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伞能打两个人,大些却也重些,橘白一只手撑得久了自然不适。 “再取一把小的来,”橘白比她矮一些,故而有不少雪花飘落在她的头顶,柳双娥用袖子给她擦一擦,“进宫。” 第一场雪就下得这样大,许是今年雪落得晚的缘故。天色未明的皇宫里有不少宫人起来扫雪,将至腊月,快要到新年。 二人路过繁华的宫殿,却见灯火通明。 这是邵昭仪的宫殿,她记得。那日邵家变数,邵昭仪找过她。 她转过头来问:“二位公公,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内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只得回道:“大抵卯时七刻。” “陛下下朝还有些时间,不知公公们可否应允本宫现行探望故人,”她姿态放得很低,倒让内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听闻邵昭仪前些日子抱恙,我远道而来总该探望才是。” 内监皱着眉思虑再三,终于答允。 雪簌簌地落下,风声掩盖住了人声,柳双娥越往里走,嘈杂的人声却越来越响。 她随手抓住一个宫女:“怎么了?可是邵昭仪有何不适?” “昭仪胎动得厉害,怕是要生了。”忙乱之中宫女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只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去忙自己的事。 她大踏步往内殿走去。 皇后生产那日,也是在一个凌晨。 内殿更是乱作一团,宫里没有能做主的人,邵昭仪被扶到床上半躺着,脸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来。随侍的宫女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一面听稳婆的吩咐,一面等着太医来。 “都不许哭了,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听稳婆的便是,做事也要用眼泪来吗?”她瞧见乱糟糟的一片便心烦,忍不住喝道。 整个内殿才安静下来,宫女们用手背擦着眼泪朝她行礼。 她蹙眉道:“该做什么便去做,生产要用的东西都备好。都通知各宫了吗?” “只给淑妃娘娘那边递了消息。” “未请陛下?” 答话的宫女摇头。 柳双娥拉了橘白:“你随二位内监到宣政殿前侯着,陛下一下朝便请他过来。” 各人都忙着各人的事情,内殿反而安静下来。当时姐姐生产她便在身边,现下照顾邵昭仪,竟也有几分自得。 她给邵昭仪喂过水,对面轻轻抓住了她的袖子。 “多谢。” 邵昭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她有些心生怜悯。柳双娥偏过头来,将茶盏稳稳地搁在几上:“我只是想起来姐姐生产时的痛苦,本意并不是要帮你。” 邵昭仪说:“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要食言。” 这种时候她还能想起来这事,柳双娥倒放心下来,失笑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也不要食言。” 稳婆碎步过来,躬身说:“周太医已至。” - 雪下得好大。 天色渐明,雪一层一层叠加起来。淑妃在内殿里侯着,她待在外殿等陛下。 过去快两个时辰,孩子还未降生,陛下那边已经散朝。只是积雪太厚,难以行走。听宫女们说,大臣也被困在宣政殿中,等着宫人将雪扫开。 她匆匆用过午膳,又靠着窗棂不知小憩了多久,推开窗从缝隙中窥见落下的雪。 雪仍未停,不过要小了一些。 橘白还在宣政殿没回来,也不知冻着没有。松雪与邵三一道回了矜城,淑妃在内殿里忙活,喧嚣里难得安静的时刻,她身侧反倒无人说话了。 柳双娥关了窗户,翻身过来,恰好瞥见胡婕妤在给自己行礼。 她兄长是礼部员外郎,六品在天子脚下算不得高官,可人缘甚广,能结交人才,若安安稳稳做下去,对纪云宴日后的发展也是极好的。 她拉着胡婕妤坐下:“雪天路滑,难得婕妤专程前来。” 胡婕妤看着人淡如菊,打扮得甚是低调,语气也柔柔弱弱的:“臣妾离邵昭仪的宫近,雪小了才敢来探望。” “能来就很有心了。”邵昭仪得势时对后宫众人多有刁难,树敌颇多。现下还肯踏雪前来的,总有几分气度。 “郡主从月牙城而来,可途径矜城?” “此次回宫日夜兼程,矜城并非必经之地,故而未至。我记得,婕妤的家乡在矜城。” “是,”她的手略显局促地放在腿上,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好似在回忆从前,“我已经许多年没归乡,快要记不清南方的冬天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衣服穿得严严实实,可总能被找到缝隙灌进去,”柳双娥说,“在这之前我从未回过家乡,月牙城的一砖一瓦都稀奇得很。” 前朝高家统治时,朝廷多为北方人。而本朝举足轻重的臣子,籍贯却大多在南方。 月牙柳氏,矜城邵氏,矜城秦氏。 矜城出来的能人异士甚多。 许是她刚睡醒,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陛下也是矜城人。” 一只手捂上柳双娥的嘴,胡婕妤吓得瞪大了眼睛。她环顾四周,见宫人仍在忙于生产并未察觉,才松开了手。 她的食指比在唇前:“郡主,这话可说不得。” 柳双娥自觉失言,倚靠在窗边想听雪落下的声音,却发觉已掩藏在人声鼎沸之中。她支开窗子,寒风吹得她轻轻颤抖,脸上并无意料之中的雪点触感。 雪停了。 等再过些时辰,宫人扫出一条道,陛下就会来了。 柳双娥关上窗子,欲出去指挥宫人们扫雪,她朝着殿外走去,却丝毫未察觉到邵昭仪越来越小的叫喊声——直到无声。 她站在檐下说:“快趁着雪停……” 话音未落,便听见内殿里传来的细小的但又那样显眼的哭声。 柳双娥愣愣地转身,听见内殿的欢呼。 “母女平安。”
