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山怔怔地盯着那一处,转身取出了旧衣服,给她换上。 听说傻奴丢了以后,老太太病倒了,一连扇了李远山好几个巴掌,要他把傻奴带回来。 他来交差了。 他还是没说话。 傻奴见到老太太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样子,钻进了老人家的被窝,依偎在身边,而老太太也像早就习惯了一样把她搂在怀里。 李远山还从不知道她和母亲相处时这样亲密。 “娘……”傻奴闻着老太太身上浓重的药味,满是自责,“对不起,我让您担心了,您快点好起来吧!” 老夫人犀利的目光透过傻奴打向李远山,“回来就好。以后再有什么事,来找娘,娘给你做主,你不许再这样委屈自己,那箱子不大,你在里头憋了三天,生病了可怎么办?” 傻奴总算知道李远山像谁了,这副板着脸,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表情,母子俩简直一模一样。 老夫人又严厉道:“远山,你三日未休未眠,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你疯魔了,还不赶紧去用饭?” 沉默的黑豹退下,傻奴又往老夫人的怀里蹭了蹭,捂着嘴偷笑。 娘这是又给相公说好话呢,三言两语就让她知道了相公的不易。 傻奴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小狗狗一样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故意支走儿子的,她有话要对傻奴单独讲。 “傻奴,他父亲去得早,未曾见过男人疼女人,又是个粗糙的武将,军营里每个人都活一天算一天,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丢到天上去了,你要原谅他的冲动,他怎么会舍得把你送走,怕是你还没到瑶南他就把你追回来了。” 傻奴的眼神闪烁,她好像又聪明了好多,娘说的话她竟然都听懂了。 “嗯!我懂的!” 只是…… 她的亲娘把相公害成这样…… 似是看出她的难过,老夫人更加惆怅,“我隐约知道他犯了圣上什么忌讳,但看他把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连圣上都不知道你娘的存在,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你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浪费了他的付出。” 老夫人屡次察觉出李远山对瑶南的敏感,特别是对着傻奴的时候。 他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傻奴对瑶南知道多少,这已经超出了他作为将军的职责,就是刑狱官也没几个会对着妻子这么疑神疑鬼的。 再加上苏伟送他回来那日,轻描淡写一句“他认识那人,不忍那人遭受刑罚”,她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不忍战胜了对国家的忠诚,这是多么沉重的感情。 王朝正在侵略瑶南,不许任何瑶南人进关,他也对瑶南人敬而远之,生怕扯上什么关系引火烧身,唯一有交集的就是白蕊,但白蕊的父亲为了救李远山,早就以叛国之罪处死,那便只剩下傻奴这里了。 “傻奴,不管你信不信,他能捡回一条命来,娘已经知足了,这是他的命。” * 傻奴出来时红着眼睛,雪后的天空澄澈,日光闪耀,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看到院子里一张张笑脸对着她,都在庆幸她没事,百合给她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夫人饿了吧,快些吃,热乎的。” 傻奴捧着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找到了李远山。 ——他将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什么,也许是要连李家都要赔上的灭顶之灾,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的爱远不止看上去那样钟情迷恋,那是波涛暗涌下更为澎湃壮阔的情感。 傻奴眨了眨眼睛,她都没发现自己不过须臾就想了这么多。 李远山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埋头吃饭,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在掩饰些什么。 傻奴想给他擦擦嘴,却没带帕子,就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擦。 男人一僵,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坏掉的木偶,却在傻奴快收回小手的时候偏头含住。 当高傲的黑豹懂得了爱情,他就在这个人面前放弃了所有尊严。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也是小小娇儿的俘虏,在这场战争里输得一败涂地。 他发了疯一样啃咬,像只不懂事的幼犬想要在主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和痕迹一样。 这是老夫人的院子,外头下人多,他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一半,塞进了傻奴的嘴里。 等到狗狗标记完自己的主人,傻奴身上已经不能看了,她昏昏沉沉,抚摸着他坚硬的头发。 那盯着她发狠的大狗狗久久不再有动作,一切戛然而止。 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主人做更多过分的事情,只默默地给她穿上外套,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地面上碗碟的碎片发呆。 “……相公?”傻奴茫然地看向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李远山一动不动,如同山峦般稳坐,仿佛没有听到。 傻奴突然想到点什么,开门就要出去。 男人猛地起身,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用力之大,直接撕裂了她的半边袖子。 