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耍袖离开。 徒留明杳在雨中跪了一整夜。 【文案2】 三年蛰伏,卧薪尝胆,沈时安终于夺回储君之位,搬出冷宫。 细雨绵绵,亦如沈时安被贬那日。 他一双眸子凉薄无情,手腕上的迦南木珠轻转,听着内侍战战兢兢,问如何安置明杳。 “一个侍妾而已。”沈时安轻声,不以为意。 他想着,明杳身份卑微,贵在乖巧漂亮,又对自己死心塌地,若今后有了身孕,再抬抬位份也无妨。 可惜沈时安并没有等来明杳。 重回东宫之日,冷宫忽然走水。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抬出的,只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 沈时安彻底疯了,他以为明杳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南巡时忽然遇见一女子,那女子同明杳长得一模一样,她正挽着一男子的手,两人牵着一个小孩。 一家子其乐融融。 那男子的脸上,也有一颗泪痣,同自己一样。 那是明杳以前最喜爱的地方。
第24章 枝枝,朕等你……好久了 阳春三月, 柳垂金丝。 金丝楠妆台前的女子一身嫣红喜服,鬓间石榴金丝珠钗点缀,薄粉敷面, 绛唇映日。 案上美人瓢供着晨间采撷的海棠数株, 露珠坠在花瓣上, 在光下泛着晶莹白光。 白芷和秋雁一左一右,为宋令枝描眉画眼。 秋雁瞅着镜中明眸善睐的女子, 忍不住乐开怀, 她抿唇轻笑:“连老天爷都知道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瞧这园子的春色, 姑娘日后定也事事顺遂, 和姑爷和和美美。” 虽说是新娘子, 这几日免不了听多打趣,宋令枝还是羞红脸。 织金美人象牙柄团扇握在手中, 宋令枝伸手,在秋雁手背轻拍两三下:“尖牙利齿的,我瞧你也不必跟着我去了, 就留在临月阁, 省得哪日我被你活活……” 话犹未了,白芷忙忙上前制止:“今儿可是姑娘的大日子, 不该说的别乱说。” 又睨秋雁一眼,“你也是, 日后家里有了姑爷,你这性子也该收收,莫再这般莽撞, 省得让人笑话。” 依那大师所言, 明懿山庄的丫鬟婆子都是新买进庄子的。 宋令枝此前求过祖母几回, 想着她如今安然无恙,也不必循那劳什子“不可见亲眷”的判言,宋老夫人却不依,万事只以宋令枝的安危为先。 谈笑间,园外长廊传来一阵喧嚣:“老夫人来了!” 石榴红毡帘挽起,宋老夫人在柳妈妈的搀扶下转过影壁,踏进暖阁。 槅扇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螺钿山水小几上供着龙凤红烛。 妆台前,宋令枝喜服曳地,闻言起身,未待开口,双眼悄然落泪:“祖母。” 宋老夫人忙忙上前,拿着丝帕为宋令枝拭泪:“今儿可是我们枝枝的好日子,不能哭不能哭。” 柳妈妈在旁帮着搭腔:“姑娘这是舍不得老夫人呢。” 一语落下,宋老夫人眼中亦泛起泪珠,挽着宋令枝的手:“祖母又何尝舍得我们枝枝。” 她拍拍宋令枝的手背,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柳妈妈双手捧着锦匣上前,掀开,红袱裹着的,正是前世宋令枝最为熟悉的鸳鸯玉佩。 五福流云缠护,鸳鸯玉佩犹如核桃大小,握在手心竟有暖热之意。 宋老夫人亲自替宋令枝戴上:“这是暖玉,你戴着,对身子亦有好处。” 这玉佩本该是交给姜氏,再由姜氏传给宋令枝,只宋瀚远和姜氏的亲事实在荒唐,故而这玉佩,也一直留在宋老夫人手上,今儿才送出。 宋令枝声音哽塞。 前世出嫁,祖母亦如今日这般,恨不得掏空家底作宋令枝的陪嫁,只怕她日后受委屈。 十里红妆,光是宋令枝的嫁妆,就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另有宋老夫人添的良田千亩。 长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香屑满地。 奴仆婆子华衣锦服,肩扛嫁妆,好不富贵奢靡。 柳妈妈又送了锦匣上前,宋老夫人轻声:“这是贺夫人送来的。” 良田百亩,铺子四间,这是贺氏手上所有的薄产,如今都留给贺鸣成亲用,宋老夫人也一齐送到宋令枝手上。 “虽说是贺鸣住在我们家,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山庄那的婆子嬷嬷我都打过招呼了,若是不听话,你只管教训便是,别让那等刁奴欺主。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写信回来,祖母定替你做主。” “山顶有一口温泉,是连着外面的。日后若是有……罢罢,此事日后再细细和你说,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不能说这种话。” 青烟缭绕,暖阁静悄悄,只闻宋令枝低声的啜泣。 宋老夫人一面命白芷端水进屋,伺候宋令枝净脸,一面又搂着宋令枝道。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过了今夜……”宋老夫人忽的噤声,知晓宋令枝脸皮薄,宋老夫人挥手,命婢女退下。 “祖母前夜送来的画本,枝枝可看了?” 宋令枝满心哽咽噎在喉间,惊得躲在宋老夫人怀里:“祖母!” 宋老夫人笑开怀:“羞什么,古来女子都有这一关,虽说燕尔新婚,却也不能由着姑爷任性,若是受伤,可不是闹着顽的。