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山外,现鹰师踪迹……” 尤班单于除去平生大敌,与娄邪部一战,多半是两败俱伤,兵力必定受损,此时出现在骁山之外,却为何故? 若想趁她与北疆数位大将不在北疆,挥师南下,恐怕并非上好时机。一来冬日塞草枯黄,春日到来之前,正是犬戎粮草马匹最为困乏的时候。犬戎缺乏足够的粮草补给,若要南下攻孟,必然会在骁山防线与镇北军僵持消耗,一旦久攻不下,粮草难接,便只能无功而返,徒耗人力。二来,她与卢辞、杨陵虽不在北疆,但有莫老将军引三军驻守骁山,她临行之前,也手书数道计策,留与莫老将军,犬戎若真趁此时机南下攻骁山,必中她留下的几道防线与陷阱。尤班单于对此不可能没有丝毫的防备。 那么,尤班单于的亲卫鹰师,为何会在骁山之外现身…… 戚玉霜随意披着大氅,拢了拢头发,一边思索,一边走出卧房,绕过一道回廊来到书房,站在舆图之前,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其上恢弘起伏的山川与河流。 北疆,骁山。 犬戎王城,齐噶尔山。 …… 正沉思之际,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戚玉霜还没来得及反应,周显已经走到书房门前。 戚玉霜道:“请进。” 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穿得太过随意,接迎太子,有些于礼不合,于是连忙左手把大氅拢起,右手去挽头顶上松散的鬓发。 周显进入书房时,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云霞如锦,灿然的金色朝晖透过书房的窗棂跃入屋舍之中,正照在立于窗前的背影上。 戚玉霜正披着那件他曾亲手为她系上的白狐裘大氅,雪白的毛绒领口堆在她的颈下,她正用右手将一头松散的青丝高高拢起,在温暖的金色朝阳下,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后颈。 如同白日照雪,光华满目,周显心中猛然悸动,身形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他日夜思念,只要一想起,心中便柔软一片的心上人,正在他的面前,毫不设防地绾起一头长发,如同乌云压雪,令人不敢直视。 戚玉霜出现在人前之时,长发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挽起,旁人难见分毫。天长日久,周围之人早已习惯她的模样——或是凤翅金盔深压双鬓,又或是束发紫金冠高挽青丝,鎏金抹额勒在额前,就连一丝碎发,也鲜少泄露而出。戚玉霜生平几无败绩,未尝有丢盔弃甲,鬓发凌乱之时,加之她声名盖世,积威深重,因此,大多人似乎从未想到过,戚玉霜私下的模样。 这一场宫变,似乎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细微而深刻的印痕。也许是更深一层的失望,又或许是久压心中、进退难全的顾虑,在君臣矛盾爆发之时彻底撕破,她身上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放松了下来。如今的戚玉霜,反而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懈和淡然,。 洒落如云的长发被她修长的手指随意拢在掌心,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素白簪子松散地簪在头顶,碎发从鬓角垂落而下,仿佛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一种罕见的慵懒而温柔的气质,从这一道毫不设防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戚玉霜听到周显的脚步声,回过头,道:“嗯?殿下来了。” 周显沉默片刻,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戚玉霜笑道:“殿下如今代理国政,怎么有时间前来?” 周显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用过早膳了吗?” 戚玉霜顿时哽住。 ……没有。 她还没有来得及编句话糊弄过去,周显却像是住在她心里似的,一眼就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道:“我也没有用早膳。” 戚玉霜哭笑不得,只能命人上菜,“陪”这位太子殿下用他的第二顿早膳。 周显在饮食之间,一向气度礼仪极佳,衣袖拂过,举动间无一丝声响传出。戚玉霜知道他“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边用早膳,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刚才思索的事,面色却平静如常,没有泄露出丝毫的异常。 周显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眉宇之间,片刻后,将筷箸轻轻放下,道:“有事发生?” 心事被周显一眼看了出来,戚玉霜心中略微惊讶,心道,她养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应当早已炉火纯青,周显又是从何处发觉她的心事? 不过既然已经被周显问了出来,戚玉霜便也没有隐瞒,道:“殿下应该已接到北疆军报,尤班单于灭娄邪部,一统犬戎。” 周显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朝中为此事已经吵开了锅,许多人认为娄邪单于输在兵力,尤班单于不过仰仗人数之利,才得以战胜娄邪部。尤班单于年轻气盛,应当更易对付,正可以此契机北出骁山,趁虚而入,打犬戎一个措手不及。也有人态度悲观,认为尤班狡诈如狼,在此战得胜之后,未免不会由兴起向大孟挑衅之心,也许要重提和亲议和之事。 周显并没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观点讲给戚玉霜听,只是挑了几位重臣的态度讲了讲,然后道:“此皆庸才,不足论也。