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有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客院外走来,说是行宫那里传来消息,危怀风与王女相谈甚欢,今夜顺势在那里住下,不会回来了,烦请角天、金鳞等人早些休息,不必再等。 角天听完,差点晕厥在走廊里,被金鳞捞起来后,不住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金鳞不耐烦,推开院门把他扔了进去。 夏夜静谧,风里裹着四下吱吱大噪的蝉鸣声,吹过屋檐旁枝叶繁茂的古树,熄灯的屋里有一种凝结的寂然,岑雪躺在床上,清楚地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他今晚不回来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似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全然在意料以外,是一个完全不曾设想的、没有预判到的结果。 岑雪试着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被什么截走了,硬是吸不到胸腔里来。 他居然、竟然……不回来了。 岑雪翻了个身,试图回忆今天危怀风重逢仰曼莎以后的细节。在鼓楼里,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互动,甚至交谈都没有几句,那时他还大喇喇地来逗她,当着天桑的面说要哄她开心。 那在山谷外的时候呢? 他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便把她认了出来,认出来后,没有一丝犹豫便做了要救她的决定。在众人围观的广场上,他们酣畅地交手过招;在山谷外,是不是也心有灵犀地并肩应敌呢? 岑雪试着想象那个画面,心脏难受地收缩起来,那根刺又开始扎得人无处可躲。 为什么会这样? 岑雪百爪挠心,辗转反侧,这一夜,到底是失眠了。 夜半,岑雪披衣而起,独自坐在走廊里的美人靠前,趴在栏杆上看天上的月亮。山里岑寂,夜色黑浓似海,密密麻麻的星辰似从水里网起来的珍珠,明亮而清冷,孤傲地镶嵌在夜幕上。岑雪失神地凝望着,浑然不知一人已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 “在想谁?” 岑雪回头,看见一袭衣袂飘然的白衣,月光镀着徐正则俊秀的脸,令他整个人更有一种疏冷的气质。 岑雪看清来人,心里竟有一种莫大的失落,她慌张地藏掖起那点情绪,努嘴:“没想谁。” 徐正则没有戳破她的心事,默默看她一眼后,仰起头,也去望那一片冷淡的繁星:“你还是不想嫁给王懋?” “嗯。”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岑雪沉默。这个问题,危怀风也问过她,她那时赌气,说与他无关,可实际上是心里根本没有答案。 以后能如何? 在这个世道,女人的婚姻永远被礼法捆绑在他人手里,父亲或许对她格外开明一些,愿意让她走一些寻常女子不能走的路,可是再开明,也不会容忍她私自与危怀风假成亲的行为。 “不知道。”岑雪无声叹息,第一次谈起对以后的迷茫,“父亲应该会重罚我,把我关在屋里不让出门,又或者是一气之下,另外找一户心仪的人家把我嫁过去吧。” “你会认吗?” “不会。” 徐正则笑起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你心里,比起富贵尊荣,乃至于母仪天下,找一个相爱的人厮守一生更重要?” “嗯。”岑雪的声音里多了些羞涩。 “会是他吗?” “谁?” “你知道我在问谁。” 岑雪想起危怀风,脸颊火烧一样地发烫,她下意识抬手撑起脸庞,佯装歪头望月:“不会。” “因为他要与王爷,准确来说是与师父为敌?”徐正则一针见血。 岑雪眼里雾蒙蒙的,忽有一种酸涩感,心里挣扎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从决定与危怀风和离起,这种情绪就开始扎根在她心里,时不时往外冒一冒,蚕食着她对危怀风的感情。 年幼时,危怀风是她的未婚夫,她从小便认为,自己终有一天是要与他成为夫妻,共度一生的。长大以后,这种认知慢慢被现实扭转,可是再相逢后,他们还是成为了“夫妻”。 岑雪心里其实很清楚,找危怀风假成亲的那一半私心里,是有一份对他难以释怀的情谊在的。她忘不掉他,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特别、无人可取代,更是因为她喜欢着他。 是的,她喜欢他,一直喜欢他。 所以,她能记得小时候每一个与他相关的片段;所以,她愿意帮他起事、助他夺城;所以,她总是在被他撩拨时羞臊难当,因为不知所措而故作生气。 所以,她会在发现他或许喜欢上别人以后彻夜难眠,大半夜跑来这里吹冷风、看月亮。 可是,然后呢? 年幼时,因为父亲,他们有缘无分;长大后,因为父亲,他们还是只能分道扬镳。 如果要在一起,便必须有一人放弃现有的一切,为另一人做出牺牲。他已说过他不会向庆王投诚,而她自认也没有为他与父亲反目成仇的勇气。 再说了,人家的心如今在哪儿,都还是一个谜呢。 