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工作在博物馆的修复室展开,两个研究组之间的桥梁是李珰。崔负献很快明白其中关节,了然点点头。 淮城历史上是晋朝的国都,关于晋朝的历史资料流传保存下来的很多,李珰成立的课题组正在梳理关于晋献武帝与章怀太子的资料,以期为之后的发掘工作提供一些历史上的线索。 见介绍得差不多了,李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转身对众人交代着:“你们继续整理,我去修复室看看。下午有课的人可以先走,自觉报备。” 众人终于从一大堆器物与旧纸堆中抬头,乖乖点头。 李珰看向郑明哲,抬了抬下巴:“照顾好新人,多带一带。” 话音落,又风风火火地抬步离开。 崔负献的座位安排在顾文佳旁边,临窗,光线好。 古籍上落满灰,哪怕轻轻翻动,光线扫过,光明处满满是浮起跳跃的灰尘。 不过这点杀伤力对考古学子并不算什么。 一时间整个房间寂静下来,只有键盘声与不成规律的翻页声。 许是这些古籍纸页泛旧,翻起来的摩擦声与现代书页完全不同,鼻尖有停留着浅浅的松木香与樟树气味。崔负献在纸前坐的久了,神思不知怎么,有些恍惚。 她赶紧眨眨眼,回头发现顾文佳一脸错愕:“献献,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 崔负献暗地里调整呼吸,挂起笑脸:“没有,看书有些入神了。” 顾文佳闻言狡黠一笑:“难怪你能被李老师选上,唉,你这么用功,不会连饭都不吃了吧。” 饭肯定是要吃的。事实上,崔负献的饭点特别准时,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一刻,比自己往常吃饭的时间晚了半小时,而自己毫无察觉。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手边的纸页,小心合上:“走吧,我们去吃饭。” 下午六点结束工作的时候,研究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人打算出去吃饭,顾文佳中午吃完饭便回校上课,崔负献和他们不太熟,打算直接回校。 “小献,那你留下来等一等李老师吧,研究室不能没人。” 崔负献从善如流地点头,事实上,她正打算借口再留一会儿,让他们先走。 十月,下午六点五十过后天就完全暗下来了。 “怎么不开灯?” 光线应声落下,浸润她的全身。 李珰其实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好像毫无察觉。也是,天黑了她都没有知觉,又哪会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看来是对晋朝历史真的热爱啊。 崔负献惊讶转身,脸上的仓皇之色一览无余。她不知所措地抠抠头:“忘了。” 李珰看向她身后摞起的一叠古籍,半人高。他并不打算点评什么,收回视线后指了指挂钟:“收拾吧,我准备关门了。” 其实没什么收拾的,明天是周六,肯定还得过来。崔负献把电脑里的资料保存好,关机就可以走人了。 崔负献原本是想独自先行一步,但是老师站在身后关门,你不说点什么告别语,总显得不够尊敬。于是,她不得不谨慎开口:“那李老师,我先走了。” 李珰将钥匙旋转几圈,这才抬眼打量她:“一起出门吧,正好有些事和你说。” 一段不算长的走廊就这样令崔负献二十四岁的心灵备受煎熬。 她在心里不断回忆着自己今天的表现,确认一切正常后,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李珰自顾自地往前走,视线平稳落在前方,崔负献落后他半个身位,像是他的跟班。 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以前来过淮城博物馆吗?”李珰双手插在大衣的兜内,怡然自若。 崔负献摇摇头:“没有。” 回想起早上的经历,她终于想到自己是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出糗了。若是其他不熟的人,她是懒于解释原因的,自己的生活和别人没有关系。不过面前站着的毕竟是老师,还是她敬重的学者,多少不想在他面前留下坏印象。 “我研究生的时候才考来淮城。研一事情多,一直没有机会来博物馆看看。” 崔负献知道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人信服,来了淮城不来淮城博物馆,就像去了北京不看故宫一样,缺少一种必要的仪式感。何况作为历史系的学生,更显得缺乏一些在专业素养上的积极追求。 前面的人果然轻笑了一声,语气倒是稀松平常:“我倒是常常来这边。” 崔负献已经觉得自己额头上冒起冷汗。 走廊已经看到尽头,李珰终于提起之前的话,直截了当地转移话题:“章怀太子的人际关系你了解多少。” 考验总在不经意间进行,崔负献发现这位李教授似乎喜欢出其不意地向学生提问。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她想起自己今天整理的资料,顿了顿:“还在整理,除了皇室这边,主要就是太子母族与两朝官员。” 中规中矩的答案,挑不出什么错处。 李珰的脚步终于停下,崔负献也稳稳停住,还悄悄后退了半步,不敢和他对视。 李珰倒不是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错误,但是总觉得对于崔负献来说,给出这个答案有些敷衍。 他站在夜色里看到了,电脑屏幕幽蓝色的荧光里那双热烈真切的眸子,那种完全沉浸在思考与想象中的快乐、满足,以及不得其解的失落、纠结,他从记事起便开始走这样一条路,所以他看得出来,她的喜欢,和其他学生的喜欢不同。 倒和他有几分神似,不顾一切,有几分偏执,极端时仿佛自己为此而生。 所以他理解她的敷衍,因为真正想说的答案,可能有不能说的理由,也有说出口的代价。 他提了一口气,有些话来到嗓子眼又被他无奈地憋了回去,最后他只能说:“我会在群里通知大家十点集合,你八点来这边。” 崔负献错愕地抬头。 李珰已经上前几步拉开门,路灯的光线映了进来,和走廊上的暖灯截然不同。 “手稿今天修复完了,上面的内容或许有些启发。”李珰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所以呢?
