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一走,在场的人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大家举杯共饮的同时,都在悄悄往陆熠坐着的位置上看。 现今的朝局,谁都靠不住,唯一能投靠的就是眼前这位军营出身的陆大将军。 有小道消息称,圣上已经把大半奏折搬到定国公府,让陆大将军代为处理,这是何等的信任! 要是能得到陆熠的庇护,这大黎风起云涌、千变万化的朝局,还需要他们提心吊胆吗? 可这么多时日过去,定国公府就好比是个软棉花,饶是他们好话说尽,归顺意图赤、裸裸地摆在那儿,陆熠就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点口风都不给人透。 这场东林宴又是个机会,可不能再错过。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着陆熠的方向,斟酌着该如何自然地和对方搭上话。 那边陆熠却突然起身,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殿外。 耳边熙熙攘攘的恭维应酬声逐渐远去,陆熠揉揉紧蹙的眉心,感受着廊下冷冷的寒风。 他行至一处隐蔽的廊下,负手立着,凉风拂面,连最后一丝酒意都瞬间褪去。 徐答并未跟在身边,而是隐在一侧拐弯处,等候着随时差遣。 非是他偷懒,世子爷每在酒后都喜欢独处,目光幽远地看着苍凉夜空,那情状好像已经将世间的黑暗看尽。 他曾问过林建,林建说世子在北疆时就是这样,甚至更加沉闷,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回到京都后,起初也是沉默寡言,直到遇到夫人,虽表面看着不耐,可他感觉得出来,世子心中并未完全排斥。 只是现在……徐答叹了口气,他本以为世子会在夫人的感染下更加……没想到闹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看夫人的态度,两人怕是再也没可能了。 偏偏世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对人家好,可怎么可能呢,害得人家家破,骨肉分离,还好得了吗? 徐答再一次摇头,顺着主子的目光望过去,心中忽而“咯噔”一声,脑子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这不是一年多前的东林宴上,世子酒醉暂眠的房间吗!当时众人赶到时,夫人正紧紧抱着酒醉的主子,被抓个现行。 此后,二人便喜结连理,成就了一门婚事。 世子从前一直极厌恶这事,怎么今日竟然走到这儿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徐答百思不得其解,脑子又开始糊涂起来。 忽然,东侧角落里“哗啦”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他正要闪身去看,陆熠已经回身,眸中厉色乍现:“谁?”
第30章 林宛衣袖中揣着由沈安转交的书信,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忐忑地将之拿出来又仔细默读一遍,躲在角落里静静等待。 果然,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陆熠独自走来,今日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面色沉郁,眸光幽邃锐利, 像一把拉满的弓箭,随时都可击发杀人于无形。 林宛摁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 等待着时机。顾霖的信中说了,凡是男子大多喜欢柔顺娇弱的女子, 她只要让自己陷入危机, 又恰好被陆熠搭救,二人的纠葛就来了! 可, 怎么样才能恰好陷入危机, 又恰好让陆熠搭救自己? 她挠挠头发, 探头探脑地往外偷看。 前头的男人依旧站在空无一人的廊下, 连侍从都没带一个,凉凉的月光夹杂着寒风落在他宽阔的肩头,竟然有种孤独落寞的意味。 他是一座雕像吗? 林宛等得有些心焦, 因为站得太久, 她的脚又湿又冷,还有些麻了!她悄悄地想要挪动脚步换个姿势继续蹲着,可麻木的脚根本不听使唤, 才轻轻一动, 脚踝处就是一阵酸麻难忍, 整个身子亦因为失去平衡往一侧倒去。 完了! 她脸色吓得惨白,下一刻,膝盖就撞在角落里的白瓷花瓶上── “哗啦”一声,脆弱的花瓶瓶身碎裂,林宛一下子跪在碎裂细瓷片上,痛得脸部扭曲,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紧捂住唇,将痛呼咽回肚子里。 “谁?” 冷厉戒备的男声传来,下一刻,玄黑色高大的身影罩在她缩成一团的身上,一把冰冷的长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背着月光,陆熠整个人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阴森森的盯着她,令人望之胆寒。 林宛被吓得双膝一软,彻底跪在了大片碎瓷中,心中的恐惧盖过了膝盖的疼痛,她战战兢兢地抬头:“世子,我……我不是故意来这里跟你偶遇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脸色涨得通红。 徐答跟在后面赶到,正巧将这话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他顿住脚,往一侧让了让。 哦,是那个林尚书家的嫡次女啊,长得不怎么样,人是真的笨。 陆熠面无表情,收回长剑入鞘:“你可以走了。” 林宛还想挣扎一下,惨兮兮地捂着膝盖:“世子,我……我膝盖受伤了,走不动……” 四处无人,婢女也被她远远支走了,陆熠要是肯英雄救美,抱着自己送回马车,那她就稳稳地能当上世子夫人了! 