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荼蘼花的寓意其实并不好,花香浓烈,却在春天将尽时盛开。姐姐走后,凤仪宫的那片荼蘼开得很茂盛,却让人伤神。 “我娘很喜欢荼蘼。她说,花朵在春末时大多凋谢,但荼蘼还在盛开,也是一件佳事。这把匕首,一直是我贴身用的。你远去月牙城,一路奔波,便用来防身吧。” “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那自己用什么呢?”手里的匕首不知为何沉甸甸的,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是给了我剑吗?正好,你不在京的这段日子,我多使使剑。” 她只得笑着应下:“等我从月牙城归来,一定将它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你。” “若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一定捎信来。” “我在月牙城,远水怎么救得了近火呀,”她眼里是盈盈笑意,“太子殿下,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好。” - 送走了纪云宴,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 今日忙了一天,她却没有晚膳的胃口,便趁着将落未落的日光,点了油灯在桌下整理杂乱无章的纸张。 邵远说的报应,会是什么呢? 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伤到纪云宴,以伤了他与陛下这薄弱的父子情分。 纪云宴人生中的这十五年来,要说真让他伤心的,大概也只有生母一家的死亡了。其危害之大,经年之后的恐惧仍透他心骨。 她并非没有猜测过胡氏一族的死因。陛下对胡氏一族的态度,不肯为胡秋水追封,甚至都不愿让她出现在史书上。 胡秋水一死,纪蒙尘便娶了姐姐,于是得到柳氏的扶持,步步高升。就连最后行谋逆之事,都是以发妻在家中无端受害,君王为奸人蒙蔽双眼的理由,进而“清君侧”。 清君侧当真可笑,明明当年陛下身边最大的宠臣,是纪蒙尘。 她止住了心神,坐在窗前细心罗列着。 字迹泛着岁月的痕迹,亦有不少纸张的边角翘起。她抬手扯平了边角,一头栽进了文字的海洋中。 油灯灭了。 柳双娥静静地坐在一片黑暗中,方才察觉到整个天地都不再有光亮。勉强撑着手从书桌前下来,她推开门才能依稀瞧见远远近近灯火的光亮。 有夜风吹过,风并不大,却让她有些凉。 柳双娥这才察觉到后背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细汗浸透。 橘白守在门口许久,问:“姑娘可将东西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还是早些睡下。况且如今宫门落锁,还是等明日请老爷送到太子殿下那里吧。” 她只是摇头:“不必送了。” 橘白“啊”了一声,却也没过问:“那奴婢服侍您歇下。” “我有要事要与爹爹说,橘白你先歇下,不必等我。”她将已经理好的信件揣入袖中,取了灯往柳安闲屋里快步走去。 柳安闲快要就寝了,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忙拉她坐下:“你去过许府没有,许侍者肯不肯见你?” “不是许侍者的事,”她将最为重要的两张铺展在桌上,“是纪云宴的事。” 纸上的字迹飞扬,一看便是陛下的亲笔不错。多数内容都是慰问,以及二人日后的打算,然而柳双娥的手却停在了最后一句。 二月十六,胡氏杀之。 纪云宴说过,他生母的忌日是在二月十六。 果然如此。 这真是留给纪蒙尘的好大一个报应。 若是东西早一步被纪云宴拿到,只怕他此刻已在宫殿里方寸大乱。这样的事他大抵是沉不住气的,只怕会直接去找陛下质问。如何收场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柳安闲却只是淡淡瞥过一眼,说:“你都知道了?” “爹爹知道这事儿?” “整个天下来算,除了陛下与邵家,大抵也只有我与你秦叔叔知道了。” “那……陛下为何要对胡家下此狠手?他昔日在京中能有落脚之地,还要多亏胡家的旁系照料吧。” “你别急,”他把纸张收起来,不忍心去看,“个中缘由我也不大了解,这还是你秦叔叔后来告诉我的。” “秦叔叔又是从何知晓的?我记得,他与陛下是故交。” 柳安闲没回答,反而问:“你觉得他如今在朝中地位如何?” 她思索道:“秦叔叔在国子监是受人景仰,可以他的能力,实在是大材小用。” 说是尊贵,却只是有一层陛下旧友的身份在。陛下议政时,他能说得上来几句话,陛下也能听得进去。可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实权。 “说白了,就是他与陛下生分了。” “秦叔叔为人并不乖张,陛下为何要忌惮他?” “纪云宴当年没有死,全靠秦嘉平护着。我听他说,那日胡家满地的血,他推开门只瞧见邵远的定远刀对准了纪云宴,刀下是还没断气的胡秋水。他上前将纪云宴抱在怀里,才让其免遭一死。” 柳双娥没说话,听得他继续说:“其实那一日,嘉平已经知道是邵远所为。他寻到邵家去,对方却将实情全都揭露了。他一时气不过,在信中责怪陛下几句,二人从此也伤了感情。” 她点头。 怎么算,他对纪云宴多加照拂,与胡家的来往不能不密切。这么多人惨死眼前,谁不气愤呢?更何况胡秋水是他的发妻。 “陛下不喜欢纪云宴,你是看在眼里的。但他当年成为太子,还要多亏了嘉平联合群臣上书,请求立他为太子。” 纪云宴那时也就十岁左右,却已经能看出天资不错,性情也不坏,于世家子弟中都是佼佼者。请求册立他为太子,也是想让纪云宴能保住这条命。 秦嘉平对纪云宴,不能不算是劳心劳力。
