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抬了起来,看这架势,是准备朝着她行了一整套完整的大礼。 “微臣拜见公主。” 他虽出身武将世家,但也是儒将,许多时候看着更像是个读书人,漫天风雪中,这一套动作由他做来,恰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阮阮赶紧制止他,离得近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急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这又是作甚?” 许是冻的,她的鼻尖红红,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左眼角下的小小泪痣。 非礼勿视,他避开了目光,强调道:“且不说你是先帝亲封的瑶华公主,金册玉印,谁也改变不了,再者你为了南唐百姓前来和亲,在臣眼中,你是当之无愧的公主殿下,臣行此礼,理所应当。” 说罢,兀自以手枕额,行叩首大礼。 怎么也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这一路的煎熬,在此时终于有了出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怎么也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阮阮赶紧抬袖胡乱擦了两下。 拓跋纮给的时间只有一炷香,她可不知道超过时间那个疯子会做些什么,最好还是暂时忍耐先乖乖听话,时间紧迫,她赶紧伸手去拉他。 “此处不便,咱们进去说。” 临到进门拐角的时候,阮阮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只见漫天风雪中,那辆马车踽踽立于长街的青石板上,静寂无声。 陆璋能感觉到她的焦急与紧张,到了避风处,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阮阮......” 于无人时,这两个字不知多少次辗转于舌尖心口,此时当真唤出来,蕴藏了大半年的思念与缱绻都无所遁形。 阮阮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她的满腹心思都在即将要说的话上。 “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北魏?你知不知道出了驿馆,满大街都是想你死的人?” 陆璋伸手,原想替她拂掉发间的雪花,却忽然顿了住,她如此焦急,担心的就是这? 他笑着将雪花摘了下来,眸子里映着火光,亮晶晶的,“我说过,会来接你回家。” 就这么一句,阮阮瞬间眼眶一热,看他仍旧浅浅笑看着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过,她吸了吸鼻子,“李策愿意用三座城池换我回南唐,你承诺了什么?” 陆璋温柔的目光不变,十分专注地看着她,“是,没什么,你别担心,这是我助他登基之前就说好的。” 南唐那几个皇子,也没有比李策更好的人选了,阮阮没有多纠结这个,深吸一口气,赶紧道出了来意。 “你听我说,拓跋纮虽然同意了这件事,但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那人十分攻于心计,这件事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听闻她直呼“拓跋纮”时,陆璋心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安慰道:“别担心,我跟父亲与他也算打了好多次交道,心里有数。” 他的目光忽的落在她的狐裘之上,“对了,你是如何出得宫来?方才我看那马车上似乎有人,是护送你的人吗?” 阮阮有些心虚,下意识撒了个谎,“嗯,是。” 不想纠结这个,她又道:“我只得了一炷香的时间,此时过来,除了提醒你之外,还有一事。” “什么?” 阮阮深吸一口气,“你认识十一公主李清河吗?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乍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陆璋有一瞬的惊讶,既然知道是十一公主,想来也知道跟他算是表亲,看她神色认真,他知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她。 星子般的眸光只映着她一个身影,他斟酌着道:“她的母妃也就是我的姑母曾有意让我们俩定亲,但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便拒绝了,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阮阮原本已经猜到,但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有些悲愤,看他这样子,似乎并不知情,她多想大声告诉他,李清河想弄死她不成,还设计让她来和亲当替死鬼,说不定那蛊毒也是她准备的,对,蛊毒,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这件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他无益,说不得还会加重君臣之间的隔阂,还有一点,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即使那个人是他。 她移开目光,试探着问:“没什么,就是有些莫名的担心,你说我的画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老皇帝的案头,这事儿有没有可能跟她有关?” 陆璋不是傻子,立马想到了十分有可能,心中愧疚愈深。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等回了东都,一定将此事查个明白,倘若当真是她,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谁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伤害你。” 阮阮看着他,嘲讽般笑了笑,“她是南唐名副其实的公主......” 陆璋正了容色,“你放心,即使是公主,我也不会允许她肆意妄为。” 阮阮飞快地打断了他,“那如果是李策呢?” 李策...... 陆璋一时愣了住。 