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宴轻声道:“大家都说,先生您过刚易折。” “他们说的的确没错。我就是看不得那些脏东西,连柳安闲做了我都要狠狠骂两嘴,”二人并肩而行在后花园中,他倏然停住许久,偏头看纪云宴,“我只后悔教了你太多。” 那时他没料想,终有一日纪云宴会成为皇储,不得不亲自进入旋涡。 他只是按照父母教自己的一样,行为要正直,不能生邪恶之心,要多行善。 乃至于纪云宴到如今地位将要不保的时刻,都还顾忌着自己的教导。 “先生?” “如果我说话,让你去干不得已的事,你心中的愧疚会不会少一些?” 秦嘉平没等他回答,带他进了屋。 镇纸下压了一封信,他交给纪云宴:“如果可以,在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替我带到陛下那。” 纪云宴接过:“先生若是有未尽之事,大可以找我。您知道的,我也不是刚来陵安的小孩了。” “这事只有陛下能办,我倒是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秦嘉平将昔日秦烛用过的腰牌交于他手,“若你真有掌权的一日,还请照顾我的女儿。” 对面脸色一变,他继续说:“她没死,隐去了真实姓名,在月牙柳家处。日后若是归京,她孤身一人行事多有不便,许多地方还要你打点。” 有柳家在,秦眠的日子过得不会差,只是他怕若遇不测,柳家也会有如此下场,才出此万全之策。 “我会的。” “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地去了。我死的那一日,你隐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便好。不必为我伤心。” “我不能不伤心。” “哎,你这孩子。”秦嘉平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就像十多年前他把纪云宴带到自己府上读书的第二日,听闻其读书读到很晚,他有些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而如今纪云宴长得比自己高,他已年迈,须得使上些力气才堪堪碰到纪云宴的头顶。 他只好捶纪云宴的肩膀,沉沉道:“往后可要多为自己考虑了,就当做是我最后叮嘱你的话。” - 翌日天还未亮,她怀孕的消息就传遍皇宫。 柳双娥搅着掺了各种滋补药材的粥,神色恹恹。 “娘娘,陛下到了。” 她头也没抬:“不见。” 看着什么都不想吃,索性搁下勺子,到内殿里再去睡一觉来。再过些时辰,蓬莱宫便会有各路妃嫔踏足,应酬要费许多精神。 她才走了几步,便听见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从后往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柳双娥转过身:“陛下来得不巧了,臣妾正好要歇息。” 纪蒙尘看了一眼没怎么动的膳食,问:“怎么了,是厨房做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吗?” 柳双娥心中有些感慨。 如果他是纪云宴就好了。 纪云宴不会恶狠狠地捏着自己的下颚,居高临下地同她说话。 如果纪云宴在,就好了。
第89章 斩首 “太医说,这是怀孕初期最寻常不过的症状,陛下无须担心,宫人们将臣妾服侍得很好。” 她拨开前后殿之间的珠帘,径直朝床榻走去。 “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朕?”他站在床边,没有再尝试握住柳双娥的手,只是低声道,“二月初一行刑,你若真无法割舍,朕可以允你去看。” 柳双娥神色微动。 “但是得悄悄的。” - 二月初一,秦嘉平于西市口行刑。 柳双娥身边只有橘白跟着,衣着刻意低调。今日风大,她头顶的帷帽屡屡被吹开,险些被人瞧见了面容。 行刑台上围着的人不少。今年春天来得早,不少女郎已换上了轻便的半臂,隐约可以瞧见窈窕的身姿,身上的帔帛随着有些烦躁的春风微微摆动。 她选了未入宫前的衣饰,藏在一群女郎中也不算显眼。 见血是不好的事,才过元宵不久,寻常时候都觉得晦气。秦嘉平在百姓眼中风评颇佳,总归要来送一送。 身边围着叽叽喳喳聊天的女郎衣着光鲜,颇有富态,大抵也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跟着前来送行。 秦嘉平是五日前被押进的大牢,在牢狱中有许多人打点,未被苛待。可到底是阴暗潮湿的地方,被带上来时,也蓬头垢面,尽显狼狈。 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异样,橘白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事到如今,我们能送一送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我都明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柳双娥伸手擦掉,“你替我瞧一瞧,人群中可有眼熟的人。” “有的……张相也在人群中。”行刑台这一侧多是女郎,另一侧则以男子居多,许多朝臣甫放衙便急匆匆赶来,青绛交错的官服很是扎眼。可青绛色的衣裳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件皎玉色的圆领袍。 橘白又凑近了,轻声道:“太子似乎也在。” “他一定会来。” “姑娘要与他相认吗?” “他身边有那么多大臣围着,被认出来不好办。” 况且今日纪蒙尘说是让她悄悄出来,其实一路上跟着的暗卫也不能算少。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底下,有孕在身也不敢贸然相见。 