那香玉膏子祖母已让人送去了,房里也有嬷嬷……” “祖母!”宋令枝双手捂脸,恨不得就地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我不要嬷嬷!我自己、自己一人就可以了。” 宋老夫人连声笑:“好好,不要嬷嬷,祖母让白芷秋雁跟着……” 宋令枝惊呼:“也不要她们!” 今儿是宋令枝的好日子,宋老夫人自是事事应承,不管宋令枝说什么,她都说好。 园中珠帘翠幕,金丝低垂。 吉时将至,大红绸缎轻盖在头上,宋令枝任由秋雁和白芷搀扶,缓步行至门首。 宋老夫人跟在身后落泪。 倏然听见春桃着急的一声:“姑娘!” 她刚从碧玉轩赶来,步履匆匆,春桃捧着一金镶宝石缠丝双扣镯上前:“这是夫人让奴婢送来的。” 女儿大婚,姜氏仍未出面。 宋令枝脚步稍顿,隔着一帘绸缎盖头,她只能隐约瞧见手镯的一角。 宝石镶嵌,金辉灼灼。 宋令枝淡然轻瞥,这手镯,姜氏前世也是送给了自己,亦是在出嫁之日。 迎亲队伍就在府门,府中上下,众人皆驻足,往宋令枝这一处瞧。 日光恼人,轻薄日影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春桃垂首捧着锦匣,不曾动过半分。 白芷悄声提醒宋令枝:“姑娘。” 宋令枝声音轻轻,收回目光:“替我谢过母亲。” 羽步翩跹,终是没再往那镯子瞧过一眼,抬脚往外走去,只让白芷收下。 府门大开。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春桃站在最后,眼看宋令枝出了二门,方轻轻叹气。 宋府上下笑声不绝,今日宋令枝大喜,人人都有赏银拿,还有热闹瞧。 哪有丫鬟奴才不乐得去瞧,阖府上下,唯有碧玉轩悄无声息,唯有日影横窗。 春桃轻手轻脚,挽起湘妃竹帘进屋。 苏作榉木素牙板书案前立着一抹青色影子,姜氏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峨眉淡扫,如若隐于云端。 春桃上前,为姜氏研磨。余光瞥见案上的佛经,春桃悄悄叹一声。 宋令枝今日出嫁,姜氏面上无喜无悲,一心只在自己的经书上。 香炉点着袅袅藏香,春桃忍不住出声:“夫人,手镯奴婢送去姑娘那了。” 姜氏颔首,不语。 春桃大着胆子:“姑娘出嫁好大阵仗,夫人没瞧见,我们家前院后院都堆满了,全是老夫人为姑娘备的嫁妆。奴婢听闻那明懿山庄……” 一语未了,书案前的姜氏忽的抬眼,浅色眸子如冰玉莹润淡雅:“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春桃低头,自知失言:“奴婢也是为着夫人。” 她想着母女一场,姜氏再怎样,也是关心宋令枝的。 春桃絮絮叨叨:“夫人不曾出园子,奴婢就想着多说些,也好让夫人知道。” “不必。”姜氏拒绝果断。 香烟氤氲,勾勒着姜氏浅浅身影,她轻声,“我不想知道。” …… 宋府府门洞开,春光满地。 门口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高挂,礼炮鸣放,震耳欲聋。 春日晃眼,跨过台矶,倏地眼前一阵冷风掠过,不寒而栗。 宋令枝怔在原地,双手双足冰寒彻骨。 她刚刚……好似听见沈砚的声音? 众人还在等着宋令枝,倏然见她停下,好奇仰脖张望。 空中满是香屑气息,宋令枝屏气凝神,无奈头顶盖头遮掩,她只能望见无数交叠的衣摆。 耳边窃窃私语不断,宋令枝侧耳倾听,再找不到方才那道声音。 秋雁狐疑,跟着停下:“……姑娘?” 宋令枝攥紧秋雁手腕:“你方才……可有见着什么熟人?” 秋雁笑弯眼:“今儿来的都是家中族人,自然都是熟人。” 宋令枝呢喃:“不是,是……”她欲言又止,“你可曾看见严先生?” 秋雁满眼期冀,冷不丁听见这话,喜得笑出声:“姑娘莫不是糊涂了不成,严先生早离开了,先前院子的东西也收拾干净了,说是走的水路。” 满耳礼花声连连,疏林如画。 再细听,果真不再听见旁的乱七八糟。 宋令枝悄声松口气。 往前数步,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 绛纱圆领袍加身,贺鸣拱手:“宋妹妹。” 耳边嬉笑渐起,落在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匀称,修长白净。 宋令枝垂首敛眸,只望见贺鸣袍衫上的金丝缠线,日光残留在贺鸣手上。 宋令枝伸手,挽住那一抹光影。 . 日渐西沉。 临至掌灯时分,雾蒙蒙的天竟落了几滴雨,苍苔土润。 楹花窗外芭蕉夜雨,雨声淅沥。 喜房内,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上铺着大红鸳鸯褥子,一侧矮几上设一方官窑刻花牡丹纹瓶。 铜镀金四象驮八方转花钟悄然立在博古架上,薰笼点着百合宫香,宋令枝端坐在红酸枝镶贝雕山水罗汉床上,双手紧紧攥着丝帕。 许是收拾喜房的丫鬟婆子不熟知宋令枝的喜好,往薰笼添多了香饼。 屋中青烟缠绕,白芷和秋雁得了宋令枝的话,并不在屋里伺候。 偌大的喜房只剩宋令枝一人。 枯坐无趣,头上的红盖头也不可摘下,宋令枝垂首,透过缝隙,依稀能望见脚上的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 双脚坐得发麻,宋令枝悄悄往旁挪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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