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极守规矩,乃至有些古板的人,见危夫人这样,感觉不妥,忙要来拦。谁知一下水后,她竟神清气爽,头痛恶心的症状一并消除,快活得不肯挪半步。危夫人大笑,干脆叫侍女准备衣物,要与她在水里畅快地玩上一会儿。母亲站在河岸上,攥锦帕的手掩在胸口,又气又无奈,追着二人往上游走,又往下游走。 “柔柔,你也来呀!” 母亲的闺名叫“柔柔”,危夫人私下总是这么唤她。 “你,你真是!快别闹了,先上来,被人看见多不好!” “能有什么人?再说了,又不是没穿衣裳,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大不的?” “这……这是什么话!” 她埋在危夫人怀里,先是看见母亲急得潸然欲泣的模样,后是听见危夫人“哈哈”的笑声,再然后,母亲的声音里带了些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再笑我,我往后不跟你玩,也不叫阿雪同你家怀风玩了!” “那不成。”危夫人的语气软下来,又带一些严肃,“你得跟我玩,你家阿雪也得跟我家那臭崽子玩。这是圣上的旨意,你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你,你……” 母亲越发急,说话都磕巴了。 三日后,危夫人发来帖子请母亲与她前去一座名叫“玉清苑”的庄园里小聚。母亲哼哼唧唧,说着上次下水的事,一副不会赴约的模样,次日天一亮,梳妆更衣,抱着她乘坐马车出门。她问去哪里,母亲腼腆说:“玉清苑。” 玉清苑是盛京城郊有名的避暑庄园,后宅靠山,山底下有一处天然的泉水,正适合女眷在夏日里游玩,既可解暑,又不会有被人偷窥的风险。 危夫人抱着她下水以后,玩得酣畅淋漓,见母亲仍是在岸上坐着,悄悄凑近,二话不说把母亲拽进水里。原本安静的泉水一下水花四溅,叫声与笑声并起,母亲追着危夫人打,“噗”一声栽入水,爬起来,接着追,又“噗”一声栽进去。她头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狼狈又放肆的模样,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庄园里。 那是记忆里最为快乐的夏天。 走神时,马车驶入茂密树林,不久后,震耳訇声传来,岑雪往车窗外一望,果然是那座瀑布到了。 天桑夫人所言不假,瀑布旁的那一方水池处在茂林南侧,一面是飞瀑,另外三面皆是树林,古木参天,目之所及全是蓊蓊绿意,即便不派人守,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不过,为让岑雪安心,天桑夫人仍是派了三名侍女守在古树下。 因是酷暑,岑雪穿着的衣服不厚,脱掉披衫后,里面便是绣着缠枝花的丁香色丝绸小衣。苗人的服饰与中原人不一样,天桑夫人的小衣乃是棉质的藏青色兜肚,胸前是用蜡染的银燕雀,蓝白相间的色彩虽然单调些,放在绿水青山里看,却有种素雅清新的美。 岑雪脸皮薄,不敢多看,入水以后,便靠着石壁坐下来,整个身体仅有肩膀以上露在水外。天桑夫人笑她:“怎么坐在那里不动,先游一游呀!” 岑雪赧然说:“许多年不游了,有些生疏,我先在水里坐一会儿。” 天桑夫人看她桃颊微粉,想是怕羞,不再逗弄她,诶一声后,顾自往水里一扑,畅快地游了两圈,过完瘾,才来到岑雪身旁,歇坐在浓荫里。 “夫人常来这里泅水?” 岑雪不急着玩,见天桑夫人回来了,开始切入话题。 “也不常来,你不知道,天桑平日里很忙的,一年到头也不在别庄里住几次。这次要不是你们来了,我都没机会来这里玩一回!”天桑夫人不疑有他,说着心里话。 岑雪不动声色问:“上次我与怀风哥哥误入禁地时,见过这座瀑布,莫非那禁地就在附近吗?” 天桑夫人听她提起禁地,脸色微变:“是在附近,不过你放心,那里面的东西出不来的,这里很安全。” “里面的东西?”岑雪提起精神,“禁地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也不是说不好。”天桑夫人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聊起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少禁忌的反应,坦然地道,“其实呢,山里的禁地乃是圣地,里面埋葬着我们夜郎国的王族,我说的‘东西’,指的是守护着王族灵魂的蛊王。蛊王乃由王族所养,负责看守墓园,防止外人惊扰亡灵。它只认王族人,除此以外,谁都不认,所以呢,一般人要是闯入墓园里,就会惹怒蛊王,被它吃掉。八九年前,有一批南越人就闯进去过,据说是有三十多人呢,结果全被蛊王吃啦,一个都不剩!” 岑雪悚然,念及“南越人”这一重要信息,追问道:“南越人为何要闯入月亮山禁地?” “不知道呀,可能是不清楚那里是禁地,误入的?”天桑夫人一脸好奇。 岑雪见她是真不知,暂且把这一茬按下不提,又道:“所以说,能够进入禁地的人只有夜郎王族,也就是国主陛下和王女殿下?” 天桑夫人点头。 