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娥挑眉,目光望向他脚下。 她抬眸道:“别藏了,我要带回去的。”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脚挪开。 龙凤呈祥玉块被踩了几脚,虽没有裂纹,终究有些磨损。 大概纪云宴方才丢掉这东西时,肚里的怒气不少。 她低头耐心擦拭玉块上的污垢与灰尘,解释道:“我告诉问茹,前些日子在蓬莱山上打雪仗时不慎弄丢,是以要去寻。好在你没有踩裂,不过有些磨损痕迹倒也逼真,不必我再花时间去弄了。” 这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时辰,不知甘露殿那边如何。 她告知长公主,即便说话并不尽兴,灌也要将陛下灌醉。让他醉得进不了后宫,失去了意识,第二天早上醒来还能头痛欲裂更好。 纪云宴拉住她:“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殿下是说在宫中相遇吗?往后的除夕宴上会再见的。殿下将来虽长住东宫,不常在后宫走动,可大小事宜上我们总会相见。” “不是的,我是说今日如此,没有旁人在,只有我们两个。” 她还没反应过来,纪云宴便已握着她那只抓着玉块的手,扯进了自己怀里。 即便今日他们做了比拥抱还要亲密的事,他的身体依然很热。她的手一点点向后摸到纪云宴的后背,触觉与亲热时还是不一样。 她攥紧了玉块,如同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硬生生隔开,抬头忽视纪云宴眼中的占有欲与不甘,没给出个准确答案。 “会有机会再见的。” 他初尝情爱,用力没个轻重,也没个分寸,自然不如纪蒙尘这个情场老手。 不过不急,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她可以慢慢调教。 - 问茹到时,纪蒙尘正坐在床沿呕吐。 随侍的小太监手足无措地擦他身上的污渍,见到李执回来如蒙大赦。 “公公可算来了,小的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哭丧着脸说。 御前侍奉的人不少,没了李执遇见这样的事总是乱了套。他给纪蒙尘换了套干净的衣物,又命人取来热水净面,忙而不乱。 “请过太医了吗?” “已经请过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让宫人们都下去,望向脸色苍白的陛下,劝道:“不如陛下用过热水便躺在床上歇息?您与问茹姑姑说话终究是要劳心劳力,不如等明儿身子好些再传唤。” “你先下去,姑姑留下侍奉就好。” 李执只得缓步出殿。 “姑姑坐,”他坐在床沿,勉强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凳,“昭溪睡下了吗?” “公主今日玩闹费了许多精力,睡得很熟。” “那朕便放心了。” 她高低也是看着纪蒙尘长大的,许多事别人不敢说,她有这样的资历,多少能大着胆子提几句。 “奴婢不放心的是陛下。陛下身子一直不大好,再高兴也不该喝多,到底伤身。” 年轻时谁不是身体健壮,以为病痛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只是纪蒙尘年轻时就是待在书房苦读的主,半日也不会出门走动。骑射不佳,登基后又不勤加练习。恭懿皇后走后伤心过度,这些年头疼就成了老毛病。 纪蒙尘难得附和:“姑姑说的是,朕下次一定注意。” “听李执说,陛下与秦大人和长公主两度争吵,”甚至他满目泪花的事李执在路上也同她说了,到底为什么争吵,问茹也能猜个大概。她慈爱道,“也不分谁对谁错,陛下当年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奴婢都明白。” 纪蒙尘自然有错。 长公主从小受的就是穷苦日子,自然不懂由奢入俭之苦。一夜之间家族破败,他被困顿日子折磨成什么样子,都不是稀奇事。 是以她见纪蒙尘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也知个中缘由,但又无力改变。 “这个世上除了娘,唯有姑姑是真正懂朕的人,”他酒还没醒,三言两语情绪又上来,眼角泛起泪花,“只有姑姑才懂朕,只有姑姑……” 问茹安抚道:“秦大人无错,他过于正直,朝中许多事都无法睁只眼闭只眼。可陛下您是皇帝,不得不做。” “是,我要科考,就不得不娶胡氏。我未高中时,在京中要过得容易些,也要倚仗胡氏旁系的势力。可胡家是商人出身,旁系又不得高氏喜爱,我要平步青云就不得不与之分隔。我要没有人再敢凌辱我,就不得不拥有权力,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他父亲去世、家境败落后,尝到足够的屈辱时,便有一个决定。 他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要拥有最大的权力。只有掌握了他人的生死大权,旁人才不会肆意践踏自己的尊严。 她抚慰纪蒙尘的语气就像是哄一个婴孩入睡,极尽温柔:“奴婢都懂,陛下无须挂怀。太医来了,奴婢让他进来给陛下把脉可好?” 离了甘露殿,问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想起来纪蒙尘八九岁时,从郊外游玩归来,碰见有人围着个乞丐拳打脚踢,他当即命人制止。回到家中下人谈起此事,他也只是回答:“这个世上没有谁比谁更尊贵,乞儿虽贫穷,却从不干偷盗之事,比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纯良得多。” 再过一些年,他过上了乞丐般的生活。听闻秦家的独子与胡家的千金退了婚,纪蒙尘在一个寻常不过的夜晚问她:“我这样一张脸,胡家千金会喜欢吗?”
