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南方,有些不适应气候,橘白整夜翻来覆去,眼下乌青一片,蔫了吧唧地跟在她身后,意识混沌。 然而她嘴上却没停:“陈姑娘的外甥女生得可真是好看。” “是呢,”月牙富庶安稳,连带着柳双娥走路的步伐,都要比在陵安时低缓许多。她心情似乎很不错,眼睛望着江中来往的船只,“选对人了。” 家底再清白,让一个陌生人以她的名号入陵安,成为胡家的座下宾客,终归让人不放心。 陵安险恶多变,人心更是如此,卖主求荣之事她见得多了。并非她对陈初霁有意见,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以她今日才特地送行。 送陈初霁,顺便看看她的外甥女。 握住了她至亲,陈初霁才不敢生了二心。 方才听闻举荷如此之说,大抵陈初霁也有此意。二人心知肚明,这场合作,会很愉快。 - 淑妃生辰,宫廷里操办了一场。 说是生辰,倒更像是宫廷乐宴,像是要让冷清了许久的皇宫热闹一回。 秦嘉平与秦眠一道去了矜城,柳双娥也远赴月牙,他偶尔能与秦烛在宫中相遇。众人皆散,纪云宴又回到了与玄成为伴的日子。 父皇有些日子没进后宫了,好似也没忙着朝廷之事,常见宫人起舞,爱作缱绻的艳诗。柳安闲提起此事时愁眉苦脸的,这样大的朝廷竟也无人敢劝谏。 也是,有邵家在前,陛下雷霆之怒,谁都会怕说错了话而项上人头不保。若皇后在时,尚且能劝一劝,如今皇后走了许久,后宫没有举足轻重的妃嫔,前朝更是举步维艰。 大殿里流光溢彩,酒过三巡正是出神的时候,纪云宴却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却看见了斜对面的邵昭仪。 她比原来瘦一些,脸色更差了,一只手扶着侍女的胳膊,呆呆地坐着不说话。 邵昭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一双眼睛也望过来。她的眼睛原本最有神,如今却透着一股死气,眼下的乌青甚至比眼睛的轮廓还要大,再多的脂粉也压不住。 她扶着侍女起身,想远远地给纪云宴敬一杯茶。邵昭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站起,他也有些受宠若惊地站起,可下一瞬便听到一声清脆。 是琉璃盏砸在地面,碎成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块。 响声惊了殿内众人,翩翩起舞的舞姬也随着乐声的停止而静下来。纪云宴搁下了手中的酒杯,仓皇地蹚着满地碎片走过去。 邵昭仪原本不太好的脸色更加苍白,影影绰绰下她甚至没有力气张口说话,只能无力地弓着身子借力倚靠在侍女身上,另一只手仍然环抱在隆起的肚子前。 淑妃忙叫人点了灯,让北雁去请了太医。 宫殿大亮,她方才能看清邵昭仪裙摆下的殷殷血迹。 “快扶她去后殿!” 邵昭仪在珠镜殿出事的消息很快传到陛下那,等纪蒙尘赶到时她已经沉沉睡去。 他问:“是吃食的问题吗?” 周太医摇头:“回陛下,入昭仪娘娘之口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娘娘是第一胎,身体又不大好,因此会有许多不适。” 纪蒙尘这才放下心来:“邵昭仪的用药,务必要再三斟酌。” 他又交代几句,转头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了身高有些显眼的纪云宴。 他问:“你身上的血……” 纪云宴这才意识到方才乱中扶只顾着扶邵昭仪,未曾注意自己的衣衫也染了她的血。 他有些窘迫道:“是儿臣方才不小心,御前失仪,还望陛下赎罪。” “多亏有你,”陛下并未怪罪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猛然发现相比上次见到,他的身形又高了些,“长高了。” 纪云宴又惊又喜,这样的氛围之下又不知改如何表露,只得低了头看微微露出衣衫的那只鞋头。 等再抬头,陛下已经带着人走了。 邵昭仪的肚子没问题,周太医的回话却有些怪异。 他拉过秦烛到无人的偏僻处,直截了当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44章 归京 邵昭仪是将门之女,即便未习武学,可年轻气盛,怎会身体虚弱。若是因父母宗族忧思过度,说出来便是,又何以想出此等理由? 秦烛目光躲闪:“这件事,你不知晓比知晓要好。” “可是有人蓄意谋害邵昭仪?” 他只是摇头,话语意味深长:“与邵昭仪无关。” 纪云宴没明白他的意思,刚想继续发问,可对面的手掌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秦烛继续说:“你的太子之位,很稳固。” 这个后宫之中,不会再出现孩子了。 邵昭仪腹中的女儿,将是陛下最小的孩子。 纪云宴说:“月牙城来的那位商人,已经见过胡家了。她上贡的瓷器,颇得陛下喜爱。” “你可见过她了?”纪云宴会错了意,秦烛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蓬莱郡主挑的人,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他点头:“她持有双娥的信物与信件,我很放心。” 陈初霁递出那根木簪的时候,他着实懵了一下。 