我此次前来,还是要请你的示下。” 戚玉霜被周显的话逗得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才慢慢道:“尤班单于,绝非这么简单。” “听闻尤班单于的鹰师现身于骁山之外,我恐是诱敌之计,思来想去,总觉心中不安。昨日接到恩国公来信,信中言及西域三十五国因尤班与娄邪相争之事,纷纷异动,我想,这或许是我大孟重新收服西域的机会。” 周显道:“不错,此次元夕,除乌诸国外,西域三十五国大多朝贡新春贺仪,以示交好,我已交于鸿胪寺承办。” “除乌诸国外?”戚玉霜的眉头陡然一蹙。 “乌诸国不曾来贺?” “不曾。”周显道,“乌诸乃丝路门户,常以国力自傲,已多年不向大孟朝贡。” 戚玉霜的心陡然一沉,下意识道: “不好!” 周显目光一怔,立时道:“怎么?” 戚玉霜道:“恩国公信中言道,近日乌诸频频遣使来至大孟,有交好之意。恩国公来信实为安抚于我,来信之时,当在新春之后。乌诸屡次遣使入振威关,言为交好,却连新春贺仪都不曾来朝,两厢矛盾,必有蹊跷!” 周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骤缩,道:“乌诸国之中,恐怕有诈!” 戚玉霜猛然推门而出,语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急促,厉声喝道:“即刻八百里加急,传信恩国公,谨防……乌诸诈降!” 一名亲兵听受将令,当即跃上战马,怀中揣上纸笔,头也不回地向城外奔去。 然而,戚玉霜的心头,却笼罩上了一层越来越重的阴云。 她的鼻尖,似乎在这一刻,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 遥远的西域大漠之中,燕丹山如同一条蜿蜒无边的长龙,盘踞在风沙弥漫的古老荒原上。 塞北的风沙每一次欲往南下,都被巍峨的燕丹山横空挡下,将黄沙与寒风拦截在荒凉无垠的黄沙塞外。 高耸入云的山顶上,长年白雪皑皑,积而不融。只有积雪下沿之处,才有涓滴水流慢慢滴落,逐渐汇聚成河,自燕丹山巅流淌而下,孕育出了山脚下一道狭长而丰美的水草之地。 古老悠长,贯通西域的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发端,沿着这一条生命般的绿洲,一路向西。 振威关,就修筑在西域之路的起始之地,扼守着西域通向大孟的咽喉要道。 北方的天际线上,狂风席卷而来,扬起漫天黄沙,仿佛形成了一条咆哮的怒龙,遮天蔽日,将半边天空染成了赤黄之色。 振威关城头,守关的将士鼻子忽然微微抽动了一下。 从北方吹拂而来的遥远风中,除了充斥鼻腔的黄土沙尘,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为首的将领皱起眉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的心脏在此刻,忽然“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队西域使团的骆驼队出现在了黄沙弥漫的天际线上。 星星点点的黑色的影子,在茫茫黄沙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驼铃声叮叮当当,悠扬地从风中传来。 “那是什么人?”振威关城墙上的守将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在沙暴肆虐之时,怎么会有人穿越狂风与黄沙,前来振威关?
第87章 故人入梦 驼铃声越来越近, 已经走到了振威关城门前。走到近前,守关的将士们才看清,是一队西域人打扮的队伍, 骆驼身上都背负着巨大的黑色箱子, 里面约莫是有贵重的货物或珠宝,在砂石中踩下一个又一个极深的脚印。 守关将士在风声中大声喊道:“尔等是何人?” 作为丝绸之路的发端, 振威关两旁的城镇是大门开放,供商旅行人往来贸易的。大孟与西域有通商之好, 西域三十六国的商人常常通过振威关两旁的边市, 与大孟人进行贸易往来。 但振威关身为西域第一重镇,向来守备森严。其中驻军过万, 更有名将恩国公一脉镇守, 为的就是保护丝路通往大孟的咽喉要道。因此,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外族人通行的。 驼队为首的一人操着一口怪异的大孟腔调, 也高声回答道: “我等是乌诸国的使者, 奉我王命令,向大孟皇帝陛下朝贡新年贺仪。” “因为沙暴耽搁,这才晚了日程。于振威关外绕道而行,恐耽误了两国邦交之礼与皇帝陛下的贺仪,特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等通行。” “原来是乌诸国的贵使。”城上守将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惴惴不安之感这才略微平复,他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意,朗声道,“请贵使出示通关文牒, 我等自然可放诸位通行。” 这些守城的将士都知道, 大孟在这些年中, 国力衰减,对于西域三十六国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震慑力。其后,月阚国被犬戎所灭,犬戎又时常向西继续侵扰西域诸国,弥善、羯那等几个小国已经转向犬戎俯首称臣,认犬戎单于为主,不再亲近大孟。 但乌诸国作为西域的门户,十六国中国力最为强盛的一个,至今,仍与犬戎保持着较为冷淡的关系,不曾向犬戎称臣。乌诸国的商人也是边境互市中最为活跃的一个群体。近些日子以来,乌诸国屡次派遣使臣与商队入关,与大孟修好,众人开始还有些惊奇,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听到驼队是从乌诸国而来,就连振威关城门口的兵士也放松了三分警惕,查验驼队手中的文牒,发现果然是盖有乌诸国国章的正式文牒后,手一挥,示意这一行人没有问题。 振威关厚重的城门,缓缓向北方打开了。 …… 这一晚,戚玉霜睡得极不安稳,闪烁怪离的梦境如同走马灯一般轮番上演,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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