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摩挲着大衣,气得都笑了,骂道:“不开眼的东西,什么破烂皮子就值这个价,亏你还跟着爷走南闯北,没个见识,这是狐狸皮,还是染色的!” 青年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瞅着少年,他就是个长随小厮,伺候好人就得了,哪里懂商门里这些个弯弯绕 只好眼巴巴瞅着人。 “行了行了,回家罢!”少年挨不住别人示弱,扯过那件黑漆漆的“果子狸”往身上一披,大步而去。 身后青年忙不迭跟上。 这两个人,飞扬跋扈的便是前文咱们说的那张姨娘长子,大名穆敏鸿的鸿哥儿;身后这位青年正是他的长随,穆府大管家杜筠的老来子,杜喜莲。 如今主仆二人刚刚从北境回来,一身破烂衣裳来不及换,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凡是个好人家的见着他们都得绕道。 “哎哟!” 冷不防,一个小土耗子模样、蓬头赤足的小叫花子迎面撞上了穆敏鸿,小叫花被撞了个倒仰,歪在地上吭吭唧唧不起来。 穆敏鸿打住脚站在那儿,杜喜莲上蹿下跳地指着小孩骂:“你个不开眼的小叫花子,往谁身上撞呢!撞坏了我们少爷你赔得起”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小叫花子冲撞了人,不过看那人破衣烂褂,穿了件毛皮大衣也颇似来路不明的,横竖怎么看也是一个大叫花子,还少爷呢! 众人心里无不盼望俩叫花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该是一出好戏。 不料那大叫花子力气不小,一把提溜起小叫花子,离地一尺来高,登时那小叫花子便挣扎得四蹄乱飞! 唯有杜喜莲在旁边抓耳挠腮绕圈,护得了这头护不住那头,恐怕他家少爷吃了一点亏。 穆敏鸿冷笑着从小叫花子裤腰里摸出一串鎏金四金鱼同心百事吉结子,正是他姨娘端午时给他做的,这一路上身上所有披挂都舍了出去,唯有这件护身符藏在衣服里,还被这小贼摸了去。 那小叫花知道事情败露,忙作揖叨扰:“大爷您贵手高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当我是个屁——噗嗤一声给放了呗!” 旁人围观,哄堂大笑,那小叫花也不恼,做猴戏似的作揖告饶。 穆敏鸿随手将人往地上一掼,又顺手从他后腰上掏出一个荷包,黛绿色的荷包垫着金帛掐牙,并无多余纹饰,只内页绣着一个古字。 穆敏鸿掂量掂量手里的荷包,往衣兜里一塞。 那小叫花急了眼,嚷道:“嘿,大高个,都是干这个营生的,你怎么还黑吃黑呢!” “黑吃黑”穆敏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盯着小叫花黑不溜秋瞧不出本色的脸,道:“你说这是你的” 小叫花下巴一扬,“可不是我的,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下回偷东西长点心,有的人能偷,有的人却要绕着路走。我替小孩儿你消一回灾,你就不要有念想了。” 说完,穆敏鸿拍拍小叫花子的脑袋,溜达着往前走了。 那小叫花子被说得心里一跳,神情莫测变换,最终没有追上去。 …… “嘿,小叫花儿!” 叫谁小叫花呢 那小孩回头,怒目而视——倏地,一件沉甸甸热乎乎的皮大衣兜头盖帘砸过来,险些叫他崴了腰,等挣扎出脑袋,却见大衣的原主——那个大叫花子,早已摇摇摆摆扬长而去。 …… 杜喜莲埋怨道:“好歹也是三贯铜钱买的,一扬手就没了,要是送给先刚那个小丫头也好啊,白白给了一个混不吝的叫花子,叫什么事呐!” 穆敏鸿手上掂着荷包,啐道:“你懂什么,爷我这是消财免灾,你瞧瞧它!” 叫花子兜里能有什么好的杜喜莲瞄了一眼,“香云纱” “就说你是二五眼,”穆敏鸿啧了一声,道:“这是火浣布,就这么块布头,别说你那件假果子狸,就是十件真的也换得起!赚大了!” 杜喜莲一听,耷拉着脸:“哥儿,你果真要黑吃黑啊。” “…”穆敏鸿斜睨了他一眼。 插曲一过,主仆俩谁也没放在心上。 走了一刻钟功夫,杜喜莲嚷嚷着就要坐车,穆敏鸿奈何不了,问他咱俩到底谁是少爷,掰扯半天,到底给他租了一辆马车,他自个儿翻身上马,一边跟马儿较劲,一边追车。 走了个把时辰,马车渐渐走进他二人熟悉的街道,直来到自家宅门前。 * 穆府大门是一座单檐悬山顶的三开间大屋,丹楹刻桷,华美阔气,门口站着两个守门长随,大约是天冷,一直徘徊着呵手跺脚。 见街上款款走来俩人,打扮得都跟花子似的,没细看,挥挥手:“要饭的往瑞昌大街上走,那边起了一溜儿粥棚,赶紧的去,晚了汤底都没有啦!” 穆敏鸿掸掸帽檐,尚没怎样,一旁杜喜莲呲着牙叱道:“瞎了眼的东西,瞧瞧我们是谁!赶紧开门,开大门!” 天儿实在冷,碰上个逗闷子的,那长随立在长阶上,手掖在袖口里,端着肩膀叱道:“哟,这叫花子口气不小,还开大门迎你你是谁啊” 说罢,前仰后合地笑。 “我是喜莲,不跟你混说,快门开,去燕双飞告诉姨奶奶,就说鸿哥儿回来了!” “哈哈哈,你说他是谁,鸿哥儿我还是你爷爷呢,孙子!” 穆敏鸿:“……” 杜喜莲呸一声啐在地上,蹬蹬蹬跨过台阶,抹了把头脸,把脑袋往那二人眼巴前一杵:“孙子,认识你杜爷爷不” 那俩门房一看,登时骇得腿肚子转筋,还真是老管家的儿子杜喜莲!——这是经了什么事,怎么一主一仆都这么个模样 俩门房忙不迭滚下阶来,穆敏鸿好整以暇摘了帽子,朝他二人温柔一笑。 这两个门房都快哭了,先自打了两巴掌,一面骂自个儿有眼无珠,一面给鸿少爷掸衣角,又忙忙地吆喝着开大门,又急奔后院通禀,简直不知该怎么迎着是好。 穆敏鸿倒是没说什么话,撩起羊皮大衣一脚,迈步进门,径直去了马厩,将马儿拴好,倒了一槽子苜蓿草草料,并交代看管的马夫,夜里也看着上料,别拿羊草糊弄事。那马夫见是他,哪有敢不应的,连连道是。 然后过正堂,拐进后院,杜喜莲坠在他身后,还在埋怨嘀咕:“您就不该把那件果子狸送人,瞧瞧,在大门口丢人了不是” 穆敏鸿横了他一眼,叱道:“进家门了你就别寸步不离啦,赶紧找自己爹妈去,见着你累得慌不知道嚒!” “欸,好嘞!” 杜喜莲就等他这句话呢,嘻嘻笑一声,赶紧溜溜儿走了。 * 穆敏鸿疾步往里走着,穿过大门、二门、影壁,拐入花园,进入小径,一路越走心里越雀跃。 满园空荡荡的,大约是天冷的缘故,别说下人,园子里连个家雀都没影儿。 不知道姨娘在干什么容姐儿嚒,一准窝在炕上吃手。 他兴头头想着,外面如何张扬跋扈的少年,回了家到底就变成个孩子。 快了,快了,一别大半年,这就要见到了! 少年疾步穿过月亮门,拐进燕双飞,不承想,却当胸撞上个人——他“嚯”的一声跳了起来,那人却没怎样,一直低着头。 看着对方脑袋顶,是个小孩儿,女的。
