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开始,裴朝露更是可以下榻,慢慢走出屋外,晒一会太阳。 是让人可喜的事情。 只是此刻,李慕看着那紧闭的窗户,心中有些不安。 平素,每日辰时,定已打开外窗,容得日光撒入,得一袭温暖。 又大半时辰过去,窗户依旧不曾开启。 “阿昙!”他破门而入。 房中床铺整洁,规制齐整,但没有人。 “涵儿!”他返身绕着寺庙将孩子常去的两处地找了遍,亦无人。 再回屋,李慕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突然间,他目光落在床头案上。 那处,原一直放着她的包袱。 此刻,空空如也。
第13章 听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数日前的一句话在他耳畔回荡开来。 原也是他自己说的。 他说,“你若不信,大可离开。” 李慕想到自己说的混账话,亦想起去岁隆冬自己做的荒唐事。 他合了寺门,将她置在雪地里数个时辰。 夜半想通,再出来唤她,便也无有人影。 他举着一盏灯笼,只看到下山路径上,一排歪歪扭扭带血的脚印。 她从长安一路逃亡,没有死在险途中,却被阻在最后一道可以御寒的山门外。 昔日朱门深院锦绣堆里的富丽娇花,转眼成为路上冻死骨。 李慕抱着怀中冰冷又僵硬的身子,脑海中来来回回是“冻死骨”三字。 他想,即便自己不能再爱她,也当不去伤她。 这样,是死在了自己手中吗? 出厢房,过山门,人已经到了山巅路口。 李慕看着尚且泥泞的道路上,残留着模糊的脚印。 像极了那晚的印记。 返身回寺,驾马而出。 策马奔至半山腰,遇到阴氏的车驾,是阴庄华。 “戒尘,今日灯会,我们同游。”阴庄华一身银蓝镶白的箭袖短裙,不变的是金帽蓝羽,腰间弯刀。 她扣着车前帘帐,眉目英朗,“除夕你赴宴来迟,又匆匆离席,短了好些时辰,今个补上。” “戒尘有要事在身,劳华姑娘让路!” “何事急成这样?”阴庄华瞧得这人一贯冷漠的面上,露出罕见急色,不由心下好奇,举目望山门,遂道,“是你那远支的苏家妹子丢了?” 阴庄华未去过长安,不曾见过裴朝露,便是暗卫,亦是闻人指点、或凭衣冠辨认,且那日所绘不过半张脸,自无人料到大悲寺中的会是太子妃裴氏本人。 遂而李慕便扯了这么个名号应付她,她自不曾怀疑,只是看李慕对其态度,有些莫名的吃味。 一个旁支远亲,劳他这般上心。 父亲特意为他备下的年宴,他拒了,是在意料之中。 然她执拗,只道若肯赴宴,来年樱桃树结果,便也不要了,由他供给那亡故的前妻。果然,请来了这尊大佛。 却不想他来去匆匆。 除夕夜,阴氏宅邸中酒宴才过一巡,爆竹花火未燃,李慕接了寺中和尚的传话,起身离开。 她觉得面子被拂,只隐着怒气,近身低语,“现下离开,我可是要你那头盘樱桃的。” “但凡结果,尽数归你。”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走出丈外。 后来,她着人打探,方知他匆匆离去,乃是为了他那苏氏表妹。 却闻那日晚间,苏氏高烧不退,滴药不进,临了梦魇频发,挣扎中足上额角旧伤尽数裂开,吓坏了陪在一旁的老妇。如此,才谴人来支会他。 阴庄华不觉这是会死人的症状,左右不过风寒和外伤,不值得他牺牲一树的樱桃。 樱桃的意义,她是知道的。 这苏氏能越过昔日的太子妃,到底是何人物? 这些日子,她派人盯着这大悲寺,没有探得女子有价值的消息。 唯有两点,暗子告知她,每晚夜中,子、寅两个时辰点,李慕都会前往苏氏院中候上一炷香的时间,待无事方返回自己厢房。 寒冬漏夜,夜夜如此。 其二便是那女子待他甚是冷淡,话亦少得可怜,两个懂唇语的暗子混在寺中多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故而,眼下见他又是那日除夕宴上的急切神色,阴庄华方有此一问。 “我说的可对,苏家娘子跑啦?”阴庄华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叹,要不是怕被他发现惹恼他,初十急急召回了暗子,眼下她定比他早知缘由。 李慕也不答话,只勒缰绳引马长嘶。 一时间,另一匹驾车的马受到惊吓亦仰天长鸣,马蹄一抬车驾便偏了,李慕策马一跃而过。 “戒尘,你……”阴庄华扶住车棱,抽出弯刀挥断缰绳,一跃跨上马背,朝人追去。 朔风呼啸,守边世家的女子,马术极好。 “要是真丢了,我替你找。”阴庄华所骑乃汗血马,未几便追上了李慕,“若不是寻人,且陪我逛灯会去!” “这里是敦煌郡,寻一个人再没有比我阴氏更方便迅捷的!” “要真是苏氏不见了,你又不得消息,怕是有心躲你,你定是寻不到的……” 李慕的速度慢了下来,侧首看她。 “去古城,绘个画像,我传暗子悄悄地找。”阴庄华扬眉轻笑。 敦煌酒肆二楼包厢内中,她拿着李慕画像,转身传出信号。 “此番要何物作酬?”等待暗子的空隙,李慕起身问道。 “以身相许?”阴庄华挑眉。 李慕拨转手中佛珠,没有说话。 “算了,我能等。先欠着,放心,总不会教你做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事!” “多谢!”李慕合手欠礼,“贫僧先去长街看看。” 一盏茶的功夫,附近一带的暗子尽数到齐,连着阴萧若也来了。 