无人敢写帝皇书(5)
李珰手下统领的十万军士最开始不叫“靖远军”。 事实上,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一群手无寸铁、饥寒交迫的流民可以上阵杀敌,常常称呼他们为流民军,或者蛮军。李珰自然而然称为流民帅。 而后,扶危于淮安、南平芙蓉城、北驻北疆,等等,无数战绩终于拼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靖远军。 可是丰功伟绩也改变不了他们是流民乃至匪寇出身的事实。 这种因天灾人祸导致家园尽毁而被迫迁徙的人数以百万计,西南部的满羌国灭后,只剩北部南迁的中原人,因为连连战火与旱涝之灾——可能也有连连加重的赋税徭役,总之,希望寻求一片新的乐土求生。 而他们连淮水都过不去,朝廷下了死命令,南下来的流民不允许过淮水,淮水的另一岸,是盛誉天下的繁华之地,淮安。 这些人失了土地,户籍因为辗转流离也难以查清。于是当年章怀太子治理淮水之际向朝廷建言,将这些百姓新编其户,受土地,开新户。这意味着新一轮利益分割,朝堂上的反对之声一步步施压。 那些年晋国同满羌的战争如火如荼,正是用兵之际,上百万的流民不可能真的任其自流,于是收编为散兵——不经左民与五兵核稽户籍,也不纳入正式的军籍,由作战前线的各郡代为掌管,授予军田,闲时耕种,以充粮草;战时上阵,增强兵力——哪怕从人数上虚张声势也足够了。 很不公平的交易,只刚刚够这些人侥幸地活着。 当然,如果不幸战死,名字是不能写上战报得到封功受赏的,至多有人替你收尸,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交易持续了十年,靖远军内很多将士十年不曾渡淮水,早年间试图南渡寻亲,如今十年过去,许是寻亲的人和被寻的亲人都背负黄土,化为一抔泥灰。在乱世,也不算最坏的结局。 — · — 靖远军驻扎在大明山与小明山,背倚徐州和青州,十万大军粮草辎重均出于这两州物产,百姓自然怨声载道。 沈淮三是靖远军内少有的淮安人士,清白出身,若非家道中落,当年不会作了李珰的副手,成为他麾下的左前锋。 日落黄昏,山间丛林并未袅起炊烟。大明山小明山离豫州城不出百里,两军哨兵遍布刺探着一手消息。军士们带着干粮,山里多有清溪暗泉,又有野果,虽然艰苦些,也饿不到肚子。 李珰翘着二郎腿,倚着松树干,坐在枝桠丛生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撕扯着一块干瘪的烙饼,树底下站着一位英武青年,胡子邋遢,梗着脖子瞧着树上的人。 沈淮三站在树下喊:“李珰,这仗打不打啦!” 树上的人恍若未闻,沈淮三正准备再出声,一颗松果直剌剌划过他兜鍪的铜皮沿。 “聒噪,吃你的饭!”李珰一手拉起外氅,跃身而下,稳稳落地,眼神里满是无奈与谴责,“你声音再大点,豫州城里的伍左林都听到了。” 豫州之战已成定局,如今不清楚的只是何时打,怎么打的问题。 营帐设在山涧平坦处,傍着一条急湍,出入口只有两山崖间的峡口。 行军舆图高高挂起,中间一处被标记为红色,正是豫州。 李珰二人一入门,几位披甲领将纷纷围上来,为首一人是负责情报收集的胡定荣。 大帐中央是沙盘,几处平地被插上小旗,胡定荣开口解释:“豫州城是豫州乃至魏国前线的重要粮仓,因此敌军很可能以死守为战略,用粮草拖垮我们。” 靖远军物资由青州和徐州拨给,“军籍”上也受两州郡守辖制。 李珰挑挑眉,眼神随意扫过沙盘上标注的几处要地,并没有对这个可能局面说点什么意见。 豫州除了豫州城,下辖二十七个郡县,沙盘中央用小沙丘与木牌做了标注。 他说话素来带了点吊儿郎当的轻蔑语气,即便是行军打仗,语气也不大严肃:“豫州人口多少。” 胡定荣立马回复:“一共七十万左右。” 李珰拿起一旁的长尺往某处一指,起起伏伏间,有一条长长的浅沟,一路蜿蜒,正是豫州北部的洛水,而洛水接黄河。 胡定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死不死守,这七十万人不可能全部留在豫州,势必后迁。 沈淮三看出其中关节,皱着眉指出疑虑:“我们现在正面豫州,不大有兵力绕到豫州西边,路线上、兵力上都十分冒进。” 众将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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