阮阮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像是在说她知道他的回答,因为为了他的忠,他的大义,他已经放弃过她一次。 看她这样,陆璋心痛不已,伸手想将她拉进怀中,阮阮却下意识后退了开。 他的手扑了个空。 阮阮朝他福了一礼,“不管是来和亲还是回南唐,我都不能自主,我不奢望你为了我与他们抗争,只求你在我需要的时候,放我一马。” 看他欲言又止,她也不欲为难他,“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看着她的身影踉跄步入院中,隔着漫天风雪,明明两人之间不过数尺,却像马上要海角天涯。 这种感觉太过锥心,眼见着她的身影踏出门槛,他提脚大步下了廊道想跟上去,却没想到自屋顶上落下一蒙面人,无声将他的路给挡了住。 阮阮着急忙慌赶到了鸿恩寺大门口,在看见那辆落满雪的马车仍旧停在长街对面的时候,她的心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拓跋纮那人喜怒难测,若到了时间说不得真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个儿回去,还好没超过。 略微整理了下仪容,确认大体无误之后,她赶紧踏出大门,兀自往风雪尽头那人那车走去。
第46章 ◎醋好酸。◎ 车门“哐”的一声被推开, 簌簌风雪不请自入。 风太大,阮阮拖着衣角飞快地坐了进来,看拓跋纮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担心风将油灯吹灭,她赶紧“砰”的一声将车门重新关了上。 马车开始徐徐往前, 他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看他闭目养神, 阮阮也不准备招呼, 她原本心里有事,不用再花费精力应付他, 这样当然挺好的, 兀自坐在另外一边,靠着车窗想着心事。 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这么得到了解答, 但她却并没有解惑的快乐,相反陷入了更深的担忧之中。 陆璋虽未明说,但她能猜到,李清河必然是喜欢他的, 甚至对他势在必得, 不然不会那么恨她, 她不信当她回到南唐李清河会没有动作, 即使陆璋作出承诺,她也不敢全然信任,怎么想南唐东都已经不是她的理想之地。 至于拓跋纮这边, 她看向他...... 因得车厢内灯光在角落,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以挺直的鼻梁为界,另一半像是陷在阴影里,让人不能完全窥见。 阮阮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他呢?!且不说两人这般身份,假使留在北魏,难道一辈子成为他的禁脔?他会万人之上,娇妻美妾在怀,而她只能在阴沟里仰望,一步步坠入无边地狱。 除了这俩,她其实可以有第三个选择,她有银子,会刺绣,识文断字,只要隐姓埋名,是有谋生的本事的,只要他们肯放过她。 拓跋纮已经同意了拿三座城池放她回南唐,只要离开北魏地界,陆璋既然答应了她,想来也不会为难,只要想个法子假死,到时候定然能瞒天过海远走高飞。 只要再忍上些时间,她就可以彻底摆脱这样的日子了,一想到这里,她长舒了口气,忍不住唇角微扬,连呼吸都轻快了起来。 拓跋纮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半靠在车壁上,下巴微扬,凤眸睇看着她。 “见到使臣就那么开心?” 他好不容易同意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翻脸不认账,阮阮不想惹他生气,此时也不跟他计较,尽量柔和了嗓音。 “嗯,许久未听见乡音,觉得颇为亲切,好在未误了陛下的时辰。” 这是在说顶着最后一秒的时间出来了么?听她这么一说,拓跋纮嘲讽出声,“呵,到底是乡音亲切,还是故人亲切?应该是故人,陆将军出身东都高门,跟你怎么可能是同乡?” 他何曾见过她那般的眼神,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想立马将她拉回马车的冲动,自她两人进去,明明已经冷静了那么久,但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与妒意,所以踩着时间命人去提醒,好不容易将人等了回来,她身上的那种轻松与愉悦,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让他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开口,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张了张嘴,想咽回去,却又被自己的患得患失给吓了一跳,强行闭嘴。 而听了这话,果不其然阮阮脸色一僵。 是,他说的是事实,她跟陆璋怎么可能是同乡,但是被他这么赤衣果果的拆穿,还是有些难堪。 “陛下难道忘了?我在东都也待了好些年,不过也是,春风坊什么达官贵人没有,陆将军与我确实有旧。”垂首将脸撇开,尽量不让他看见她的样子,这样还能维持一点仅剩的尊严。 自拓跋纮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眉眼,他的心头像是被压了块石头,沉得慌。 “有旧?是什么样的旧?” 阮阮再也无法忍受,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陛下会不知道?春风坊是什么地方,客人跟伎女,还能有什么旧?!”也不知这话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真奇怪,原本在春风坊,因得这副皮囊,打她主意的人不少,面对再三刁难的人,她也能小心翼翼逢迎过去,可是现在,让她在他面前低头,却比登天还难。 手串被攥在掌心,手背上青筋毕露,拓跋纮坐直了身子,目光森然地盯着她。 “所以你那么想回南唐,原是为了跟故人再续前缘?” 尽管不是真的,阮阮还是狠狠回击大声道了句“是”。 刚说完,就被他的神情给吓到了,印象中的拓跋纮,每次这般冷着脸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她惊恐地退至了车厢角落,两面抵着墙,这才让她感觉好一点,整个人也冷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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