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急迫的科研任务,毕竟郊外的太子墓还等着从这件文字性材料中获得突破性考古发现;这项任务也轮不到她,只有李珰级别的专家作出的项目总结才具有权威性,况且晋朝的文字没有甲骨文金文那般难以识别,李珰研究了十几年,用不了多少工夫便能破译这些材料背后的秘密。 崔负献怔了怔,没有出神太久。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盒,戴上自己不常佩戴的黑框眼镜后踱步走到中央,离玻璃罩一步之遥,才发现中间砌了一个方台,避免参观者过分靠近。 崔负献偏头看向一侧的李珰,声音有些闷闷的:“老师是想让我译出这些文字吗?” 李珰走近几步,站在玻璃罩的另一侧:“这份材料相当重要。你尝试一下,不必太有压力。就算是锻炼吧。” 那李珰也算是肯给机会的好老师了。 李珰以为面前的人会很激动,没想到表情淡淡的,甚至有些莫名的忧愁? “怎么了,有压力?” 崔负献低头看向卷轴,角落处是落款,也是整个画面中唯一一抹朱砂红。她不敢看李珰,这本如她所愿,得到这么宝贵的研究机会,怕是其他人羡慕不了的:“没有,我会好好准备的。” 李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将心里一些猜测收起来,平静嘱托:“翻译是第一件事,重要的是译出后查清史实。” 李珰早已看过手稿上的内容,对上面的文字资料基本掌握,他能这样交代说明这份文字材料背后印证的史实很重要。 崔负献一直不敢直视眼下的手稿,虽然视线落在上面,却有意不过脑,唯一留有印象的,只有落款的朱红方印。 看完了原物,李珰领着崔负献去了另一头的研究室,今天他还要去一趟文物研究所,太子墓发掘时第一手资料以及现场照片等大多保存在那里,下午才能来博物馆主持课题讨论。 崔负献看着正在开门的忙碌身影,觉得李珰虽然严厉,却也是个愿意在学生身上倾注精力与资源的导师。只是他天赋甚高,对晋朝研究几乎倾注毕生心血,自然入他眼的研究成果没有多少。 李珰将钥匙收好,催促身后的学生:“进去吧,我先走了。” “老师再见。” 几位师兄师姐到的时候正碰上修复室那边的助理送来资料,人手一份。大家兴致都很高,一上午都在热烈讨论着资料内容。 修复完毕后,有些缺块虽然补齐了,但上面的原文字已失,加之行文用的行草,识别起来有些难度,翻译起来句意把握上需要格外注意,因此要查阅的资料比较多。 崔负献选择从落款开始查起。 落款是阳刻,线条有些模糊,但可以肯定不是文字,图案分布于方印中央,紧促,线条多,边缘线条少而浅。 这不是她的专业领域,研究室也没有专业仪器供她分析,他们的课题研究组能得到这份材料不过是李珰从中牵线,希望对太子墓的发掘以及对章怀太子生平研究有所裨益罢了。 崔负献正专心致志临摹曲线,旁边的顾文佳一声惊呼:“天!这里面真有章怀太子。”几个人一股脑围过去,欣赏她的研究成果。 崔负献本来兴趣不大的,为了显得合群,表示出很好奇的样子把脑袋凑了过去,因为地理位置,反而得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位置。 顾文佳指着A4纸上的某处,线条流畅,但并不清晰,说是行草,这两个字更像是草书,好看是好看,辨认起来有些难度。顾文佳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十二朝书法品鉴合集》,看来也下了一番功夫比对。 大家还一头雾水,顾文佳已经要兴奋得昭告天下了:“光熹啊!看不出来吗,这两个字,光——熹!” 边说着,急不可耐地上手临摹着线条,示意她的推论有理有据。 “光”字好认,“熹”字却少有出现。一则文学作品中不大出现此字,尤其是晋献武帝与晋孝闵帝两朝,因避章怀太子讳,多将熹改为晞;二则此字书法中变体很多,没有前后文,凭单字很难认出来。 郑明哲先开口表达自己的疑虑:“司马烠有封号,又是储君,他爹都不怎么喊他的表字,难不成是他自己写给自己的?” 江莱在一旁皱眉:“不是说暴病身亡吗?” 许圣昀拿起一旁的铅笔,边说边比着目标:“自豫州破,什么入局,什么身死,北征南下,一心尽托,唯望淮安,盼天下民,得什么,今吾身死,从吾生志,惟愿锦衣从身,葬于故土,得见什么,光熹什么,不悔不怨,天下什么。” 一通翻译下来,听不出什么关键线索,也没什么逻辑。此手稿没有落款时间,唯一方印还不是文字,猜测不出写文人的身份。 顾文佳凝神想了想:“听着倒像是遗书。”的确,唯一可以准确无误识别出来的,都是些和死挂边的字眼。 “‘北征南下’和‘盼天下民’倒像是章怀太子能说出的话。”郑明哲点点头,“他一力主战,经历了南征满羌和北伐魏戎,应该是个挺有抱负的皇子。” 江莱反驳道:“那‘锦衣从身’和‘葬于故土’怎么解释?” 顾文佳马上接话:“说不定他被废后就被皇上流放到啥地方了,只是《晋书》上没写。” 一通分析下来,逻辑越来越清晰,讨论越来越热烈,崔负献又龟缩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复原那个落款图案。处于隐身模式没多久,思绪再次被顾文佳的出声打断:“献献,你觉得呢?” 瞧见顾文佳一脸严肃表情,崔负献来不及思考,依言自然地回答道:“嗯!我觉得你说的对!” 下一秒,顾文佳一脸神气地扭头,冲着江莱对质:“看,三比二,我赢了。” 崔负献看着其余几人无奈浅笑着摇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一上午不算严谨科学的研究,开始勾勒出章怀太子另一面人生的可能性。这,真是神奇。
