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课题组的师兄师姐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崔负献不过是负责将他们分门别类整理成册,以备随时翻阅。 郑明哲几个都做了总结性发言,崔负献最晚来,做的又是整理工作,没有发表意见。 倒是顾文佳提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负献刚才说的有道理。我们以章怀太子为中心梳理了两朝重要人物的关系线,可是在太子妻族这边毫无所获,也许这是这对帝王父子间的矛盾点。” 女人这个矛盾点可能有点俗气,但帝王父子都是凡人,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 史书中对女子记录本就着墨不多,即便是帝王,能记录在册的也是寥寥可数。不排除是史书没有记载的缘故。 崔负献想张嘴补充什么,犹豫了几次,还是缩回自己的椅子上,安静地听着。 李珰手指敲着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李珰不给出意见,话题没办法前进。 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面上有了明显的紧张之色,即使是最开始从容应答的顾文佳,似乎也因为不大清晰的磕碰音吞咽了几次口水。 崔负献坐得远,直接面对的压力没有他们那么大。她觉得李珰是有些烦躁在的,却不是因为他们的报告。崔负献朝他的方向偷瞄了几眼,导师虽然长眉紧蹙,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显然是在想着什么东西以致出神。 好像心灵福至,趁着这节律,崔负献轻轻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母,浏览器很快送上她想要的答案。 “李珰。中国国籍,出生于XX,淮城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专著有……” 崔负献将这些履历一一瞧过,尤其仔细看了他的专著名称,之前没注意,今天细一打量,便觉心下一惊。 这位李教授,似乎不怎么喜欢研究晋朝的政治史,尤其不喜欢研究献武帝晚期——司马皇室与诸世家斗得最难解难分的那一段历史。 即便作为研究热点,许多学者对此作出了大量论述,前赴后继者仍然有之。哪怕不出专著,凡是研究晋朝史的人,多会对此发表一些意见,这几乎是入门试卷。词条中唯一一条和献武帝晚年挂钩的只是李珰对其晚年发动的几场战役做了战略分析,偏战争史与民族研究方向,没有讨论背后的政治斗争。 真是咄咄怪事,一个晋朝史大拿,几乎将整个晋朝二百多年历史研究个遍,唯独忽略了最不该忽略的一位皇帝,崔负献撑着脸,呆呆地看着屏幕,屏幕最上方放着李教授的照片,旁边是大号、醒目的黑体字——李珰。 之前他布置的论文作业还是晋朝的政治体制方向的主题,没想到自己是撞在他枪口上了,人家根据对这方面的研究不怎么感兴趣。 “喂!你看什么看傻啦!”顾文佳偷偷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崔负献终于回神,急匆匆关掉网页,尴尬一笑:“没有。” 小组讨论已经进入太子墓考古发掘问题。 李珰正在做人员部署:“郑明哲、许圣昀,你们之后跟着研究所的郑研究员,明哲你认识,到时候带一下。” 两个人乖乖点头。 李珰视线转向另一侧:“江莱,顾文佳,后方文物资料整理,研究所的张副所长,见过的。” 两个人点头称是。 最后只剩下还在读研二的崔负献,一脸无辜。 “你,跟着博物馆的修复师,史老师,今天早上打了招呼的。” 崔负献没想明白这么安排的根据,她学的是考古,虽也会一些基础的文物修复技能,可是她才研二啊!原来早上离开修复室,他带着自己冲一位优雅的女士打招呼是为了做铺垫。 李珰本人不能亲自带队,自然是因为他要亲自下墓。能让他们几个学生跟着长见识已是难得,大家把李珰带回来的资料一分,各自归位,投入如火如荼的研究工作中。
无人敢写帝皇书(7)
李珰原本是淮水北的山寨头子,自然也不叫李珰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 他年纪小,但武艺超群,关键是手段狠辣,做了山寨的二当家。后来官兵带兵剿匪——虽然以前也有过,大家伙都不放在眼里,能勾结的勾结,不能勾结的直接杀了。但是这回不同,朝廷似乎铁了心要荡平淮水匪患,派了皇帝的儿子,章怀太子这尊大佛亲自领兵上山。 李珰便是那时下的山,司马烠给了他五千人马,将他安排在张景玄麾下做了前锋。可惜后来这五千人全部葬身玉溪峡,做了尸桥,满羌人踩着他们的尸骨打败了晋军,他们成了晋国的耻辱,李珰作了罪该万死的逃将。 李珰官拜大将军,唯有玉溪峡一事无人再提起,怕触犯国之栋梁的逆鳞,自然更无人在意玉溪峡的前因后果,左不过一笔旧年烂账。 多年后,李珰自己也不大愿意回想这桩旧事,这是他戎马一生中仅有的败笔。 但,作为唯一的,还活着的当事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真相呢?玉溪峡之战前,他九战九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好像还是苍山上说一不二、称霸山头的二当家。曾经他灭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如今距离灭掉一个王国也只有一个玉溪峡。 他所有的意气全部埋在了玉溪峡,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所有。 