第86章 立威 她当时不假思索道:“少爷生得好,哪家姑娘见了不喜欢呢?” 若知道胡家是那样的结局,她一定不会如此回答。 可即便她没有说这句话,结局又会改变到何处呢? 没有胡家,还会有别人。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 而她悲伤于纪蒙尘今日之扭曲,却又明白他为何会走到如今。 问题未被妥善解决,并非一场暴雨,淋过身擦干净便好,而是潮湿。 他们都被困在时间里了。 蓬莱宫主殿亮了灯,柳双娥已经从蓬莱山回来。 她沐浴完毕正要歇下,见自己回来了,也没问甘露殿传过去是什么事。或是众人皆以为她是纪蒙尘的眼线,或是柳双娥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蓬莱宫从不过问她的去处。 问茹还是解释道:“陛下醉酒,与长公主吵了一架,传奴婢前去叙话。” “嫂嫂没事吧?”柳双娥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轻重,况且长公主那个冷性子,从来只有她气死别人,没有旁人令她动怒的份。她只好探着身又问,“可传过太医?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风眩又犯了,明日怕是要嫔妃们轮流侍疾,娘娘先歇下。” 柳双娥道声好。 翌日的侍疾没轮到她。 只是在甘露殿一聚商议好侍疾顺序,众人便散去。 紧着的小年、除夕、元宵宴会,每个都迫在眉睫,压根分心不得。三人一合计,便让柳双娥与张昭容在蓬莱宫继续张罗宴会的事。后宫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定夺,再去蓬莱殿请示便是。 纪蒙尘这一病就又是半月,到小年夜时已经好转许多。 柳双娥也终归完成一件大事,宴会结束后回到寝殿酣然入梦,半夜却被惊醒。 屋里油灯也没点,橘白慌里慌张,怀里只捧了个守夜用的灯盏,将她摇醒。 “姑娘,甘露殿又出事了。” 半夜能把她摇醒也不算小事,柳双娥不甚清醒,机械性穿上重台履,问:“可是陛下又病重了?” 冬天难熬,病情反复也是难免的事。 可前一日才听周太医说,陛下已好了不少,到除夕大概能康复。甘露殿那边的奴才看护得紧,怎么好端端的又加重了? 橘白支支吾吾道:“是孟采女,今日是她侍疾。陛下在病中最忌讳的便是床事,她不知怎的……” “孟采女?”后宫莺莺燕燕她只能记得名字,却认不太出样貌。 好在张昭容与谭美人会时常同她讲宫里的人,她的眼线偶尔也会提到孟采女。她一介平民出身,祖上三代也没出个读书人,被带到宫里来,也甚是可怜。 “我记得她只侍寝过一次,近几个月的彤史并没有她的名字,陛下怎么……” 橘白回答道:“她点了催情香。” 宫里少不得乐姬舞姬出身的采女,拿到催情香并不难。用在宫里时对陛下的身体伤害并不多,太医也诊不出来。从前高妗在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她打理后宫也只装作不知晓。 可孟采女是犯了什么浑,要在这种时候用? “手脚快些,甘露殿还等着。” 既然这事能从甘露殿传出来,就说明陛下已经知道了。 她是众妃之首,如何发落,于情于理都要与她商议。 甘露殿的人不多,孟采女跪在下头请罪,周太医随侍在床沿,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些惶恐。 这事传出去有损天家颜面,大概阖宫里也只有她知晓。 “臣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纪蒙尘挥手让她起来:“事情的原委橘白应当与你讲了,你是后宫之首,她的生死便由你定夺。” 有损龙体,是要死罪的。 从轻发落,大概也就是死得好看些,不波及尚为庶民的家人。 若真要她定罪,她还真会只罚两月的俸禄便匆匆掩盖过去,可纪蒙尘望向她的眼神不一样。 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要看你自己如何去做。 孟采女位份低,又不受宠,连衣裳料子都是过时许久的。她哭着上前抱住柳双娥的腿,呜咽道:“还请娘娘饶臣妾一命,臣妾太想要孩子了。娘娘知道的,没有孩子的人在宫里有多寂寞。臣妾不得宠爱,只好铤而走险。还请娘娘看在臣妾从前恪守宫规的份上,放过臣妾。” 事出有因,她实在不忍心下狠手。 孟采女哭得肝肠寸断,柳双娥不忍地抬头,出声为她求情:“其实孟采女也是为了皇嗣,才出此下策。” 纪蒙尘冷冷地打断:“朕记得淑妃走后,你在宫中嫔妃中,威望并不高。” 原来是这样。 柳双娥恍然大悟。 纪蒙尘深夜召她前来,是给她一个立威的机会。 可这机会她宁愿不要。 “臣妾相信来日方长。” “摄后宫事要的是果断决绝的性子,贤妃既然心软,那朕以后择了更适合的世家小姐入宫代为掌管。” 他说话时的挑眉有几分戏谑的味道,然而她却很能明白这句话中的胁迫。 杀一个人,保住位置,还是留一个不相干的人,荣宠不保? 孟采女还在她脚下哭泣、求情,柳双娥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 她目光涣散,不知眼着何处,只是稳稳道:“那便依了宫规,赐毒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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