无人敢写帝皇书(6)
淮安四王,陈刘顾张。 并非是说这四大世家封了王位,而是这四大家各自领兵镇守——或者说割据一地更为准确。 陈家辖荆州,刘家辖江州,顾家辖越州,张家辖益州。 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旧话了。譬如以张家来说,张老将军据益州同满羌作战,而后殉国,可惜子孙不济,没人接替他的衣钵。如今益州,虽然不姓张,也是张老将军的旧部卢仲之镇守。 四大世家相互挟制时有之,相互合作时有之,相互诘难时有之,相互算计时有之。另一面,司马皇室仰赖这些士族有之,抑制这些贵门有之。总之,各自维持着各自脸面,求个安稳,天下太平。 平衡是在十年前被打破的,更早一点讲,皇帝登基后开始力图扩张,拉拢了益州张氏讨伐满羌。其他三家自然面上出兵相助,实则隔岸观火,观时而动。谁知张老将军廉颇未老,一路兵临芙蓉城下。这时,陈刘顾家再想出兵分一杯羹,张家自然拒绝。 战线拉得越长,需要的兵力越多,哪怕是为镇守新的城池。张家怕被抢功,背地里又真的需要兵源。 于是匪寇出身的李珰正式登入战场,领着一支从淮水北拉来的流民军南征北战,渐成气候。若非之后章怀太子殿上作保一事,怕是没人知道这些地位低贱的流民是太子的手笔。 平羌一役后,李珰封侯拜将,平步青云,继而北上,镇守北疆。 守疆土是一回事,打江山是另一回事。 满羌国灭,功劳更多归于张氏统领的益州军队。如今,皇帝虽有意再次北伐,另外三家好不容易维持新的平衡,自然不肯出兵。毕竟魏戎不是满羌,一个占据中原腹地,一个固守西南边陲。 变数如李珰,将晋国北疆界从淮水推至黄河南,朝堂上陈刘顾不出声,北伐依旧只是一个口号,死守国门的,仍然只有那十万将士。唯有攻下豫州——魏戎国都的屏障,让他们看见有利可图,北伐才能真正进行。 在这个关口,镇守荆州的陈家首先给出刺探的微薄诚意。 荆州北边同魏戎接壤,一直以来,是东部的靖远军不断同魏戎交战,荆州防守的压力才没那么大。 两万人马,便算是还了这些情谊。 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李珰攻下豫州,过去七年他请旨所奏的流民入籍一事,随其声望再增几乎一锤定音。那个时候,李珰的“靖远大将军”名号才算真正有了分量,不再受地方挟持。 - · - 陈雀是荆州都统陈善炜的族侄,领了两万人马,绕至豫州后方,他们需要赶在豫州百姓后迁之际抵达洛水设伏,让豫州自乱阵脚。 陈雀走的隐蔽山路,路上没遇到敌军,想来是李珰在前线演的戏还不错。 陈奴是陈家的家臣,作为陈雀的亲兵出征。陈雀晓得,这是伯父派来监督他这个族侄的,送命的事让他来做,最后的功劳他不能多捞半分。因此,面对陈奴的溜须拍马,马上的人只敷衍的嗯啊几声,不作其他回应。 陈奴自讨没趣,终于安静地退到一边。陈雀扬鞭拍马,大军行进的速度更快了。 洛水一般二月中旬才会开融,陈雀提前半月领军出发,下了山路,渡过汉水,便进入豫州地界,地势也变得开阔。 陈雀命下属换作寻常打扮,麾下领将各领两千人马分批下山,三日后一齐在洛水两岸汇合。到时候混入后迁的百姓中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行军路上不能生火,李珰领的一路人马正龟缩在山石岩隙间避雨。 他坐在一方石上,用着一块干净的白棉布擦着银刀,脚边横着一把青铜钺,上面刻着繁复精巧的鱼纹,泛着低调的银灰色流光,刃边弧线发白,光泽亮眼。 胡定荣坐在他对面,面色像吃了苍蝇般难受:“不是,你说你不用它,这么宝贵一把银刀做甚。” 不能砍头不能断胳膊的,好看也算不上,就是打铁铺子里最普通的刀制,没啥纹饰,干净利落的一把刀,仔细想想,同李珰这个刀主人的气质还有点像。 李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眼尾一挑,带着点玩笑意味,不怀好意地看向对面汉子腰间别着的令牌,上面的丝线用的是金丝绞着蚕丝制成的,挽了一个造型别致的绳结,和他们这种没娶媳妇的人,随便一拧、保证不会散落的草草了事不同,绳结精巧,一眼看过去,像是个“离”字。 胡定荣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令牌宝贝得不得了,一天恨不得摸上百八十回,人家的令牌是越来越锈,他的令牌锃光瓦亮,光彩夺目,以致军中无人不知胡将军的夫人给他编了个相思结,人家天天想着呢! 胡定荣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憨厚一笑:“这不,家里人管得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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