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寂静,只有瓶瓶罐罐碰撞时发出的“咯咯”声。 以及巾帕滑过肌肤,与边上的锦被织物细微的“簌簌”摩擦声。 药膏冰凉,落在两人身上却都莫名滚烫。 大约是卫旸太安静,安静到都有些异样,元曦克制不住好奇,悄悄抬眸觑他一眼。 阳光自漏明窗斜照而入,他侧脸刚好印在其中,冷峻也清贵,依旧是那个仿佛从魏晋风雅画中走出来的谪仙。唯有一双耳朵红润欲滴,在金芒中隐约透光。 元曦似忽然间恍然大悟,转着眼珠琢磨了会儿,慢慢凑到他耳边,试探道:“哥哥?” 他果然一颤,耳尖的红晕扩大不少。 人却是故作镇定地冷声警告:“别闹。” 元曦忍不住想笑,明明比她更难耐,还跟她装! 发觉了这点,先前那些被她按耐住坏心思都不由自主冒了头,人也越发往他耳边凑,明知故问:“哥哥为何不理我?” 卫旸身体瞬间绷得更紧,睁圆眼睛瞪视她,厉声警告道:“别自讨苦吃!” 元曦挑了下眉梢,全然不放在心上。不仅没就此乖乖听话,还伸手搂住他脖子,小脸得意地扬起,“你舍得让我吃苦?” 因她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寝衣胡乱堆叠在枕边,头发也带了几分凌乱。却也因此,整个人也更有一种令人惊心的妩媚。 柔颈纤细,芳唇微启,一双妙目灵动地转着,每一道不经意的眼波都能在他心底燎起一团火。 卫旸眼梢都微微抽搐了一下,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落入她掌中。 才刚抹好的膏药算是白涂了,尝到舌尖又苦又辣,比他这二十余年吃过的所有药加在一块都难以入口,他眼泪都险些呛出来。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她明明身上还疼着,为何还非要来招惹他。 “小坏蛋。”卫旸咬着她耳朵骂道,恶狠狠却又无可奈何。 元曦被他的温柔纠缠得昏昏然,如水一般软在他怀中,闻声却是将他搂得更紧,声音软糯也得意,“那你喜不喜欢?” 卫旸忍俊不禁,想也不想便答:“喜欢。” 她的好,她的坏,他都爱惨了。 他拥着人栽入软衾中,欲同她共赴巫山,一道赏那缱绻云雨,屏风外便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启禀太子殿下,云公子求见。” 卫旸脸一瞬沉了下来。 * 自从那日冰窖一别,云雾敛便一直在考虑云旖的事。 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带她一块走?若是要走,他们又该去哪里? 芙蓉城是不能再待了,帝京又是个虎狼凶险之地,万万去不得。 如此接连想了几日,云雾敛都不甚好眠,昨夜更是坐在窗前,琢磨了整整一晚上。 之前他答应帮忙,曾跟卫旸提过一个条件。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云旖的去留要交由云旖自己决定,旁人不可置喙。倘若她不愿回帝京当这个公主,哪怕卫旸是太子,是她的嫡亲哥哥,也万万不可强迫于她。 眼下他过来找卫旸,也是为了这事。 日头升至中天,正是大晌午会客的好时候。这会子过来寻人,既不会打扰人家正事,自己的请求也更容易达成。 可看着卫旸带着他那个宝贝疙瘩从廊下过来,步入花厅,脸上都无甚好脸色。视线扫过自己,眼里更是夹霜带雪,直要在他身上捅出两个血窟窿。 云雾敛浑身激灵,手里的茶盏都跟着晃了晃。 热茶溅了小半盏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嘶”声皱紧眉,忙招呼人赶紧拿冰块过来。 花厅里一阵小混乱,卫旸懒怠搭理,径直越过云雾敛,扶元曦坐在上首玫瑰椅,自己也一撩袍子,同她隔桌而坐,漠然问:“寻孤何事?” 云雾敛处理完热茶,拿冰帕敷着烫红的手背,将来意简单说了一遍,正打算提先前的约定。可眼珠子一转,他却像是忽然想通什么,改口铿锵道:“我想带云旖走,望殿下成全。” 卫旸端茶的手一顿。 元曦也愣住,“带她走?去哪里?” “这个就无须二位操心了。”云雾敛将冰帕翻了个面,声音也同那帕子一般丝丝冒着寒气,反问道,“咱们头先可是说好了的,君子一诺重千金,殿下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卫旸哼笑了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可孤分明记得,之前咱们约定的是,一切去留,全看云旖自己的意思。云旖若是不肯点头,谁也不准强行带她走。这想反悔的究竟是谁啊?” 云雾敛眉梢抽了抽,耳根隐约发热,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元曦觑着他神色,忍不住问:“云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你跑这一趟,想必也是希望能一次将所有事情都解决。既如此,若还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肯说,岂不耽误事?” 云雾敛盖在冰帕上的手微微攥紧。 言出不行,出尔反尔,这都不是君子所为,他如何不知?又如何愿意这般行事? 头先同卫旸定下约定时,他也的确是想将一切都交由云旖自己决定,直到开口的前一刻,他都不曾想过反悔。 可偏就是开口的那一瞬,他犹豫了。 心底像是有什么声音,一直被他刻意压抑在脑海深处、不愿意听的声音,在不停敲打他、告诫他,不可。 他赌不起。 倘若她真的跟卫旸走了,回去帝京,再不搭理自己,他该怎么办? 仅是一个念头,还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念头,他便克制不住心头痉挛绞痛,似也中了鸩毒一般。明明从未得到过她,却像是已经失去她一千一万遍。 他承受不起。 这种想法先前还从未有过,又或许一直都存在,只是他从来不肯面对罢了。 