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将药抓得更紧些! “放在榻上易撒!”半晌,李慕开口,从她手里拿过药,“我还给你放回原处。” “你且告诉我,这药如何熬法,总不是这般干咽的。”李慕将药放回包袱中,抽角系好,目光无意间落在里头一个三寸大小的白瓷坛上。 说这个是包袱,却有些牵强。因为里头没有任何细软衣物,只有一包药,和一个突兀的坛子。 昨夜,他从半山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然拂开她胸前积雪,方看清她冻僵的手中死死抓着这个包袱。 确切的说,是握着瓷坛的轮廓。 后来入了厢房,亦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她手指,让其松开了包袱。 不想,她握着的竟是这么个宽口瓷坛。 身后有翻身的细微声响,却丝毫没有话语回应。 李慕回头望去,见榻上人亦盯着那个白瓷坛,片刻偏转了眸光,只空洞地望着帐顶。几瞬后,她合上双眼,当是累及重新睡了过去。 化雪的晌午,即便出太阳也是冷的。 李慕看见,日光撒在裴朝露身上,投下大片阴影。她如扇的长睫压下,将阴影染得更深。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第12章 失踪 你若不信,大可离开。 雪停不过一日,便又是连绵不断落下。这样大半个月后,便彻底大雪封路,连着雪鹄都无法传信。 直到转年正月里,方放晴了一阵。 李慕试了几日雪鹄,确定能够飞行,便执笔回信。 一如既往,是简单的问候和叮嘱,旁的再没有其他。 本来,在年前接到信之初,他是想在回信上添一句“巧计漏息于皇兄,告知裴氏安好,望其勿忧!” 李禹是他嫡亲的兄长,确实在他生命的前十数年里并不亲厚。他幼时在穆婕妤膝下长大,毓庆殿在西头,远离居正的帝王寝殿,离东边苏贵妃的飞霜殿则更远。 是故,一年里头除了节宴时候,他见不了几回苏贵妃。而即便是在宴会上,他也不过随着穆婕妤按品级坐在偏末处。 靠近天子位上,苏贵妃抱着比他稍大两岁的兄长,与帝王巧笑低语,温柔抚慰怀中幼子,亲密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家。 他是羡慕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如此冷落。 曾有那么一回,苏贵妃生辰,他鼓足勇气上前敬酒,亦将自己备了多时的莲华法珠串献上。 苏贵妃常日礼佛,这样的礼在合适不过。 来时穆婕妤笑着鼓励他。 结果,他的生母接了他的酒,亦收了礼。转眼不过数日,他便在兄长内侍的手腕上,见到了那副珠串。 他的母亲,将五岁儿子的献礼,赏给了一个内侍。 他愈发沉默。 莫说“阿娘”这样亲密的称呼,便是“母妃”二字都不敢喊。难得见面,只恭谨行礼,“请苏贵妃安!” 苏贵妃长眉入鬓,杏眼流波,从未施舍过他一个眼神。 他低眉跪在地上,只看见珠钗步摇的剪影,和繁复宫装长长的裙摆披帛,从他眼前莲步姗姗掠过,远去。 穆婕妤咬唇叹息,拍着他手背慰他,“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你阿娘只是病着,转不过寰。且待你以后出息了,自然她便看见你了。” 十六岁那年,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他倾慕十年的姑娘,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娶。仕途上更是一马平川,前程似锦。 而最让他意外和惊喜的是,他的皇兄头回入齐王府看他。 只拍着他的肩道,“阿娘病情好了许多,原是想极了你,却又拉不下面子,皇兄便来请你了,我们兄弟一同去看看阿娘吧!” 飞霜殿中,靠在斜榻上的绝色贵妃,未着脂粉,面上有洗尽铅华后原始的美丽。 她凝神望了他半晌,伸出一截雪白皓腕,腕上那副莲华法珠串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她同他招手,素指轻点,“过来,孩子!” 话出口,便是两行清泪滚落。 “对不起……”母亲与他额头相抵,抚着他后脑。 他一直记得那个本是秋风萧瑟的午后,因着母亲红眼含泪的絮絮低语,他便丝毫未觉寒意,只觉那是一个很美的秋日。 后来,母亲留他用晚膳,又道,“阿娘年岁上涨,亦需伴驾,时辰总是少些。你们兄弟日后且携手,好好的,要兄友弟恭。” 兄弟,阿娘。 暌违了十六年的亲情,同他的爱情一起到来。 让他的人生彻底圆满。 之后三年,他的皇兄确实对他极尽帮扶照顾,甚至他十八岁那场轰动长安的婚礼,亦是作为太子的兄长一手操办。 闲暇之时,兄弟二人便前往飞霜殿请安用膳…… “若非你皇兄开解,阿娘险些失了你这好孩子。” “十六年啊,多亏了穆婕妤!” 苏贵妃给他夹着菜,却又报赧不知他的口味,便伸出金箸择了一味鲈鱼脍。 “六弟有气疾,用不了这生鲜之物!”李禹心细又随和,是一派长兄模样,“还是用些百合羹润肺吧” “孩儿查了太医院的记挡,六弟对海鲜、花生皆过敏,已交代了尚食局,注意着膳食……” 李慕从记忆中回神,将信件系在雪鹄腿上,松手放出。 看天际划过孤影,他的心中腾起一抹愧意。 