暗子看图默记,领命而去。 阴萧若看着阴庄华将画像投入炉中烧毁,只道,“阿姐也忒帮着戒尘了。往日启动暗子,是为那裴氏便罢了。好歹是戒尘发妻,想着能以此撼动他心志,以表我们的诚心。如今这个苏氏,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人,也值得阿姐这般。白的浪费人力!” “不是苏氏值得阿姐这般,而是苏氏竟值得戒尘这般。”阴庄华眺望窗外已经散入人群的暗子,笑道,“大郢皇朝的六皇子,生在宫城,却是被裴氏栽培成才,又得娶裴氏女,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然新婚一年骤然和离。抛了富贵荣华如花美眷,跑来这偏远边关出家为僧,却又种下两棵樱桃树,这算出的哪门子家!此间种种皆是矛盾,然我们且皆不论各种缘由!” “只一点,我们可以确定,戒尘对裴氏用情至深。在我告知她裴氏亡故后,他坐禅入定数日超度念经,寺中众僧都以为他会坐化了。” “对啊!”阴萧若站起身来,“所以如今裴氏已故,阿姐又何必如此劳心曲折,且直接让爹爹同他说便罢!” “笨丫头!”阴庄华睨她一眼,“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原本我也已觉得没意思。可这苏氏出现了,戒尘对她这般万分上心。我与他之联姻便尚有希望!” 阴萧若蹙眉不解。 阴庄华摸着腰间弯刀,缓缓道,“一个人只要能换了心境喜欢上第二个人,便也能接受第三个,第四个……只要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便不可怕!他便不是铁板一块!” 窗外楼下,长街已经装饰一新,人来人往间,眉目俊朗的和尚正在人群中逐一辨认。有那么几次,他都看见了熟悉的背影,然待人回转过身子,便知是认错了人。 于是,他的俊朗的眉目一点点蒙上恐惧的神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阴庄华将他面上模样尽收压眼底,话虽那般说着,却突然莫名为裴氏生出几分不值。 从两年前接近李慕开始,远在长安的暗子便奉命搜寻更多关于李慕的事。然而坊间流传,暗里戏言的,基本关于李慕的事,都是同裴朝露连在一起。 不到弱冠的年纪,却有十余年,两人是不曾分离的。 刺探到的消息,她听来觉得如同金童玉女的美丽故事。 那个长安城中最明媚娇憨的小郡主,曾用自己如艳阳般璀璨的年华,照亮温暖了一个孤寂皇子的人生。 如今…… 阴庄华摇首叹气,随即却也释然了。 即便戒尘真如与世间大多男子一般负心凉薄,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她更想要的,是带领家族入主长安。
第14章 消息 左右是旁人的事。 阴庄华之父阴肃庭乃敦煌太守,掌握一郡之军政,故而敦煌城楼守军亦是他的人。暗子携令绘画问过城楼将士,再三确定画中人不曾出城。 这消息传到李慕耳中时,他已经寻遍十里兴庆街,正转道甘州街。他顿在街口,心里反而更加不安,城中来了不少长安权贵,会不会先他一步寻到她? 裴氏陷七万将士身死,七万兵甲有多少子弟是长安儿郎!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 已是正午时分,长街店铺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花灯,只待天黑点燃。商铺开门迎客,游人往来不绝,尚是平和安宁的模样。 “抓紧时间找,尤其是医馆和饰品铺!”李慕虽心急,但也理清了思绪,“她一身伤,需要大夫和草药。同虞婆婆又打了不少璎珞,先前打趣要拿出来卖,既然还未出城,除去落在长安那些人手里,医馆和首饰铺便是最有可能的去处。” “还有,调两人回大悲寺候着,若遇人回去,且传信来。”来他处回信的暗子领命返身,方回神这不是自家主子,自停顿了一瞬,回过头来。 结果撞上一双星眸森寒,这调遣暗子的利索和熟稔竟比自己主子还要凌厉几分。 对面人没开腔,只眼皮掀起,眸光掠过,暗子陡然觉得后背冷寒,遂拱手离去。 李慕定了定神,转入原定的甘州街,继续挨家挨户地寻找。途中,他收了手中佛珠,袖中划出一枚琉璃扳指。 没有带上,只捏在指尖,似有所犹豫。 “这暗子可是我阴家的,戒尘使唤的倒熟门熟路,有本事别借我阴氏的人手。”姐妹二人从酒肆出来,将先前一幕看在眼里,阴萧若忍不住嘲讽。 “不怕他用,就怕他不用。”阴庄华挑眉道,“阿爹说了,无欲则刚,有欲则有软肋。” 阴萧若愣了片刻,拖着阿姐入了斜对面的“裳暖天”,灯会在即,且换身时薪衣裳过节。 * “月余未见,小娘子如何添了这般多伤?”裳暖天更衣阁中,高老板瞧着裴朝露额上未落的伤痂,给她试衣时又见她手腕手背皆是冻疮,只忍不住捧起细看,“你这是如何冻成这模样的!” “回沙镇路上晕在了雪地里,是冻伤。如今已经好多了,不碍事。”谁能想象,她曾在荒山雪岭里足足躺了三个时辰,身下血流,身上雪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8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