第18章 初相逢(三) “哪里来的莽撞丫头这么胡冲乱撞,撞坏了人怎么办” 听起来,对方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天可怜见,晴秋心里辩白,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得使多大劲儿才能撞坏一个人,怎么就不说自己跟风筝似的,一碰就飘 可她是侍女,又哪里能开口辩驳,低眉顺眼地纳了个福,抬起头—— 这是个她没见过的年轻人,除去那一双污糟糟的毡鞋,身上披挂也精彩得很:一件绽开了线的羊绒皮袄,泛黄的羊毛一大团一大团争相往外冒,他一边哎呦,一边掉毛,那副样子倒把晴秋逗笑了。 他也察觉出来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抻抻袖子抻抻襟,特大方似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在翻皮帽子底下熠熠发光。 晴秋不认识他。 她在这府上,满打满算也有三年光景,从前在下人房打支应,家下里哪一位小厮跟班都是打过照面的,这号人,若见过绝不错认。 这一身破衣烂衫,叫花子似的,是贼嚒 唔,不大像,做贼的没他这么气盛,想来是外头的长随或者府上新买的小厮 那些常年跟着车队行走的爷们她也见过,穿破棉袄架旱烟袋子的多了去了,该是错不了。因言道:“我撞疼你了罢这回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瞧你穿得够厚实的,想来也没事。” 她唠唠叨叨的本性犯了,看着少年年岁不大,好心提醒:“你是外头爷们带回来的人嚒这里是女眷内宅,规矩大得很,一二般的亲随小厮想进来还得在绰楔门上候着呢,你赶紧走罢!下回不要冒冒失失闯进来了,不然我说到管家婆子那儿,轻则一顿打,重则撵你出去!” 那小厮听了,竟也不怕,反倒身板一正,笑道:“好家规!你在这院子里当什么值” 越说越不像样,谁有功夫跟他在这里胡扯 晴秋只当他孩子脾气,在暗处翻了个白眼,丧眉耷眼的,没个好气:“你瞎打听什么,横竖与你不相干,还不快点走” 那少年原也是顺口一问,被呲哒一句也不甚在意,扯起面皮轻轻一笑,竟拐过月亮门直接消失不见了。 欸,这……也罢了,被张红玉逮住,有他一顿排揎好吃的!晴秋心里腹诽,惦记着自个儿的差使,赶紧疾步也往里走。 * “天爷,这是怎么了,遭了贼嚒” “来人,去打水来,拿手巾来!” “快!去书房请老爷!” “……” 晴秋一拐进燕双飞,便被眼前丫鬟们争相走动,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场面骇住了脚,这是怎么了 她眼见着红昭绿袖忙忙地从暖阁里出来,在围廊上招手,叫香汤热茶,又见颂月换了刚发下来的冬衣,从西厢耳房里急匆匆跑出来。 “这是” 整个园子七八个丫鬟,唯有腊梅倚着廊柱没动,见晴秋生疑,促狭一笑,道:“是鸿哥儿回来了!” 鸿哥儿——穆敏鸿 天爷,难道刚刚那个没轻没重的“小厮”……就是他 晴秋不禁睁大眼睛,腊梅没察出她心里的惊天骇浪,还在那里发笑:“我说什么来着,那排场你是没瞧见,跟要……呃,红玉姐姐——” 张红玉从廊子里走下来,大约也是因着鸿哥儿回来的缘故,她满面笑意,见小丫鬟们凑在一起叽咕也罕见地没撂脸子,扬手把晴秋召到一边,交给她一对尺许长的木匣,和两张纸签,道: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月钱我头晌送过去了,这是二太太和咱们太太的,原本正该我送去的,可巧鸿哥儿回来了,一堆事料离不开,你替我走一趟,务必交到她们屋里的大丫鬟手里,千万记得要当面点清,画个签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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