吵闹的人群倏然安静下来。 午时已到。 刑部的郎官她没见过。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接手,推来推去就给了刑部里最没权力的一个。 他在椅子上坐得很煎熬,望向秦嘉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怜悯。刑部郎官站起来宣读斩首诏书,罗列了秦嘉平所犯的各种罪行。从守城不利到帮衬高家,条条该杀。 令箭落地,声响不大,在寂静的市口却听得很清楚。 刽子手的速度很快,手起刀落,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看到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喷出来的血溅了刽子手一身,他并不害怕,只是拿毛巾胡乱擦几下。人群离行刑台并不远,只是这里女郎与孩童多,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身侧还是传来一阵惊呼,即刻便有孩童低声的啜泣。 隔着一层帷帽看不真切,人群又喧闹起来,百姓们神色各异,大多在惋惜秦嘉平的死去。 死状极其凄惨,橘白没有戴帷帽,看得一清二楚。她有些不忍道:“咱们回去吧。” 柳双娥点了点头,将要转身时,却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风。 春日风大,恰好吹开了她的帷帽。 柳双娥盯着帷帽的视线恍然大亮,隔着一座充满血腥的行刑台,恰好对上了纪云宴的眼睛。 来不及相认,她就急匆匆地合上散开的帷帽。 纪云宴也瞧见了她,目光望过来时急匆匆的,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不急,一旬之后在奉仙殿他们会相遇的。那里是许一觉的地盘,不管是什么话,还是什么打算,二人皆可畅所欲言。 马车停得不远,她行走在逐渐散去的人流中一言不发。 秦嘉平的尸会由纪云宴收,她不必担心。 方才在身边的几个女郎,想要缓解郁闷的心情,刻意聊些有趣的话题。 “你们刚才可瞧见太子殿下了?”紫衣女郎问。 绿衣女郎答:“就是人群里皎玉色衣衫的那个么?” “是呢是呢,你觉得他长得如何?” “剑眉星目,算是不错。太子刚到弱冠之年,不少人都盘算着太子妃的位置,怎么,你家也盯着吗?” “跟他们皇家沾边哪能讨上什么便宜。” “可我见柳家小女风光得很啊,她要是真的生下孩子,保不定陛下封个后。柳家两个女儿,就要有两个皇后了,实在是皇恩浩荡。” 紫衣女郎拧了一下她的肩膀:“人多还在这编排陛下呢,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不过还是年少,性情活泼跳脱,再成熟也又凑近了绿衣女郎,低声道:“柳家小女也怪可怜的,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谁会乐意呀?” 柳双娥耳力好,她们说得再小声,自己也终归能听清。 橘白不知道她笑什么,疑惑地转头。 “姑娘莫不是伤心傻了?” 她摇头:“我只是听着她们的话,觉得很有趣。” 两位女郎逐渐走远,橘白问:“要奴婢打听打听她们是哪位大人府上了吗?” “不必了,我如今是众矢之的,”身侧还是二八年华的女郎多,她并不担心谈话会被暗卫听见,“朝廷许多人都盯着太子之位吗?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宫里的嫔妃忙着侍奉陛下,不在意这些。我怕说出来会伤了姑娘的心,便匆匆藏过了。” “什么伤心不伤心的,”话虽如此,橘白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她口中的一声叹息,“他现在不娶,过几年还是要娶的。即便没有太子妃,那么多人跟在身边巴结讨好,也会送几位美人。” “那姑娘,不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诉他吗?” “自然要说的。” 多一分牵绊,纪云宴就多一点被她控制的可能。 有得必有失。 肚子里的是个女孩还不打紧,若是个男孩,会很难收场。 她害怕纪蒙尘会为了幼子,随心所欲地废立太子。
第90章 算计 奉仙殿在春日里,总比别处要燥热许多。 纪蒙尘去城郊亲自祭拜柳春山,她有孕在身,不宜长途奔波,则留在皇宫。 秦嘉平留给陛下的书信不知写了什么,大抵是念在斯人已去,纪蒙尘竟也肯让胡秋水的灵位再入奉仙殿。 有了这一步,就会有胡秋水的谥号,纪云宴的出身就会一点点从阴影中走出,一直到全天下都明了。 胡秋水与柳春山的牌位紧靠,她一一拜过,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过来。 香火旺盛却也燥热,即便刻意穿得单薄,可在殿内跪上两刻钟,出门前还收拾得清爽干燥的脖颈便已黏糊得贴上衣领。 她的脖子上还粘了一些稀碎的秀发,过短而尚未盘上。原本略有些痒的脖颈倏然凉爽起来,可下一瞬又热起来。纪云宴的手本就不算凉,摸在她出汗的皮肤上更显得热。 她有些不满道:“别离我太近。” 倒不是怕举止亲密被人发现,这里是许一觉的地盘,她很放心。 只是身上热得紧,纪云宴过来更是像个火炉。 他仓皇将手拿开,无奈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许一觉十分贴心,备了两副茶具。 她不宜饮茶,只好看纪云宴喝过掺了冰块的茶饮。喉结滚过,看不见里头的液体,但柳双娥还是盯着咽了口口水。 害怕异样的目光被发觉,她扯出藏在袖口中的手帕,擦掉了对面嘴角上残存的水渍。 “先生已经埋葬,你也可以安枕。”他握住柳双娥的手,微弱又细心地摩挲。她的手指很长,手掌却并不好看,手心一处又一处的薄茧,是常年练剑的作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