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急忙道:“那我们回金陵,舅舅那么疼我,他不会逼我嫁人的!” 贾氏提醒她:“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回京城的了?” 沈葭神情一僵。 她五岁那年,沈如海要纳沈茹的生母孙氏为妾,她娘谢柔不允,夫妻二人感情破裂,谢柔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却没带上沈葭。 三年后,谢柔在江南抑郁而亡,沈葭的舅舅北上京城,以祭奠亡母为由带走沈葭,此后沈如海一再派了船去接,谢家却不肯归还。 沈葭在外祖家度过了七年无忧无虑的时光,直到她十五岁及笄那年,沈如海亲自来接,还带上了沈家宗族里几位叔伯公辈分的人,给出的理由是沈葭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理应回到生父身边待嫁。 沈如海有备而来,沈葭的舅舅再据理力争,也敌不过“父亲”这个与生俱来的身份,只能让沈葭坐上了去京城的船。 离开金陵那日,外祖母哭得两只眼都快瞎了,将她抱在怀里愣是不让走。 沈葭静静地流着眼泪,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算舅舅再怎么宠她,外祖母再怎么疼她,在她的婚事上,他们都是没有话语权的,全靠沈如海一人说了算,他想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 贾氏哭着道:“希望老爷看在已故夫人的份上,给你挑个好夫婿,也不求别的了,只要老实本分,不出去拈花惹草就成。” 沈葭已经是心如死灰,淡淡道:“他不会的,他讨厌我娘,也讨厌我。” 贾氏一听,更是悲从中来,照沈葭这样的脾性,假若真嫁个风流成性、家里侍妾通房一大堆的,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沈葭又赌气道:“反正我不嫁,他若逼我,我便跑出去,天大地大,我不信没了我的去处!” 贾氏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不能这么做。 聘者为妻奔为妾,她好端端一位相府小姐,若是跑了,会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唾骂,就连她日后的孩子也是逃生子,直不起腰来。 嫁人是一定得嫁的,只是得嫁个她心里喜欢的。 贾氏沉思半晌,抚了抚沈葭的脑袋,忽然问:“我的儿,告诉嬷嬷,你是不是看中了大小姐的未婚夫?” 沈葭一怔:“我……” 贾氏道:“不用怕,将实话都告诉我。” 沈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贾氏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道:“好孩子,嬷嬷替你想办法。” - 深夜,乾清宫。 “什么?!” 听完东厂秘报的圣上惊得从龙床上站起:“钰儿有没有事?” 高顺忙道:“回陛下,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又足智多谋,已经毫发无伤地回了王府。” 延和帝虚惊一场,这才怔怔地坐回床沿。 “那就好,这孩子像他父亲……”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戾,声音也沉了下去:“上官家的人真是越发不知分寸了!纠合江湖中人,还动刀枪!他想干什么?谋杀皇亲国戚?看来皇后并未将朕上回的话放在心上!” 高顺默默地垂下眼,作为一个在御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嘴不言。 延和帝想到什么,又问:“沈家的孩子有没有事?” 高顺答道:“皇上放心,有小王爷的保护,沈姑娘周全无虞。” 延和帝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忽问:“此次避暑的随行官员名单拟好了没有?”
第11章 避暑 “避暑?我为什么也要去避暑?” 蒹葭园凉亭内,沈葭趴在石桌上,半阖着眸,没精打采地问道。 昔日她母亲与沈如海情深意笃时,曾耗费万金在京中购下宅邸一座,又亲自加以改造,为纪念二人感情,便取名为“沈园”。 沈园占地六十亩,仿江南园林风格所建,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蒹葭园,语出《诗经•秦风》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句,沈葭的名字也来源于此。 眼下正值初夏,园子里处处花柳垂荫,浓荫匝地,蝉鸣声不绝于耳,园中砌了假山石,引池水从山石上飞瀑而下,水雾弥漫,经风一吹,让人遍体生凉,倍感清爽。 沈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杯,丝毫没闲心欣赏园中景致。 沈如海果真说到做到,自那日言明要替她择门亲事后,便陆续有媒婆登门,无一不是向她游说近日京城有哪家适龄公子正待婚娶,家中人口几何,有无功名,人品样貌则是一个比一个好,吹得天花乱坠。 沈葭不胜其烦,将这些人统统打出门去。 辛夷笑着夺过她的杯子,替她添茶,一边解释道:“听说往年避暑,圣上都是领着后宫嫔妃去,偶有几个勋贵老臣伴驾,那都是极大的荣光。今年圣上开恩,说国事不可一日荒废,西苑距离六部衙署太远,内阁几位老先生都上了年纪,不忍他们冒着酷暑往返,故钦点他们一同前去西苑避暑,这一去就是二三个月,为免大臣们牵挂家里,所以恩准家眷同行。” 一旁打扇的杜若道:“咱们老爷是首辅,那肯定是去的了,既然小姐去,那大小姐去么?” “这……”辛夷小心地偷瞥沈葭一眼,有些尴尬,“应该也是去的罢?” 沈葭捧着杯子,刚有点振作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忽然想起问:“陈公子去不去?” 辛夷点头:“陈公子任翰林侍读,是天子近臣,词赋工夫深得陛下青眼,想必也是去的。” 