她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可男人却往后退了一步,半分迟疑都无,转身就走。 就这么……这么走了? 林宛瞠目结舌,可她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忍着膝盖的剧痛爬起来就要追上去,一侧忽然出现个侍卫打扮的男人,长剑一伸拦住了她。 “让开!我有事跟陆世子说!” 徐答一脸冷霜:“林姑娘自重。” “你!”林宛气得七窍生烟,双手用力一挥,想要用蛮力推开长剑,可剑身就像是牢牢长在了对方手中,任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又是几阵夜风吹过,袖中的书信因为动作的起伏,以及夜风的吹动,一下子从衣袖中掉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到了前头男人的脚边。 陆熠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信封上并未有字,他回眸看了眼濒临绝望的林宛,俯身将地上的书信捡起。 信纸崭新,带着些褶皱,应该是被多次翻阅过,上头字迹清秀,笔锋温婉又隐含锋锐,看着眼熟的很。 他一目十行的看过,里面写了一些女子御夫之法,一看就是牵强敷衍写下,其中一点便是刻意制造机会来一场英雄救美成就好事。 呵,蠢笨如林宛,竟然还真信了。 陆熠勾唇,嘴角露出嘲讽,可再往下看时,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最后将之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团,扔进了廊下的取火炉中。 呵,怪不得那晚她如此殷勤侍奉,还嘘寒问暖各种打听他的喜好,原来是给林宛通风报信。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陆熠心绪复杂,一时扯不清是愤怒还是生气,脸上陡然阴暗冰冷。 林宛吓得双膝更软,差点跪下去。世子不会……不会想杀了她灭口吧! 陆熠折身回去,隔着长剑看她,凤眸里淬着冰:“书信是谁给你的?” 林宛结结巴巴:“我……我……” 陆熠不耐烦地打断:“说实话,或者死。” “顾霖,是顾霖!” ── 回府的路上,徐答明显觉得,世子想杀人。 而且想杀一堆人。 翠帷华盖的马车还没停稳,陆熠将帘幕一掀,迅速跳下了马车。他身后是沉沉的黑夜,天边挂着轮凄凄惨惨的月亮,将整个定国公府照得更加阴森恐怖。 当然,再恐怖也抵不上世子爷此刻冷冽肃杀的脸。徐答缩缩脖子,快步赶上。 澜沧院内今夜比往日冷清了许多,顾霖将下人都遣散,自己则只跟灵月待在正屋小憩。屋内烧着地龙,她正百无聊赖地拿着话本翻看,就看到男人怒气冲冲地进来。 她黛眉微蹙,似乎没料到陆熠会回来,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迎:“世子不是去赴宴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说着,她刻意不去看对方脸上的寒霜,垂头上前,长长的羽睫下落,遮住了眼底的抗拒。 男人肩上的玄黑色翎羽大氅被解下,顾霖转身交给候在旁边的灵月,挤出一个笑容:“世子可需要解酒汤?小厨房的下人都被我遣散休息了,不若让灵月去准备?” 陆熠冷冷瞥了她一眼,觉得那张芙蓉面上的笑意尤其假,冷嗤了声径直走到软榻上坐下。 顾霖不明所以,隐隐觉得今夜林宛应当是失手了,不过按林宛的段位,哪里是陆熠的对手,如果成功才是诡异了。 她摁下心头的不对劲,也跟着走过去,又笑:“那世子可需要沐浴更衣,天色还早,世子如果去书房……唔……” 陆熠心里憋着气,见到小姑娘温声细气,没事人似的在耳边“嘘寒问暖”,心里头的那股怒火又冒了出来,索性大掌一扬,揽住对方的腰肢就摁在了怀里。 他凝神看了顾霖一会儿,讽刺道:“你猜猜,今晚本世子遇见了谁?” “谁?”顾霖无辜地回望过去,“今夜宴席我并未在场,一整日都呆在澜沧院中,哪里会知道世子遇见了谁。” 犟着嘴不承认是吧? 陆熠笑得更冷,看得人胆寒:“顾霖,你最好现在坦白,我还能从轻发落,要是被我查出来,可不就是受罚这么简单了!” 顾霖本就疑心林宛这人靠不住,将男人刚才的反应来来回回揣摩一遍,断定十有八九这事被陆熠察觉出来了。 可察觉出多少呢? 是只查到她与林宛的交易,还是连沈安也已经暴露? 顾霖心口突然乱跳,知道不能先乱了阵脚,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害了沈安,遂缓了缓神,强自镇定:“世子让我坦白什么?” 陆熠倒没料到这看着柔弱顺从地小姑娘胆子这么大,凤眸凉嗖嗖地在她忐忑害怕的面颊上扫过一圈,将宽袖中的书信“啪”地摔在了桌案上:“这是你写的吧?” 信封泛黄,带着些浅浅的榴花纹路,正是那日她托沈安转交给林宛的那封。 顾霖心口“咚”的一声,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下,这林宛勾搭男人就勾搭,没事揣着这封信到处走做什么! 难不成生怕别人不知晓,上赶着给人递把柄? 陆熠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顾霖觉得他一定看到了自己脸上变化多彩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我写的。” 态度诚恳,带着浓浓的悔意。 陆熠不搭理她,将她纤瘦的身子推出怀抱,自己则往后一躺,靠在软垫上,压迫气势极浓:“说说,为什么。” 顾霖孤零零站在榻前的空地上,双手攥着身侧的衣裙布料,嗫嚅道:“林宛说,她心悦世子。” “她心悦我,你就帮着她算计,助她成为世子夫人?”陆熠敛起笑,嗓音更加寒气森森,“顾霖,你真是大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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