岑雪苦笑起来,回答徐正则的问题:“嗯。” 是一个很干脆的答复。 既然明知无果,又何必庸人自扰? 岑雪想,感情上的事,更应该快刀斩乱麻。拖拖拉拉,只有两败俱伤。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徐正则,窸窣风声徘徊耳畔,走廊里的人影似分似合,岑雪倏地开口:“师兄心里有喜欢的人么?” 徐正则眼波微动,渺远的思绪从夜空里抽回,眼前竟一下闪过云桑那张烂漫又狡黠的笑脸,漠然道:“没有。” 岑雪的微笑里带着些遗憾:“我原以为师兄会喜欢上云桑姑娘呢。” “不会。”徐正则低下头。 “师兄以后会用自己的婚姻做政治的筹码么?” 在盛京,又或者说是在所谓的世家大族里,婚姻从来都是一把用以谋权的利器。父亲是这样,庆王是这样,徐正则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不知道。” 岑雪看他一眼,月色柔和,融进他深黑的眼眸里,化开一层惘然与落寞。岑雪哑然失笑:“若是回去以后父亲再逼迫我嫁人,师兄帮帮我吧。” “你既已知道与他无果,又何必再为他对抗师父?” “我不是要为他对抗,我是为我自己。” “何必如此?若不是他,是谁不一样?” 岑雪想要的是一个不被他人左右的婚姻,是一份不掺杂利益纠葛的感情,徐正则明白,可既然她已决定要与危怀风一别两宽,又何必再为婚姻的事惹怒岑元柏? “不一样啊。”岑雪望着天上的月亮,淡淡笑着,“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呢?” “……”徐正则语塞。 岑雪望着月亮,想象起自己以后喜欢上别人的样子,眼里却蓄起泪来,模糊了月亮的轮廓。 ※ 次日,岑雪补觉至巳时方起。 天桑今日似乎没有什么安排,客院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来叨扰。 岑雪唤来春草,洗漱更衣后,坐在镜台前梳妆,挑首饰时,目光忽而被妆奁里的一支白玉梅花簪刺痛。 那是重逢后,危怀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新婚礼物。在兆丰县时,她为取悦他戴过一次,往后,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戴了。 岑雪把簪子拿出来,交给春草,让她另用一方木匣装起来。抬手时,看见右手腕上戴着的银镯,索性一并取下,交过去。 春草向来机敏,联想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下明白岑雪的用意,不多问一句,应是后,收起两样物件。 岑雪在朝天髻两侧各插了一支金丝花头簪,她脸颊圆,下颌尖,乃是介乎于鹅蛋脸与圆脸中间的一种脸型,梳这样的发式既精神,又娇憨可人。 危怀风不知回来没有。想来应该没那么快吧,那毕竟是王女殿下,又是他可能会心仪的人,良辰美景,天时地利的,估计两人有的是话要说。 这么想着,岑雪毫无负担地推开门,便要深深呼吸一口外面的清新空气,一人的声音从侧方落下来。 “非要太阳晒到屁股上才肯起床,你是小猪崽儿吗?” 岑雪一愣,转头看见危怀风抱着手臂倚在房门旁,脸色疲倦,眼皮耷拉着,一副颇有一些不耐烦的模样。 岑雪半晌才回过神来,唇角微僵后,顺势往上扬起一抹笑容:“怀风哥哥。” “……”危怀风盯着这个笑容,心“突”一声往下落了落,扯唇,“你笑什么?” “不能笑么?”岑雪反问,扬一扬眉,故作轻松地往前走,“夜里睡得不错,醒来心情便会好,心情好时,自然就想笑了。” 危怀风目光牢牢地定在她身上,听完这一句,心开始不住地往下坠落。
第47章 交易 (三) 危怀风是天没亮就回别庄里来的, 走前没跟仰曼莎打招呼,他估摸着自己也是抽风,竟然真信了仰曼莎的那糊涂话, 人从行宫里溜出来时, 气得眉毛都是奓开的。 说来很怪, 危怀风一方面希望岑雪生气, 以证实她对他的感情不是什么狗屁兄妹, 而是男女间的喜欢, 可一方面又不希望用这样卑劣的方式惹恼她, 让她一个人伤心难过一整个夜晚。 这么想着,他人躺在那儿,便根本不能入睡,大半夜溜出来后, 借着月色徒步走回山下别庄,在岑雪房门口一等便是近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里,他反复想着稍后要怎么哄岑雪开心, 她看着乖巧,其实脾气忒大,稍微不顺心就要板脸训人, 像上次从客栈里离开,她就无缘无故给他甩脸, 他也是哄了大半天才见人笑回来。 这一次,不知道要哄多久呢? 就这样,危怀风东想西想着,在脑海里策划了十几种哄人的方式, 竟也没感觉难捱,谁知等到身旁那扇房门打开以后, 从里面走出来的竟会是个懒洋洋、笑盈盈的姑娘。 那眉眼里,分明半点忧郁没有,哪像是个需要人哄的模样? 危怀风喉咙里一下像含了根刺,待反应过来那笑容背后藏着的含义后,尖刺一下从喉咙划入心口,“刺啦”一声,疼得他颤抖。 “睡得不错?”危怀风失声笑起来,声音里压着一分克制的不快,“以前从没见你日上三竿才起,怎么,以前睡得都不好?” 岑雪袖手站在一团树荫里,被枝叶筛下来的斑驳晨光铺在臂弯里的绢纱披帛上,跟着她往前走的动作而流淌。 “以前早起,因为早睡。昨晚我与师兄一起赏月,睡得颇晚,是以今日起晚了。怀风哥哥哪里来的闲心,这个都要计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