第46章 德妃 婴儿很小,皱巴巴的,却能看出来五官生得不错,与邵昭仪颇为相像。 美中不足是身体虚弱,哭声都不洪亮。 她站在邵昭仪身侧看了很久,直到宫人来报,说是已经扫出一片空地来了。 柳双娥回头,见是橘白有些诧异,与她一道行至外殿,问:“陛下呢?是宣政殿来的路无法通过步撵,是以要晚些到吗?” 橘白说:“陛下回了甘露殿,只说要见姑娘。” 她闻言向外走:“既然不愿意见邵昭仪,那就由我把产女的消息带过去。” - “启禀陛下,邵昭仪已于申时一刻产下公主,母女俱安,”她跪在甘露殿中,不敢僭越规矩,声音清脆,“邵昭仪此刻已经歇下,殿内人手不足,故而臣女前来告知。” 纪蒙尘被困在宣政殿半日,神色略显疲惫,地暖烧得很热,衮袍早早解下,他挥手示意柳双娥起身:“朕听李执说了你的事,不慌不乱,朕很满意。” “淑妃娘娘冒雪赶到,她决断干脆,十分尽心。” 纪蒙尘抬头望向她:“你很适合在宫中。” “臣女从不方寸大乱,只是因为身后有家族、有亲人,故而在宫中未敢失去分寸。陛下厚待臣女,却也高看臣女,臣女不通诗书,无经天纬地之能,所行所至皆为私域。宫廷变数颇多,是以臣女若是长久居住,会乱了心神。” 他不过随口一提,柳双娥便说了这么许多,反倒叫他不知如何开口。 他心里怎会频频想到柳双娥呢?那日明明是邵昭仪动了胎气,他想到柳春山有孕时似乎也是闷闷不乐的,但斯人已去,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柳双娥来。 她们是很像的。 看到柳双娥,纪蒙尘总是会想起未出阁时的柳春山。她在生人面前也不大爱说话,但是在亲朋之间总能满怀笑意。可不知怎的,柳春山才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就连与侍奉在侧的最亲密的宫女相处,都也只是懒懒的。 瞧见柳双娥,就好像看见很多很多年前的柳春山。 纪蒙尘说:“每次朕同你说话,你都是这个态度。” 除了这个态度,她还能怎样做呢?柳双娥腹诽道。 “臣女之心有如磐石,陛下倘若执意如此,只会两败俱伤。” 座上的人轻笑一声:“你又怎知是两败俱伤?以卵击石而已。” “臣女身份低微,自然无力抗衡浩荡皇威。” 前方再度传来轻蔑的笑声。 他坐在那里,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害怕。 纪蒙尘轻啜温茶润口嗓子,说:“你出发去月牙前,朕曾让李执送去一枚玉块。” 柳双娥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果然无法避开。 “陛下御赐之物,臣女礼仪有亏,常戴于身免不得磕磕碰碰。为保玉块完好无缺,臣女将其置于月牙城中,路途奔波,未曾带上,还请陛下赎罪。” 案几前的人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她跟前。柳双娥不敢抬头,只能听见他在衣袖中摸索的声音。末了,他才开口说话,带着几分戏谑。 “你说的,可是这个?” 她抬头望去,纪蒙尘手中握着的,正是当初赠与她的龙凤呈祥玉块。 柳双娥心中一沉。 这玉块不是在爹爹手里吗,怎么又回到了陛下手中。 爹爹也真是的,不跟自己说一声。待回到家乡,一定要找他说道说道。 纪蒙尘见她脸色大变,神情在几秒中变换几次,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玉块没有说话,以为她吓傻了,出声问道:“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她回过神来,掀起裙摆便跪在了地上。 纪蒙尘等她开口解释,然而对面却一言不发。 大概是吃准了自己没有生气,她一时也想不出圆谎的话,只得跪在那里。进殿时她并未脱去斗篷,不知是甘露殿内的地暖烧得滚烫,还是她被戳穿了谎言,柳双娥的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 少女的身形微微颤抖,纪蒙尘见她一副示弱的模样也不由得心软,蹲下来四目相对:“朕不会惩罚你。” 少女睫毛轻颤,一双凤眼满含侥幸地望着他。 纪蒙尘清了清嗓子:“但这是有条件的。” 少女的脑袋又耷拉下来。 “也不难,你将这玉块带在身边就行,”玉块被交于她的手掌,冰凉的触感缓解了热意,“是朕为你爹饯行时,他喝醉了酒遗落的。” 柳双娥握紧了玉块:“多谢陛下宽恕。” 纪蒙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朕与你打个赌吧。” “陛下想与臣女赌什么?” “就赌……你的将来。” “臣女纵使有通天之能,也只是洪流中一朵细小的浪花。随岁月大势而下,臣女的将来也就那么几种,陛下要与臣女打赌,实在是趣味不大。不如臣女与陛下说个正经的?此事对陛下或许可有可无,但对那人意义深远。” “你想说邵昭仪?”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