他虽什么都没说,元曦却是猜了个完全,笑了笑,故意问:“所以云公子为何突然反悔?” 云雾敛怨怼地横她一眼,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她旧居南方,从未离开过,便是真随你们去了帝京恐也难适应那里的生活,倒不如随我继续待在南边的好。” 元曦轻笑,毫不客气地戳穿:“宫里头什么都有,衣食------?璍住行皆可依照她的喜好来。即便她开始不适应,日子久了,也都会习惯的。我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云雾敛咬牙,又扯了个理由,“她心思单纯,帝京又是个虎穴龙潭,她过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很完美的理由,拳拳关切之情,任谁也不好反驳。 却再次被卫旸无情打断:“她是公主,皇城内有禁军,帝京里有锦衣卫,有五城兵马司,谁敢动她?更何况,不是还有孤吗?不比你这个连前程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人值得依靠?” 云雾敛:“……” 目的没达成,还平白叫人如此羞辱一顿,他一张脸直涨成猪肝色,手掐着帽椅扶手,几要将上头的浮纹雕掰下来。 卫旸看在眼里,却混不在意,还牵唇饶有兴趣地问:“云公子还有何顾虑?” 云雾敛磨着槽牙,胸膛一阵剧烈起伏,似笼中困兽。挣扎良久,他到底是在卫旸起身说“若无事,今日便到此为止”之时,咬牙一偏头,生硬道:“我、我想带她走,行了吗?” 说完,手心居然还出了一层汗。 花厅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惊讶地聚集到他身上。 卫旸止了步。 元曦也意外地挑了下眉。 软磨硬泡了这么久,可总算是把他这句心里话给憋出来!明明就是舍不得,何必装作那么冷漠?害云旖等这么久…… 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别扭死算了! 某人似听见了她的腹诽,侧眸看过来,目光庄重,似在说:“我可没有。” 元曦撇撇嘴,他要是敢说没有,世上也没有人敢认了! 可想着云旖的等待总算有着落,元曦也松了口气,扭头叫来银朱,正想让她把人叫过来,趁着今日一道把这事情说开。 花厅外就传来一声:“可是我不愿意。” 众人齐齐回头,但见炽烈金芒中,一个穿湖绿袄裙的姑娘正扶着门框站在槛外。 乍然对上这么多人的视线,她霎了霎眼睫,下意识要躲,却还是咬牙撑住,迎着他们的目光迈进门,又说一遍:“我不愿随云公子走。” 声音轻弱,却也格外坚定。 不是别人,正是云旖。
第84章 决心 此言一出, 大家都怔讶不已。 云雾敛愕着双眼,仿佛一瞬间听不懂她的话一般,不可思议地望向门外,唇瓣翕动良久, 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说什么?” 云旖并未睬他, 自顾自从他面前走过, 去到元曦面前, 忐忑地问:“我、我想去帝京, 郡主可否……带我同去?” 她问,声音还带着点不自信的轻颤,目光却格外坚定。 元曦颇为讶然, 倒也不是不愿意带她走, 只是…… 她拉起云旖的手,笑着道:“自然可以。你是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能拦着你。” 觑了眼后头面如死灰的云雾敛,她还想说什么。 云旖却是道:“我……可以不做公主吗?” 元曦愣住。 卫旸也侧眸看向她, “为何?” 他只是随口一问,语气也不重。 云旖却是叫他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虽说眼下,二人的兄妹关系已然证实。可面对卫旸, 她到底还陌生得紧, 不怎么敢跟他说话。若无什么要紧的事,她也都尽量不往他面前凑。 这会子叫他一吓,她越发不敢出声, 下意识往元曦身后躲了一步。 才走两步, 她又生生停下。 纤细的小手缓缓捏成拳头, 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人一点点艰难地从元曦身后走出来,挪到卫旸面前,生涩地朝他行了个万福礼,垂着脑袋低声说:“我、我不想当公主,只想去帝京,跟叶家姐姐一块学做生意,自己养活自己。”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由怔住。 他们同云旖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她的性子,他们也差不多知道,这么惊天动地的决定,可不像她能说出来的。 元曦同卫旸对视一眼,问道:“可是叶轻筠教你这么说的?” 云旖以为她这么问,是要去寻叶轻筠麻烦,忙摇头怯怯道:“不是的不是的,叶姐姐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只是自己突然有这想法,过来同郡主商量……” 元曦扬了下眉,心中大约有数,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当真决定好了?” 云旖这回倒是没半分犹豫,抬眸直视元曦的眼,无比认真地点头,“决定好了,我要去帝京。”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靠自己的双手重新开始。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难为人,可这是她这辈子为自己做的第一个决定,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尤其是昨日,同元曦和叶轻筠一道聊了那许多,她心头的这点星星之火便再消亡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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