柳双娥思虑周全,陈初霁在许多场合上都能应付,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他手中有这个一号人也很好。 纪云宴这么想着,却不自觉地隔着衣料,握住了藏在袖口中的木簪。 等与她重逢,他要亲手插在她的发髻之中。 秦烛见他失神,笑道:“你被蓬莱郡主勾了魂了。过几年,或许我也能讨一杯你们的喜酒喝。” “你还说我呢,”纪云宴回过头来,调笑道,“你都及冠好几年了,也未有家室。” “这事急不得,”秦烛粗略整理一下微皱的衣衫,“今日许多嫔妃受惊,我还要再去请一次平安脉,便先行一步。若有要事联系我爹,尽管找我便是。” 秦烛与他道别,身上挎着的医箱沉甸甸的,可越往珠镜殿走,身心却更觉轻盈。 殿中有人等着他。 淑妃屏退了宫人,坐在窗边,看秦烛不疾不徐地打开医箱。 她问:“邵昭仪没有大碍吧?” “好在她年轻,公主暂时没有事,只是生出来后免不得体弱多病。” 淑妃将手伸出,帔帛盖下,神色懊悔:“是我的错。” “娘娘若真心悔改,便在公主出生以后多加照拂罢。邵昭仪已然失势,公主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我知道。” “知道便好,”秦烛一想起她所做作为,便气不打一处来,言语都刁钻许多,“娘娘真是不怕死。这样的事哪一日被外人知道,谁来保您都无用。” “看来周太医私下里骂过不少次我,”淑妃只是没心没肺地笑,“也是,我给他丢个这么大的烂摊子,难怪。” 别看这宫中看起来一片平静,暗中早已波涛汹涌。 祉朝才几年,宫中多的是前朝旧人。 她是,周太医也是。 当年周太医一家能够保全,也有她一份功劳。这损害龙体的大逆不道之事,还要麻烦周太医来做。 “众叛亲离,”淑妃叹了口气,脸上又挂着盈盈笑意,“且等着罢。” - 甘露殿内。 眼前的桌案堆满了朝臣递上来的折子,纪蒙尘略带烦躁地拂过,并无打开之意。 李执会了他的意,颤颤巍巍地靠过来:“奴才在。” 邵昭仪今日动了胎气,陛下到底着急忙慌跑去,虽无大碍,见他紧缩的眉头,似乎也不是毫不关心的模样。 然而他只是说:“瓷瓶拿来。” 李执闻言懵了一下,下一瞬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胡家送进来的。最初拿到瓷瓶时,陛下心情不错,听闻是胡家所贡后,却将瓷瓶搁了回去。 辗转多方,知晓是受蓬莱郡主所点,因此上贡后,陛下才应允。 瓷瓶一直置于锦匣中,他从书架取来,轻轻打开匣子捧在了陛下跟前。 入手冰凉,犹如玉器。 瓷瓶的样式算不上新奇,细碎的纹路是民窑中最常见的式样,在宫中甚至不大被人看得上。然而通体透亮,最细碎的纹路在光下都如同水波。 “传蓬莱郡主。” 李执躬身回道:“蓬莱郡主远在月牙,陛下贸然传召或许会惊动臣子。不如拟一份诏书,选一位信得过的信使快马加鞭到郡主身边。” “也是。”纪蒙尘取过帛布,提起笔来,思忖片刻,终于提笔蘸墨写下。 冠冕堂皇的诏书从陵安一路传到月牙,惊动了休沐的柳泫然。 柳泫然例行晨起散步,可十一月雪还没落下,月牙城里的风却如同刀刮一般,逼得人缩在屋里取暖。他也只是绕着宅邸走了几圈,便匆匆回府,却瞧见立在门槛外的内监。 传话内监方才到地,舟车劳顿后脸色并不能算是好看。他匆匆将屋内用膳的妻子与堂妹拉出来,大冬天里,一行人跪着接旨。 深夜梦先皇后,甚悲之,故传蓬莱郡主入宫叙话,以慰断弦之痛。 柳双娥不是不明白诏书之下纪蒙尘对她的用心,然而皇权所迫也只能强打着笑脸接过。 堂嫂给内监塞了银两,柳双娥与她一唱一和:“天寒地冻的,二位公公且进来吃茶用膳罢。” 匆匆收拾行装,柳双娥将要随内监一道回皇宫。爹爹此刻还在来月牙城的路上,她就要回到陵安。 她利落地上了马车:“我先走了堂哥,尽量在年前回来。” 柳泫然颔首:“一人在京中也不必惊惧,堂哥与爹爹都会为你撑腰。” - 日夜兼程,也足足需要五日。 柳双娥赶到时,恰逢陵安城第一场大雪落下。 街道的人群逐渐聚拢,正是早市的时辰。天还未亮,已能听见有人打着灯在黑夜里叫卖。马车在宫门缓缓停下,雪落在肩膀上总会湿了衣衫,橘白撑起笨重的伞,大片的棕色从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瞬眼前却已站了人。 几月未见,却如同昨日方才离去一般。她只是含笑点头问好:“太子殿下。” 纪云宴点头,他发间仍然只插一根玉簪,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抑制内心的激动,最终也还是说:“冰天雪地,郡主多添些衣物才好。” 当初约定好的日子,柳双娥还有半个月才会回陵安。而如今提前返程,其中原因二人心知肚明。 她应过,却在对面人从自己身侧穿过时,听到他留下的那句话。 “邵昭仪前些日子出事了。”
第45章 母女 柳双娥睫毛微动,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句话,纪云宴却已带着玄成远去。 陛下赠与她的玉块还在爹爹手上,这一路上也没碰见爹爹,若是陛下问起,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伞逐渐倾斜,她伸出手来握住,问:“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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