张景玄已经快七十岁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何以持枪上马,大杀四方呢,左右无非为后世子孙搏个万世不倒的荣华富贵。益州必须还在张家人手里,若李珰成为平羌战役的第一功臣,益州这块肥肉便会在李珰和陈刘顾家的博弈间失手。 为了成全卢仲之,张景玄只能杀了李珰,还有微不足道却又颇具威胁的流民军。 李珰没想过找他们算账,他自认是自己轻狂天真造成这般结局,所以没想过谋一个真相。 可眼下,他是真正起了杀心。 硝烟四起的双耳山只有胡定荣带来的五万人马,其余五万,他让沈淮三一边派人佯攻豫州辖下的二十七郡县,一边赶着逃民后撤让靖远军混入其中。自己则领着“大军”直逼豫州城,与伍左林决战。 原本拖住南阳援军的沈淮三却没有如期返回豫州城,伍左林领着残军从西门撤逃。两桩事无一不彰示着陈善炜的诚意只维持到拿下豫州城为止。剩下的,便是他陈善炜与李珰的较量。 李珰卸了甲胄,上面的血腥气腻得发苦,银刀依旧别在腰间,一身红袍,青丝散落,脸上半是血痕,半是白皙的皮肤,可怖乖张。 他没有进城,无数锋利箭矢瞄准了他,城墙上的旌旗换成了飘扬的、阴郁的黑色,旗帜上是古朴的“晋”字与“陈”字。城门上方的瞭望台前,站着的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他自报家门,说是陈雀。 大战结束,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连□□的马儿都开始低垂着头悠闲地吃草,可是他手上的青铜钺依旧重如千金。 陈雀说,陈家要豫州,还要他李珰以身殉国。 李珰没有回答他,甚至懒得抬头。身后的靖远军自觉一字排开,长矛铁盾压上;而后是攻城的云梯与机械车,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步兵严整地散在两翼,中间是骑兵。 胡定荣从一侧空地打马飞来,怒气盈面,血丝浸目。他无需向李珰禀报,引马安静地立在李珰身后,立于万军之前,长剑出鞘,举臂一掷。 原本寥旷的山野间响起沉沉战鼓之声。 李珰拉住马头,马儿不满意地发出鼻音,扬了扬尾巴。 “取箭来。”李珰长臂一挥,两个卫兵急急跑来,双手接过青铜钺,立于一旁。又一弓箭手上前奉上一把长弓与三支箭矢。 陈雀没见过李珰,先前虽为靖远军的调度有序暗地吃惊,如今自己占据豫州城,居高临下,有恃无恐。若能杀得掉李珰,便是功上有功;若让李珰逃走,自己先入主豫州城,攻下豫州,首功当为荆州军。 李珰三箭已经搭上弦,右手用力拉满,箭弦擦在鼻梁间,堪堪露出一双凌厉张扬的黑眸,带着志在必得的轻蔑。目光所至,箭锋所向,万人所指,皆是城墙之上,略显稚嫩的少年。 “李珰!你敢杀我,我伯父不会放过你的!”陈雀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扬起手中利刃,“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长箭齐发。 李珰的箭快了一步,城上箭羽落下之际,刚刚叫嚣狂妄的少年已应声倒下,周围一片混乱,箭羽只倾覆了片刻便失了章法和威力,被李珰身后的箭阵压制。 同陈雀射出的箭羽不同,靖远军的箭羽上染了烈酒与磷粉,发出瞬间,箭羽化为烈火,点燃了萧肃寂静的豫州城。 混合着身后断断续续、清浅不明的军鼓声和号角声,李珰持起青铜钺,举过头顶,因为用力,背脊和肩线崩得笔直有力。 身后大军只能看见前方的绯色身影,李珰的声音很小,旋即耳畔边的军鼓声和号角声变换了曲调。 坚壁清野,一个不留。 天染上静默之前的灰蓝之色,一轮橘红色的圆日从山与山之间降下。李珰这次只站在城外任由将士们冲锋陷阵,青铜钺被他背负身后,显得轻巧无比。上面的血迹擦着衣袍看不出痕迹,发丝因为粘稠的血液粘在脸上,怎么看,都不看出这是一位威风赫赫的年轻统帅,倒像是亡命天涯的无名侠客。 城门大开,看得清里面燎起的冲天烈焰,映照着半边天发红发亮,在这个早春,军士们挨习惯了山野间的天寒地冻,忽然觉得有种围炉夜话的温暖。 李珰牵着马走进豫州城。 ----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烠(hui,第二声,古指光或光的颜色)
遣笔作李珰(7)
周日,研究室众人下班都比较早,崔负献整理完资料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候,不到四点。顾文佳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崔负献想了一下笑着拒绝了。 她还得向李珰报告手稿上的内容呢。 研究室很快只剩她一人。 崔负献也不觉无聊,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帖集》,封面简单,没有出版社名称。应该不是出版作品,估计是师兄师姐们整理后装订的合集本。 没看几页,门口传来脚步声,崔负献抬眼一看,正是李珰,手里提了个公文包,风尘仆仆,发丝湿润,衣衫半湿。 “外面下雨啦?”崔负献放下书,走到窗边一看,果真下起阵雨。 李珰脱下外套,在饮水机边接了一杯热水,崔负献一看,心里懊悔自己表现得不大积极。 李珰缓了口气,看向另一头面色有些苍白的学生:“你还没走?” “哦!老师,我想向你汇报手稿的工作。”崔负献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资料,李珰走到她身边借着窗口洒进来的日光仔细翻阅着。因为节约用电,崔负献等大家走后自觉关了大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