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在世的时候,她依靠爹爹而活;爹爹没了,她便投奔“哥哥”;“哥哥”不要她了,她就只能依附孟之昂。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累赘,从未给自己做过任何决定。 可这明明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不想再这般懦弱下去了。 冬日清透的天光落一片在她眸中,杏眼干净璀璨,宛如溪边饮水的麝鹿。同之前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模样判若两人。 元曦也不禁被她感染,缓缓扬起唇角。 但这事毕竟太大,她决定不了,只能转头看向卫旸。 卫旸虽同云旖不甚熟识,但毕竟血浓于水。她有心想靠自己的双手立足于世,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为她高兴,便道:“这事也不是不许。若你真有此心,孤回去后可寻皇祖母商量,为你想想法子。” 这便是答应了。 云旖眉眼瞬间绽起灿烂的笑,朝他又纳一个福,“谢谢哥哥。” 卫旸饮茶的手一顿。 大约是第一次听见她这般唤自己,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怔在那,不知该如何回应。 元曦由不得笑,捧着脸看他,也拖腔拖调地唤了句:“谢谢哥哥。”眼里满是打趣和狡黠。 卫旸斜她一眼,警告她别闹。元曦扬起下巴同他别苗头,他到底是没法,沉声一叹,笑着饮完杯中的茶。 冬日无甚温度的日光照在三人身上,竟也融融泛起春日般的暖。 只剩一道落寞背影,在背光处黯然神伤。 * 云旖既有了决断,底下自然也跟着忙碌起来。 贺延年领着人将云旖的东西都收拾出来,除夕过后,好一块上路回帝京。 叶轻筠则是最高兴的一个,不等回京,就迫不及待拉着云旖一块聊起她的生意经。云旖也极为捧场,不仅听得认真,要紧处还不忘拿笔记下。 两人直从好日当空,聊到月影西斜,元曦亲自过去喊人吃晚膳,她们也舍不得走。 这头是如火如荼,而山庄另一处的阁楼,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灯火憧憧,人影歪斜。地上横七竖八俱是喝空了的酒壶,酒气浓重得,寻常人进去多站一会儿都会醉得昏昏欲倒。 已经不知是第几坛酒,鹿游原喝到,连自己的胃都快吐出来。 见云雾敛还晃着手,想再开一坛新的,他忙伸手抢过来,抖着指头想教训他。可嘴巴干动两下,声儿还没发出来,他便打个响亮的酒嗝,抱着酒坛笔直倒下。 带起的风,震得周遭纱幔飞扬。 云雾敛鄙夷地啐了口地,道:“瞧你这点出息。” 说着,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晃晃悠悠走过去,弯腰去拿那坛酒。 醉意迷糊了他的视线,他伸了好几次手,才终于摸着酒坛。刚想将酒坛从鹿游原怀里拔-出来,却被面前横出来一只手生生压住。 他虽醉得厉害,可最后一点理智还是有的,即便不抬头,也知道那手的主人是谁。 “殿下这般三番五次阻拦,就不怕惹恼了我,没人给殿下调配最后的救命解药?” 卫旸却丝毫不受他威胁,只淡声道:“你大可试一试,违抗孤的命令,会是怎样的下场。” 云雾敛浑身猛烈一激灵,酒当即醒了大半,却是冷笑,“到底是太子殿下啊,只怕这身上流淌着的血,都是冷的吧!” 卫旸斜他一眼,无意理会他言辞间的冷嘲热讽,只起身掸着袖口的褶皱,淡漠道:“孤只是觉得有趣,当初你是如何嘲讽孤口是心非,而今风水轮流转,这些都报应回你自己身上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衬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讽意更上一层楼。 云雾敛眉梢抽了抽,心口涌起滔天怒意。若是之前,管他什么太子不太子,他一拳头早就招呼上了! 可眼下,想着他才是云旖的亲哥哥,而他却跟云旖再无关系…… 酸涩淹没怒火,他一把抢过鹿游原怀里的酒坛,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 另外小半,则因那粗犷野蛮的喝法,“哗啦”浇了他一身。襟口湿了一圈,鬓发“滴答”也直淌水,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云雾敛却浑不在意,抬袖一抹嘴巴,朝卫旸抬抬下巴,“所以殿下今日过来找我,便是为了说这些羞辱于我?如此卑劣,可不似殿下君子之风。” 卫旸轻哂,“孤对你的事没兴趣,只不过来提醒你一句,适可而止。” 云雾敛折眉,惑然瞧他。 卫旸却没耐心同他继续纠缠这些,出口的声音同窗外涌进来的北风一般森寒: “自怨自艾也要有个限度,一味在这吃酒买醉有何用处?若还有心,便自管继续追,莫要叫自己遗憾一生;若是心中无意,那就趁早放弃,于你于她皆是解脱。一面埋怨,一面又不肯花力气,孤最是瞧不上!” 说罢,他嫌恶地一震宽袖,将他身上飘来的酒气甩去,便转身扬长而去。 独留云雾敛一人在屋里怔怔醒酒。 今夜云淡,霜月甚是皎洁,玉盘一般高高悬于墨色之中,勾勒出对面阁楼翘起的翘角飞檐。楼下不知谁人在吹笛,声音如泣如诉,宛如游丝,衬着这冬日惨淡月光,越发牵动人心。 云雾敛心头浮起一片哀怆,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离开芙蓉城的那晚。 彼时月色也是这般皎洁,却也缥缈,仿佛触手可及,实则遥在千万里。 同月下掩面哭泣的小姑娘一样。 身影分明纤细伶仃,却宛如刀斧深深刻在他脑海中。以至于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时,他都不曾忘却。 “哥哥,为何?究竟是为何?为何就非走不可?” 一连串质问,连同她眼角的泪珠“簌簌”落向他,明明没什么力道,却砸得他毫无招架之力。直到如今回想,心头仍旧会克制不住隐隐作痛。 她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 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们凭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想就这么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事实上,他的手也的确跟着抬了起来。