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平说:“正如陛下认为臣行事过于刚正,臣亦认为陛下行事阴狠有余,将寒了朝臣的心。陛下对胡家有恨,胡家确有不善待陛下之处,然而秋水终究是无辜的,云宴终究是无辜的。秋水是陛下的发妻,云宴也是您唯一的儿子。” “太子与你关系的确很好,比对朕还要好,”他站起来,发冠上的金器被烛火折射出光芒,脸色愠怒,“他风尘仆仆从南方赶回来,可一直都在惦记着你的性命。” “能被太子殿下记挂,是臣的福气。” “他是你带大的,你教他读书写字,在朝中不谋求更高的职位,甘愿待在国子监,日日看他上学下学。对自己的儿子却没那么上心,将他丢在周太医身边学便也算了。嘉平,你对他可比对秦烛还要好啊。” 纪蒙尘的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秦嘉平见他怀疑的神色,已猜到了大半心思。 他松开酒杯,朝纪蒙尘站立的方向伏倒,言辞切切。 “陛下疑心臣?” 他醉了,缓慢地蹲下,帝王之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纪蒙尘没喊他平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一点点形同陌路的旧日好友,问出自己多年来最深的疑问。 “云宴,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儿子?” 秦嘉平闻言跪着起来,眼里满是悲凉:“从秋水有孕起,陛下便有如此疑问。臣以为他渐渐长大,与您的样貌有几分相像,疑心便可打消。未曾想陛下一直埋在心里。” “是不是?”他眯着眼问,极尽凉薄。 “云宴自然是陛下亲生儿子。秋水爱陛下至死,如何会忤逆陛下?” “那朕便可以放心了。” “陛下对臣还有何意见,不如趁此机会全盘托出,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臣罪大恶极,该千刀万剐。” “你私藏前朝皇室,的确该死,但朕不会让你死在新年前。这是双娥在宫中过的第一个年,朕不会大行诛杀之事,就当是为了她。” “双娥?”秦嘉平倏然意识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已经成为旧友的嫔妃,成为别人的替身,嘴角的笑冷了几分,“陛下对恭懿皇后,还真是情深义重。难为您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只为将替身接进宫来。这个世界上或许还会有与恭懿皇后容貌更相似的人,但没有比双娥更好的替身人选了。” 三四分容貌相似便足矣,难得的是性格与神态。 柳春山年少时,与她性格一般无二。不过越往后,性子越安静。 纪蒙尘恼羞成怒:“朕给她贤妃之位,来日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会一举封后,这是她的荣耀,其他人如何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以柳双娥的性格,不会安安稳稳当他的宠妃。而她入宫一年,又的确很得人心。她骗过了纪蒙尘,大约是有别的打算,秦嘉平没敢再往话题往替身上引,沉沉道:“陛下害死了恭懿皇后,当心也害死了双娥。” 他脸色大变,摔了酒杯:“滚出去,不要再来见朕!” 在地上跪得久了,腿脚有些不利索,踉踉跄跄扶着一边的桌案才勉强站起。 秦嘉平在心中长长叹气:“臣恭祝陛下,岁岁年年。” 他的衣裳沾了酒,却也无法更换。低着头行至外殿,见到坐了许久的长公主。 她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也未着人再烧。 长公主听见殿里争吵的动静,问:“陛下可是生了好大的气?” 秦嘉平苦笑:“待会儿殿下进去,只怕陛下要气得头疼发作。” 殿内的人与纪蒙尘都有旧恨,哪怕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妹妹。 长公主与他相视一笑:“大人要注意身体康健。” “云宴方才成人,往后我不在的日子,还要劳烦殿下多照料。” “我会的。”
第84章 矢尽 长公主与他道别,终于被李执领到内殿。 纪蒙尘已经坐重新坐回了案前,酒壶里的酒也尽了,他也不愿再喝。 她侧身坐过去,没看他:“陛下喝醉了,臣妹还是替您请太医来吧。明日虽不必早朝,但到底伤身。” “你也会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阿妹。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弃朕而去吗?” “是陛下自己将身边的人推开的,又如何能怪旁人?”她喊李执送了茶水进来,取了干净的杯子到了半杯,递到他面前,“陛下若是醉酒而眠,明日醒来又要头疼。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大祉考虑。” 手被用力推开,她没握紧,茶杯摔在地上粉碎,溅了二人一身。 她耐心地又倒了半杯,这次是在桌案上推过去,劝道:“双娥本就辛苦,陛下若身体抱恙,她又要抽身侍疾,公主见了也难免伤心。陛下就当是为春山。” 他一言不发,握过上了红釉的茶杯一饮而尽,许久才出声:“嘉平对我称陛下,你也对我称陛下。阿妹,我们是亲兄妹,小时我背着你去郊外看烟花,我给你念诗,你都忘了吗?”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在执意娶秋水过门的那一日就死了。