的兵力与齐国抗衡。 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帐中陡然寂静,众人陷入沉思。 牧衡垂眸,将六星放于案上。 “此事,用推演之术,能解鹤行忧虑。” “雪臣不可,当忧咳疾。” 温时书不欲他推演,昨日见他血染衣襟,早就担忧不已。 “攻守分兵,我军从未实施,无论武将文臣,均各有所长,若能让诸位各司其职,断不会耽搁太久,还是容我再思吧……” 众人闻言,纷纷劝阻牧衡。 牧衡抬首,望向挚友。 “不必顾及我,军机也不能耽搁。鹤行谋略出众,若非难事,从不忧虑。前秦百姓,方为重中之重。” 旁人不会多做深想,他却深知挚友心思。 前秦将士,早被君王“驯化”,百姓处于苦海中难以逃脱。长期交战,除延误魏军外,前秦将士伤亡后,必会有百姓替补。不能短时攻占,到最后百姓将会所剩无几,才会违背魏军真正的意愿。 两人对视片刻,明了对方所想,温时书俯身而拜。 牧衡欲抚七星,大袖却被身侧女郎拽住。 他侧首,嘱咐道:“不必担忧我,夜深寒凉,你先回去吧。” 沈婉不想走,也并不想阻碍他推演。 她常在牧衡身侧,知他咳疾从步六孤氏归顺朝廷后,就大有改善。 离开的千里路途,不再使他缠绵病榻,少闻咳声,唯有昨日感应,使他再犯。 七星曾予她感应,知他咳疾好转的关键,是民心。 如今拯救万民于水火,或许咳疾又有所好转。 但她不敢赌,想了许久才道:“我想与亭侯共同感应,为解丞相之忧。” 牧衡一怔,遂想起她为何这样说。 有他在侧,沈婉可感应六星,亦能使他不犯咳疾。 他想着,忽地笑了,握她手放于六星珠上。 “可有星耀回应?” 沈婉阖眼,感应着六星颤动,回道:“天府、天梁,天机②三星,皆有回应。” “那它们所代表何人?该守该攻?” “我不知……应该为守。” 沈婉极力控制着自己,平复心境感应多次,连掌心都生有细汗。 中军帐里,众人投以视线,她却频频失败,不能将星耀对应其人。 心中的挫败,在此时是明晰的。 牧衡没有继续为难她,将六星收起,温笑道:“无碍,已经够了。” 沈婉垂眸摩擦双手,情怯羞愧。 “抱歉,我原以为,这样会使亭侯好些……” “不必道歉,其实六星的感应,仅此而已,你没有错。” 他没有再和她解释,而是望向众人,恂恂而言。 “攻城,以猛将为主,可势如破竹;有君王随军,可振三军士气。守城,以文臣为主,可谨慎对应;将领年长,可按经验用兵。” 诸如刘期、陆凉、温时书等人,适合攻城。他与黄复、沈意,适合守城。 沈婉没错,只是尚不熟稔,忘却将星象特征与每人对应。 * 帐中议事散后,牧衡却唤了沈婉,两人同入营帐。 沈婉不解,问道:“已近子时,亭侯心中还有忧虑?” “不曾。”牧衡闻言叹笑,差人将饭食呈上。 案上摆一碗鱼羹,一碟羊肉,还有几个馒头。不繁杂,却贵重。 乱世行军,食羊肉为荤,食栗粥饱腹,馒头却极为稀少。 “三春之初,阴阳交至,于时宴享,则馒头宜设③。行军劳苦,你频立功勋,身为女郎不能以军功相授,用它先补偿你,待战事暂歇,我再为你求功。” 女郎轻挽墨发,听他言语,旋即低头而笑,眼眶却已泛红。 “怎能算作功勋,我所做之事,再微末不过。” 牧衡沉吟片刻,方问:“你救城中万民,多次为民而行,今又为我解忧,何必妄自菲薄?” 沈婉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许久,轻道:“我之言行,皆仗亭侯在,方能去做。亭侯恩德,婉偿还不清,所以心生愧疚。” “不是……”牧衡放在案上的手微握成拳。 “我知你习推演,皆为报我恩德。可以后你要记着,推演本为趋吉避凶,终有一日我会离你身侧,若在那时,你还能用星象护自身无忧,才是不负我。” “但现在,你也不要愧疚自责,在我眼里,你做得很好,万民也感激你。” 观烛火微动,他再次叹道:“沈婉,莫要再深想,饭食要凉了。” 沈婉颔首,端起鱼羹微抿,着馒头相配。 从喉至胃皆温热,满是许久未尝的烟火。 她垂眸落泪,未等擦拭,不知何时他已在身侧,又替她拭去今日的第二滴泪。 “亭侯……” “别哭,我在设宴犒劳功臣,你这样会让我慌乱,恐招待不周。” 他说完,哂笑道:“好像是寒碜些,待回平玄,再补给你其他。” 沈婉闻言抬眸,观他真做愧疚之态,不禁温笑出声。 “军中食此,已是厚待。婉,感激非常。” 她将鱼羹放下,想了许久道:“亭侯的话,我会牢记于心。” 牧衡望她,没有再言。 女郎一身修竹骨,不惧寒风摧折,愿为民奋不顾身。 诸此种种,敬她深重,为她一人设宴。 但他其实,已为她设有心宴。 不愿见她愧疚自责,不愿再使她遭遇胁迫,不愿……她再落泪。 心宴有三,皆是私情,使他无法言明,最后化为笑意隐下。
第30章 🔒晓山雷 南下千余里, 春光渐浓。 行至上郡,黄土青绿, 云兴霞蔚,朗日碧波。 生逢乱世,窥得如此盛景,极易沉醉其中。 然而魏军无暇赏景,遥望城池后,皆面露惧色。 自前朝起,上郡就是边关重郡,战火频频,几经成为匈奴人的都城。 直至前秦君主占领此地,才多年不曾易主。 上郡城池, 高三丈六尺, 为十二国城池之最,连地处中原的齐国都城都不能与其比肩。 于魏军而言,称作天堑尚不为过。 沈婉蹙眉而问:“此城,需多少时日可破?” “魏军二十万, 血战也需七日,才可破城而入。但城内错综复杂,上郡甚大, 前秦士兵必不会降, 后有援军赶来, 需半月方能使上郡陷落。” 牧衡手握七星, 面上少见蕴有忧色。 魏军不能绕行, 只有上郡陷落, 才能扼住整个前秦的命脉。 攻占后, 又需耗费数万兵力把守, 万难之仗,不过如此。 两人相视皆缄默,唯存女郎叹息声。 三军绵延数十里,忽闻军报自前方传来,信旗大幅摇动。 “前秦军队攻来,骑兵速速列阵!列阵!” 玄甲铁骑宛如游龙而出,观阵旗摆动,列阵东南侧;弓兵随后,以盾牌做掩,皆单膝跪地拉弓;步兵紧随,听命于中军将领黄复,将刘期等人层层围住。 未等沈婉反应,刀剑厮杀声,便响彻天地。 自她随军,从不曾历经正面迎敌。魏军所过,势如破竹,她常在营中等候,唯有鲜卑山,让她见过战后模样。 她咬紧牙关,迫使自身冷静,吐出口气后,方觉鬓边生有细汗。 牧衡抬手,掀起帐幔离开车辇。沈婉不知发生何事,还是跟他身后而行。 他沉吟片刻,嘱咐道:“若军中生变故,要护好自己。” 沈婉一怔,遂道:“怎会……二十万大军,就算虎狼之师,也难以攻进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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