第41章 侍者 太子最终还是立了,可秦嘉平与陛下的关系却也冷了许多。 柳双娥问:“那……姐姐知道吗?” “她应当是知道的。老二看着傻乎乎的,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柳安闲倏的叹了口气,“好在陛下,是真心喜欢她的。” “爹爹也觉得,姐姐的死与之有关吗?” “有关,却不至于死。老二真正绝望的,是被困在宫里吧。” “可皇宫那样大,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送上来,陛下对她也很好。” 柳安闲摇头:“这不一样。你要记得,老二原来,是想当个女侠的。而她,在年少时也的确在外头走过一段时间。见惯了天地的广阔,又怎会甘心困在方寸之间呢。” 见她不说话,柳安闲问:“在宫里的日子,你是如何想的?” “起初觉得很新鲜,可日子久了总是觉得枯燥。人也闷闷的,只想回家。” “你姐姐也是这样的,不过她是皇后,要承受的东西比你更多,”想到什么伤心事,他垂头丧气的,“长这么大,我还没与你好好讲你娘呢。” 柳双娥细若蚊声:“娘亲是生我才死的。” “不是的。她与老二一样,是自尽。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你,是因为当年她的死过于骇人,你年纪又小。” “如今大哥大嫂远在北疆,我也该为家里分担一些,爹爹说便是。” 他说得极为顺畅,从与妻子的相识相知一路到历经千辛万苦成为夫妻,共同担起柳家嫡系的荣光,再到她的死亡。 柳双娥没说话,听他沉默许久,整理好思绪才继续说:“如果阿乔,当年未与我相识,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可三个孩子让她无法割舍。 对自由极致的渴望没法浇灭她的母爱,她是母爱也无法斩断探寻世界的欲望。于是她选择了死亡。 柳双娥说:“姐姐很像娘亲。” “是。” “那爹爹,就不能致仕吗?” 柳安闲笑着摇头:“我当时娶她过门,就是答应我爹,会守住嫡系的荣光。你爹我当年啊,在这京中也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吧。养花园斗蛐蛐这件事,没几个人比得上我。” 他靠在窗边的阴影之中,柳双娥似乎能瞧见他伸出手来,用衣袖抹了一把泪。 他喃喃道:“可惜,你伯父他走得太早了。要是他没死,就好了。” 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伯父,而鲜少听族人提起,只知晓他的高风亮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少年风华,却忧思过度,弱冠之年未久便殒命。 柳双娥也将头倚靠在窗边,轻轻道:“若是姐姐还在,就好了。” - 八月十七。 被喊起来时,外头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灯晃得有些刺眼,她卷着被褥翻过身来,不甚清醒:“再睡一刻钟。” 橘白推了推她:“李公公来了,正在屋外侯着呢。” 柳双娥猛的清醒,她摸索着坐起来问:“哪个李公公?” “陛下有东西要送给姑娘。” 梳洗整理好,屋外的李执已等候许久。 他笑盈盈地行过礼,然后奉上了一枚素色的锦袋。 柳双娥接过,这东西并不沉,但却很有质感。隔着一层布料用手摩挲,只觉质地坚硬,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花纹。 李执说:“郡主即将归乡,远离国都日久,日后若是思念都中故人,便可将此玉取出观赏把玩,以作慰藉。” 柳双娥与橘白对视一眼,好声好语地将李执送走了。 她取出锦袋中的玉块,浑身通透轻盈,然而她却立刻放了回去,脸色有些难看。 玉块上雕刻的是龙凤呈样式样。 陛下之心不言而喻,只是她不敢留。 马车已经备好,她带着橘白立在府门。早已叮嘱过秦家不必来送行,因此这长街困在秋天里,有几分悲凉之感。 柳双娥方才想拉过柳安闲,将陛下赠予她的玉留下来,抬眼却见他身边立了个一身长袍的青年男人。 男人生得清贵孤傲,即便神情柔和,却让人觉得他不可近身。 他朝自己行了礼:“小人知晓郡主有要事商议,又怕打搅安寝,故而今日拜访。” 柳双娥上下打量一瞬,却注意到他头上的那朵白色的绢花。 本朝男子簪花并非怪事,祈求神灵保佑以避祸患,或是与友人出游皆会簪花。只是花朵大都由季节而定,春日簪杏,秋日簪菊,如他一般以假花簪之,实在少见。 然而对方簪什么花她其实并不关心,只是那朵花实在有些特殊。 柳双娥迟疑道:“你头上的……是荼蘼花?” “郡主好眼力。” 荼蘼的寓意并不好,大多数人将其视为不详,偏爱者更是少之又少。她姐姐柳春山是一个,纪云宴算一个,然而眼前这位许侍者,大抵也能算得上了。 “也不是什么要事,”他身量修长,柳双娥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只是有些好奇,侍者为何要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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