皇兄痛失所爱,明明其人近在咫尺,他该告知以慰其心,却到底还是瞒下了。 是她要求的。 来了大悲寺近一月,那是她头回主动同他说话。 尚在年关前,她躺了数日,神思清明些,靠在床头开口,“能容我过几日安生的日子吗?太子妃裴氏已经死了。” 他看着她,鬼事神差地答应了。 裴朝露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山下城中前来的长安权贵。 她不知他们心中有何看法,但只要想到东宫承恩殿门口向她扑杀的侍女,和司徒府前挥剑唾骂的人,她便觉得自己如同过街老鼠。 方外寺庙中,难得清净祥和,看着幼子哭红的双眼和紧抓她不放的双手,她便又生出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何况,这里离苦峪城更近了些。 而此刻,她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从东边厢房飞出的雪鹄,不由想起当日李禹说的话,“六弟与长安一直保持着联系,确切的说是同这深宫一直有联系……” 雪鹄通信—— 裴朝露的眸光从振翅远去的雪鹄上,转向东边。 他是……要将她的行踪泄露出去! 屋檐冰凌化水,一点一滴落下,日光拂开,晕成七彩的光。 裴朝露的眼里看不见光,只越过枯枝残雪直直盯着那同样立在窗前的人。两人目光交汇,裴朝露霎时眉心紧拧,掀被下榻。 “小娘子,你腿还没好利索,使不得!”坐在榻畔同她一道打璎珞的虞婆婆匆忙起身拦住她。 这虞婆婆年近花甲,为人忠厚,是早两年逃荒而来的,靠着一手打璎珞的功夫给菩萨修身,便在寺中住了下来。 裴朝露病重,缠绵榻上,寺中除她外再无其他女眷,李慕拿着分寸,守着叔嫂规矩,只觉多有不便,遂请了这虞婆婆来帮忙看顾。 裴朝露懂得人间烟火,在递了银两被再三推拒后,便开始同虞婆婆一道打璎珞。 直将老人家看直了眼。 寻常打璎珞都是平安结的编法,这桃花结手法,她活了大半辈子当真头一回开眼。 打出的璎珞纹理繁复细致,又条理分明。 虞婆婆当日拿着那幅成品,直感慨,“这般精美,若是镶嵌上个明珠美玉,当是能给长安城里的贵女门带上了。” “便是这般,那处城中,定有无数寺庙购买,能卖个好价钱!” “当真吗?”裴朝露笑问。 “当真,当真!” “妾身体弱,做不得长久。婆婆若不嫌弃,妾身便教您,在你身处打打下手。待雪霁天晴,妾身身子好些,我们便去卖了,您也能攒些银钱。” “阿弥陀佛!”老婆婆热泪盈眶,“且给小娘子买药去,治这腿伤,菩萨般的女娃,该步步生莲!” 如此不过月余,两人便相处的融洽而亲密。 遂而这厢看着一贯安静温和的人,突然激动下榻,只拼命拦住。戒尘和尚说了,如今草药已经用完,只能静养,万不能触地,再引发伤痛。 “小娘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好孩子,赶紧躺回去!” “戒尘!小和尚!” 虞婆婆一边拦,一边冲外高呼。 “小和——”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婆婆退开身,收拾地上跌落的剪子丝线。 “你看见送信的雪鹄了,是吗?”李慕扶住裴朝露,将她强行抱回榻上,摸着汤婆子还是烫的,便往她足畔靠近些,方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我既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裴朝露情绪一乱,看李慕的眼神便又是痛怒交加。 这段时日里,粉饰的平静转瞬即碎。 “你自己看!”李慕往后推开一步,从袖中掏出被他手中佛珠击中的雪鹄,上头信件墨迹未干。 他方才在窗边接上裴朝露眸光,看见她骤然下榻,便瞬间明了了一切。 然裴朝露确实有一刻的不信,但也转瞬回神了,他若要泄露她身份行踪,这近一月的时间实在太足够了。 信了,便无需再看信。 何况,她看着那抖腿不止的雪鹄,都这般搁在眼前了。 若还一追到底,实在有些侮辱人。 只是裴朝露方才一刻的失控和心绪涤荡,更多的是因为想起这些年,他一直与长安深宫保持着联系。 长安皇城中,她曾以为,自己才是他最亲密的人。 原来,多么可笑。 “化雪日亦寒,老身去煮些姜茶给小娘子暖暖身子。”虞婆婆的话语落下的不偏不倚。 “有劳婆婆!”裴朝露攒出一个笑,颔首谢过。 这老婆婆因何而来。 因李慕说,他照顾她多有不便。 多有不便! 裴朝露面上笑意未敛,只伸手解开信件,正欲翻来查阅。 “你若不信,大可离开。”李慕一颗心跌下去,冷然道。 裴朝露信解开了一半,抬眸看他。 他居然,在盛怒。 居然,理所应当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 凭什么! 半晌,她笑了笑,也未再阅信,只淡声道,“方才六弟逾矩了。” “妾身腿上好了许多,六弟扶一把便可,不需要抱的。” 李慕接不住话,僵了几息,转身走了。 又是一连数日,裴朝露重新恢复了沉默。 正月十五,下山的路途积雪化开,除了少许泥泞,亦不再湿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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