岑雪恍然:“难怪那天王女遇刺时,会想要逃入禁地里……” “对我们来说,那里是地狱一样的地方,对王女来说,那里却是自家墓园。她在山里遇见刺客,打不过时,自然是要往那里逃的……也不对!”天桑夫人眼珠转动,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个人不是王族,却也平平安安地去过禁地里呢。” “谁?” “云桑呀!” “云桑姑娘?” “……” 山风穿林而过,飒飒响动的茂林里,一人避开古树底下的三名侍女,悄无声息藏入密叶遮掩的枝杪上,屈膝坐在树杈里,耳根动时,正巧听见那一声诧异的“云桑姑娘”。 “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天桑夫人说道,“那年云桑八岁,在山里玩时,突然就丢了。公公和天桑急得不行,国主陛下也派了人找,几百号人,都快把整座山翻过来了,最后竟然是在禁地里找着她的!” “在禁地里?国主陛下亲自去找的吗?” “不是,是王女殿下去找的。那一年,王女殿下也才十一岁大呢。” “那云桑姑娘闯入禁地里,竟然没有事?” “有是有,但就是昏睡了两天,没什么大事情。王女殿下说,云桑很聪明,不但会下蛊,还会跟蛊虫说话,蛊王有点喜欢她,所以才没有要她的性命。” “那……云桑姑娘现在还能进入禁地里吗?” “不知道,但是公公和天桑不准了,再三强调过的,她要是敢去,公公就要惩罚她身边的侍女。上一次,她竟然想带着你哥哥去里面,唉,可真是玩心大,多亏公公不在,不然事情闹开来,麻烦就大啦!” “……” 风声窸窣,訇然飞瀑声震动于不远处,危怀风藏身在茂密的树叶里,耳根抖动,听完这一番话后,眉峰微挑。 先前离开以后,他回屋里坐了一会儿,本是想思考一些自己的事,结果心里根本静不下来,稍不留神就开始想岑雪,一气之下,干脆溜来一趟。 因为拒绝天桑夫人在先,又与岑雪有了隔阂,危怀风没有光明正大地来,而是避开守在外面的侍女藏身在了树上。听了一会儿后,他发现岑雪与天桑夫人聊天的内容竟然与禁地相关,还提到了云桑以前去过禁地的事,这一点,着实让他意想不到。 难怪那天云桑会领着徐正则跑去禁地,原来并非成心捉弄人,而是以前有过出入禁地的经验。 这么说起来,仰曼莎那时说的去禁地里找人,莫非便是找云桑吗? 危怀风心念起伏,接着侧耳偷听,却听天桑夫人的声音陡然压低:“小雪姑娘,你皮肤好白呀,跟你的名字一样,雪白雪白的,还有这里,又圆又大的唷……” “?” 危怀风不解,夸岑雪白他懂,夸“又圆又大”是什么意思?“这里”又是哪里? 底下传来哗然水声,岑雪很娇羞地说了句“没有”,天桑夫人大声道:“这还没有?你自己摸一摸,难道不大?噫,你看着小小一个,人也瘦,没想到这里这样丰满哩!” 危怀风越听越一头雾水,探头往树叶外看,因为岩石遮挡,看不见岑雪和天桑夫人的人影,倒是发现石头后摆放着两摞衣物,其中一摞是雪青色的。危怀风看着眼熟,突然想起来,岑雪今日穿着的正是一身雪青色齐胸襦裙。 所以……这人二人在底下是没穿衣服的吗? 危怀风五雷轰顶,俊脸一瞬间似个装了沸水的茶壶,烫得两耳冒烟——不是说来瀑布这里游玩吗?怎么就脱起衣服来了?! “谁乱讲?我才没有乱讲,你不信自己摸一摸,一只手都握不住吧?” “夫人!” “哎呀,这样好的身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臭男人!” “夫人,你再说,我就走了!” “……” 危怀风不是蠢货,已然猜出那被天桑夫人盛赞的地方是何处了,心更震得像要疯一样,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慌乱,往树下逃时,竟然踩断了一截枝杪。 岑雪正捂着胸口躲避天桑夫人的视线,忽听后方传来“咯吱”一声,紧跟着落下一根断裂的树枝,那动静放在僻静的池水旁,乃是十足地突兀。 天桑夫人与岑雪双双回头。 “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事,夫人,应该是麻雀,或者是野猫从树上蹿走了。”侍女从树后走出来,茫然且紧张,左右看看,委实是没发现什么人影,然而树底下又躺着一截树枝。 天桑夫人看了两眼,不疑有他,安抚岑雪:“没事,麻雀或者野猫罢了。” 岑雪心头却怦动不止,看着那根树枝,再一望树林外的方向,想起一人,脸红耳赤。 ※ 当天,岑雪与天桑夫人回到别庄里时,已是暮色四合。天桑夫人在前厅里准备了晚膳,邀请岑雪与危怀风一并入席。岑雪以更衣梳妆为由,先回了一趟客院。 黄昏里,夏风徐徐吹来,夕阳铺在庭院里的葳蕤花木上,枝叶间流转起潋滟金光。岑雪走过长廊,正要拐入自己的院落,前方岔口处倏地走来一个人影,高大沉默,气息熟悉。 岑雪刹住脚步。 危怀风略愣一下后,点一点头,打算走,岑雪忽然叫住他:“等等!” 危怀风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脸半偏过来,声音干巴巴的:“有事?” “是不是你?”岑雪没看他,头低着,发热的脸藏在廊柱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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