傻奴傻眼了,她的最后一件冬装啊…… 再抬起头,男人恶犬般的眼神正瞪着她,从前清晰的眼白上全是红丝。 他步步紧逼,急剧的胸腔起伏和传来的过快的心跳让傻奴浑身发麻。 相公好像要吃了她一样…… 她不禁想起他刚才的狂热,低声解释:“我只是想拿个湿帕子擦擦身……” 身上太臭太湿了,都是涎液味儿。 “我怕衣服被弄脏……这下好了,衣服也不能要了……” 她苦着脸,指着自己露在外头的半截莹白手臂,“我怎么见人啊!” 男人蓦地转身,傻奴正摸不到头脑,方才剩下的半块馒头又塞进了她的嘴里。 正好起风了,吹得房门咚咚震响,下人们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过年吧,过完年春天就来了,从此有三个季节不再寒冷。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一手拄拐,一手抱着一团东西走出来,面容冷峻至极。 他臂弯里的东西被厚实的红被紧紧盖住,谁也看不出那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地面冰滑,他走得十分缓慢。 下人赶忙走到他面前,“爷,我来帮您扛着吧!” 男人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下人望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他做错什么了吗?这不是看爷扛东西辛苦想帮把手嘛! 那被扛着的“东西”在被子里羞红了脸,娇滴滴嗔怪他:“都怪你……” 李远山顿住了脚步。 “东西”又改口:“好吧……那不怪你了……不过下次不许在娘那里了……” 李远山复才抬起脚。 * 转眼好几日过去,李远山还是不言不语的,只用一双眼睛盯着傻奴,还是那副恶犬的模样,饥肠辘辘的眼神。 傻奴被他盯得发毛,她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门了,衣服破破烂烂也没别的换,实在难以见人。 “相公……我想买衣服……” 男人没说话,拿起了手边的拐杖,给她披上他的半身棉袄,默默跟着她上了街。 路上,有个小孩指着傻奴问她的娘亲,“娘,那个姐姐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啊,好像小鸭子!” 孩子洋洋得意,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远山冷瞥了那母女两个,女人登时汗毛倒立,捂住了自己孩子的嘴。 傻奴崩溃地掩住脸,天知道她这几天怎么过的,骨盆都快变形了。 但她听说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若是这般,生孩子还容易些。 孩子……孩子…… 她的脚步有些轻快,要是生个孩子,是会生一个她一样的小笨蛋,还是相公那样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男人凝视着她的脸,步伐突然慢了下来。 傻奴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真的生得出孩子吗? 她又有些失落了。 她扭过头,发现李远山已经被落了一段距离,姿势别扭地奔向他,小脸因为跑动而粉嫩嫩的,“相公,是腿疼了吗,怎么走得这么慢?” 李远山脸色很苍白,没有回应她,深沉双目盯着脚下的积雪,神色不明。 傻奴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看在他的眼里,如同刮骨割肉般痛。 傻奴亲热地挎住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问:“相公,我们……我们怎么还没有孩子呀……” 她眼神热切,脸上还带着羞赧的笑容,李远山很想说,他们不会有孩子了。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很苦涩很苦涩地哄她:“没那么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瑶南人的诅咒一一应验,他一无所有了,也无人可求了,也断子绝孙了。 傻奴张大了嘴,“相公,你终于说话了!” 她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说着什么,李远山却听不到了。 小小的手攥着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正对上傻奴明亮的葡萄眼,“相公,再说几句吧,声音……好听……” 她咬着红嫩的嘴唇,向他撒娇。 李远山眉心紧皱,傻奴又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不想说就不说啦!” 她尴尬地为自己遮掩那点失望,蹦蹦跳跳着又跑到了他的前头,不小心脚滑了,被男人稳稳接住,搂在了怀里。 傻奴柔柔地看着他,他仓皇别过脸去。 他无颜对她。 先是活捉了她的父亲,害她母亲沦落风尘,再让她失去生育的能力,前些天又失心疯掐了她的脖子…… 他这些天一直在疯了般怀疑,他真的配得上傻奴吗? 可经过她失踪的三天,他再也不想、也无法放开她的手了。 傻奴就是他的命。 拐杖碾压着无力反抗的雪花,他忽然问:“傻奴,可以不要孩子吗?” 傻奴歪着脑袋看他,反问:“相公不喜欢孩子?” 李远山的目光更加黯淡,神态漠然,“不喜欢。” 傻奴明显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然后又亲密地抱住他的劲腰,嘿嘿笑道:“相公不喜欢就不要啦!没关系的!反正我身体也不好,嘿嘿!” 他身子一颤,怔然地注视她,干哑地问:“你愿意?” “愿意,愿意!都听相公的!” 她的包容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更觉得自己肮脏。 他默然前行,走过了头也不知道,直到傻奴拉住他,“相公,到了!” 他进了衣铺。 傻奴在他身后,笑容渐渐消失。 是怕她的痴笨传给孩子吗? 但李远山转头时,她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她刚才一瞬的伤心,跑了进去,“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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