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她受了欺负,回家找他哭诉。他嘴上说着麻烦,却还是皱着眉,冷硬又小心地帮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带着她将那些坏人一一摆平。 她破涕绽开的那一抹笑,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可唯独那一回,他停下来了。 在指尖即将触及她脸颊时,他还是停了下来。 月光在他们之间轻轻闪烁,那不到寸许的距离,他尝试着跨了数年,却终归没能跨过去。 “我是个杀人犯,不是你哥哥,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就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如是回答,心里似刀扎,脸上却还要摆出一副冷漠无情,浑然不将她放在心上的模样。 如此,她应该就不会被自己连累,可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吧? 虽然会难过一阵子,但只要熬过去,她应当就能重新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再遇见一个疼她爱她的好男人,生好多好多孩子,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即便那个人不是他。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那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姑娘,她说话是他教的,她每一次啼哭也都是他将人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拍哄回来的,甚至她学会说的第一句话,都不是“爹爹”,而是“哥哥”。 他凭什么要将她拱手让给别人! 颓然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用力到整条小臂都在颤。在朔风中枯坐了半晌,云雾敛终是一抹嘴角,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了出去。
第85章 拥吻 入冬之后, 帝京的天气一直不大好。 云翳厚重如盖,隐隐伴着几声闷雷,沉甸甸压在人头顶,如何也挥之不去, 仿佛从今往后都再也见不到太阳一般。人走在底下, 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直觉胸闷得紧。 恒王府更是阴云密布。 小内侍手捧果盘, 自廊下快步行过。快要到达丹翔轩时, 却又慢下来,躬身垂首,每一步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这里是卫晗的书房, 眼下入冬已有些时日, 门上的金丝竹帘却还未换成夹板帘。 殷红的一根细线纵贯竹篾,依稀勾勒出三道人影,像一出栩栩如生的皮影戏。 小内侍猫腰,张口刚想通禀,屋里便“咣啷”传出一道刺耳的瓷瓶破裂声。 声势之大, 竹帘都跟着猛烈晃起大半。碎瓷片自篾竹缝隙间迸溅而出,吓得屋里屋外众人肝碎,手忙脚乱地跪下来, 噤声不敢乱动。 “孟之昂!这个孟之昂!居然敢背叛本王!”卫晗气如山涌, 鼻孔翕张宛如牛息,每一个字都是从齿间“滋滋”磨砺而出。 这一摔尤不能解气,他转而又踹翻了脚边的短案, 随手拿起几上的瓷瓶又要摔。 边上却悠悠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王爷就算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砸光, 暂时解了气, 又能顶什么事呢?” 正是宁国公章云谏, 卫晗的嫡亲舅舅。 “那舅舅说说看,本王究竟该怎么办?”卫晗广袖一扫,没好气地指着对面端坐着的男人呵斥道。 他虽行事狠绝,但为人还算孝顺,尤其是对章家的人。似这般公然顶撞长辈,他还从未有过。 章云谏也不见恼。 桌上的小炉已烧至沸腾,蒸汽“咕嘟咕嘟”顶着炉盖,吐出一圈白色泡沫。章云谏不紧不慢地撩袖拿起壶柄,将热汤浇入瓷杯之中。 茶叶悠悠打着旋儿,随他的声音一道缓缓舒展开:“而今太子已经拿到当年那桩旧案最关键的证据,只要他回京,咱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而他素来又是个谨慎的,拿到书信也没直接发做。咱们便是想从东宫入手,也很难有所收获。为今,也就只剩下最后一计了。” 卫晗“哦”了一声,刚想问他还有什么主意。 可对上他狡黠的狐狸眼,卫晗脑海里忽然有灵光闪过,脸色登时煞白,抖着指头指着他道:“你、你……你莫非是想让本王逼宫?” 一记闪电骤然霹落,照得整个屋子惨白一片。 章云谏细长的脸印在其中,微微一笑,双眼几乎缓缓眯成两道缝,眼尾上扬,越发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卫晗心惊跳得不行,慌忙朝四周看了眼。 确认周围都无外人,他暗自松了口气,亲自去窗边将轩窗关上,又踱步到门前,把外头的人都支配开,这才快步回来,“舅舅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逼宫是何等大罪?成到也还好,万一失败,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章云谏却不以为意,兀自将沏好的茶叶推至他面前,从容道:“我这个‘九族’都还没慌,王爷慌什么?眼下的形势,殿下应当比我清楚。 “当年那桩旧案,在陛下心中是何分量,王爷应当清楚。若是真等太子将书信带回来,你我有几分胜算?这静也是一死,动也是一刀,咱们为何不能搏上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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