沈葭这才有点高兴起来,但转而又想到,他很快就会与沈茹完婚,届时变成自己的姐夫,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嬷嬷上次说替她想办法,也不知道是想个什么办法,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她露个信。 正这样想着,说曹操,曹操到,贾氏一脸喜色地从月洞门走进来。 “嬷嬷!” 沈葭隔着老远喊了一声。 贾氏看见她,笑逐颜开地走过来:“我的儿,原来你在这儿。” 辛夷替她倒了杯茶,打趣道:“嬷嬷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贾氏将那杯雨前龙井一口喝了,这才笑道:“喜事儿!大喜事儿!” 沈葭疑惑道:“什么大喜事儿?” 贾氏却不言语,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来。 沈葭问:“这是什么?” 贾氏环视四周,压低嗓音道:“这是我从方士那儿买来的阴阳合欢散。” 沈葭没心没肺地问:“阴阳合欢散是什么?吃了拉肚子的么?” 贾氏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儿!这要让外人听去可就坏事了!” 杜若小声纠正:“让人拉肚子的是巴豆。” 沈葭说:“去,别打岔!嬷嬷,这阴阳合欢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听见?” 贾氏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子为乾,女子为坤,乾坤交泰,阴阳交.合,这阴阳合欢……咳,你只要知道,这是服下去就能令你得偿所愿的灵药就行了。” 沈葭皱眉,依然不明所以:“我还是不懂,嬷嬷,你能说得明白点么?” 贾氏把心一横,索性将话说得明白点:“你寻个与陈公子独处的机会,再趁他不备,将此药下入酒水中,此药粉无色无味,效果立竿见影,男子吞服后,不过一息时间,便龙精虎猛……” 沈葭听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她年初将满的十八,虽已来了葵水,初通人事,可因生母早亡,没人教过她这些,是以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 杜若就更不用说了,九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只当听着好玩儿。 辛夷比她二人都大几岁,却是听懂了,一时间红云满面,犹豫道:“这不好罢,男女私通是大罪,若污了小姐名节……” 贾氏瞪她一眼:“名节?名节能让小姐嫁个如意郎君吗?老爷宠妾灭妻,眼中只有庶女,没有嫡女,一个妾生子,他倒是着急忙慌地许配给了最得意的门生,谁知道会给我们姑娘指桩什么婚事。舅爷又远在金陵,是作不了指望的,如今只能凭借自己了!” 她这样一说,辛夷虽觉得不妥,却也不敢说了。 沈葭一拍手,来了主意:“这次避暑就是个好机会,我找个借口,将陈公子约出来,再将这什么散,下到他的茶水里。” “可是小姐,”杜若大大咧咧道,“陈公子不会与你单独出去的罢?” “……”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说到了关键处。 其时国朝男女大防甚严,一个女子自生下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自家父兄外,与外男见面的机会极少,所以嫁人才有“出阁”一说。陈适不像离经叛道的怀钰,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与别的女子尚且需要避嫌,更别提沈葭这个名义上的“妻妹”了。 沈葭郁闷地揉了把脸,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我以沈茹的名义约他不就行了,沈茹约他,他肯定会赴约的,到时辛夷替我绊住沈茹,我们来个移花接木!” 辛夷:“……” 贾氏忙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亭中四人大声密谋着,全然不知这番话全部落入假山石后的二人耳中。 玲珑捏着手绢,既是气愤,又是忧心:“小姐……” 沈茹却冲她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 七月,紫禁城越来越炎热,像年关时的爆竹,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 钦天监拟定吉日良辰后,于初三这日正式启程,移驾西苑避暑。 队伍从午门出发,折而向西直抵西苑,前面是皇帝卤簿与后妃凤驾,当今圣上于女色一道淡薄,后宫妃子并不多,除去上官皇后外,只有一位田贵妃和刘妃,几位美人位分不够,留在了紫禁城。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公主,皇子只有一位,是皇后所出,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故也称九皇子。 后面的则是百官车驾了,他们的家眷在最后,因为延和帝的这次突发奇想,队伍比往年庞杂了许多,隐隐迤逦出二里多远。 沈葭坐在马车中,虽然她的马车空间很大,但如此炎夏还要坐在车里,实在是受罪,沈葭热得打开车窗透气,不料却看见了怀钰。 怀钰头戴凤翅盔,一身朱红武袍,外罩金色锁子甲,袖口紧束,一手按着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肩背挺拔如松,显出一股武将的勃勃英气,又因面容俊秀,不脱少年之气。 沈葭心中一动,小煞星这样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 怀钰这时也看见了她,催马上前,来到她车窗边。 他一走近,那张俊脸便愈发清晰,白皙如玉的面颊,明亮的双眸,红润的唇,烈阳照耀着他的金鳞铠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竟有种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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