我哥哥不会为了往上走而娶不爱的女子,不会对自己的发妻不闻不问,也不会滥杀无辜。” “我都是为了纪家,不娶胡秋水,我们如何能生活?没有钱就没有尊严,从小到大我们遭的白眼还不够多么?只有如此,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活下去……” 纪蒙尘鲜少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酒后吐真言,然而长公主却只是端坐在那里,通红的眼眶望着他,没有表情。 “那屠了胡府,总不是为了活下去。” 抬眸的瞬间,纪蒙尘便冲到她眼前,双手紧紧握着双肩,怒目圆睁。 “他们轻视、侮辱我们,这是他们的报应。你都看在眼里的,阿妹,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又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我是畜生,骂你是噶撒高,这都是报应,他们敢做就要敢当。” 年少时受到的侮辱再次浮现,她也有些动容,哽咽道:“但秋水是无辜的,她是真的喜欢你。她善良又得体,从不打搅你读书,不仅不说你的闲话,还处处维护,这些你也应当看在眼里。谁都有罪,她是最无辜的。秦嘉平曾与我说,胡秋水死在他眼前时,一点反抗都没有。她知道是你的意思,所以绝望接受。” 纪蒙尘的手渐渐松开。 长公主继续说:“再恨也不能对她下手,若执意要娶春山,即便要她作平妻,秋水也不会拒绝。” “她的死,就当作是为我登基助力。” “你果然心肠硬。” “你也果然,无法原谅我。你无法原谅的何止是我对胡家下手,你更恨的是柳蔚然战死边关。” “为了让双娥进宫,你不惜害死了她的哥哥。柳家子辈三人皆归你手,陛下,你与柳家是这辈子都要纠缠不清了。” “朕是皇帝,没有什么是朕得不到的!”他拍着桌案怒吼。 长公主一只手抵在桌沿,身体前倾而抓住他的衣领,面容狰狞:“你以为春山为什么死,她为什么闷闷不乐,除了困在皇宫里,还有给她致命一击的东西。” 柳春山寂寞时找她彻夜长谈,纪平乐话少,几乎是她在讲自己半辈子经历的所有事。 胡家被有意藏起,不允许在宫墙内传播。却在那个夜晚,柳春山嘶哑的嗓子,将所有的遮羞布全都扯开。 她与胡秋水,是故人。 长公主狞笑:“你杀了秋水,也间接害死了春山。手上冤魂无数,如今又纳双娥为妃。纪蒙尘,你不怕众叛亲离吗,你不怕孤寂而死吗?” 她还在张狂地笑,如同疯了魔一般。纪蒙尘酒意还未散去,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妹妹在甘露殿里不知方向地无休止地转圈,他抓住她的小臂,喊了殿外侯着的李执来:“长公主烂醉如泥,没了清醒的意识,叮嘱侍女,送她回府时务必小心。” 李执答应下来,抬眸瞧见他满眼泪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见过陛下动怒杀人,见过陛下大笑,可从没见过陛下哭啊。 还是哭得这么伤心。 若是嫔妃来,应当是取出怀中的手帕替他擦眼泪。 可自己一介宦臣,如此做似乎有些奇怪? 李执默默咽下口水,决定对陛下的眼泪视而不见,低声说:“陛下您忙活了一天,见了不少人,夜已深了,奴才服侍您歇下。” 纪蒙尘摆手:“传问茹姑姑来。” 他有些为难:“蓬莱宫那位怕是已经歇下了,陛下贸然传召,惊动了贤妃与公主可不好。” “那就你一个人去,悄悄的,别惊动了旁人。朕就在甘露殿等她。” 李执应声退下。 外殿尚且能听清些话,到殿外便只能听到争执声,而无其他了。 这个时辰,门口值夜的小太监原也是迷迷糊糊的。可陛下一连见了两个人,还都吵得不可开交,他自然要上心些。 见了心如死灰的李执出来,凑过去问:“长公主与秦大人在跟陛下吵什么啊公公?” 李执低声骂道:“管好你的嘴,做好分内的事。陛下这几日估摸着心情都不大好,小心自己的脑袋!” 他夺过小太监手里的灯具,朝蓬莱宫方向走。 小太监跟着他走了两步,阿谀奉承:“雪天路滑,不如小的与公公一同去吧?” “待在殿外听主子的吩咐,”他进殿时瞧见陛下衣衫上的水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打发出来。陛下一个人待在内殿,或许会想起此事,“做事当心些。” - 柳双娥并未久留,只躺在床上休息片刻,便摸索着自己的衣衫,打算回宫。 他没摸过女子的亵衣,给她系上带子时,手指还有些颤抖,若有若无地与裸露的后背摩擦。 动作细微,她敏锐地觉察到身后人的异样,戏谑道:“你紧张什么?方才在床榻上,也未见你多怕。”
第85章 调教 打结的手忽的紧了,她不禁轻哼了一声。 “松点儿。” 他在演武场上耍枪耍剑十分顺溜,到这儿反倒笨手笨脚起来。 纪云宴略显木讷地点头,取过外衣替她穿上。 柳双娥光着脚踩在地上,取了梳子将凌乱的发髻散落下来梳顺。 今日特地梳了圆椎髻,她为这一天这一刻,在宫中琢磨了许久,亦让橘白帮了许久,才能娴熟地梳起。 纪云宴只会男子最寻常的束发功夫,上一次见女子梳妆还是年少时娘亲起晚了,自己在一侧等候。他愣愣地伸出手想替柳双娥拾起未被扎起的碎发,她却先一步绕上发间。 “你这么快便要走了吗?” “昭溪还在殿里,况且回去晚了被宫人发觉也不好。”她又恢复了往日不咸不淡的模样。 头上的饰品正如她来时,连位置也没变,不过发间多了根不太搭的木簪。 他问:“你出来是用的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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