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抱一抱我!”她虽这样说着,然人到跟前,都是自己张开双臂搂着他,将他的脑袋埋进自己胸膛里。 待大一些,顾及男女大防。 她又道,“对面坐好,听我吹箫。” 她的箫声婉转清扬,声声入耳。 似春风拂万物,去岁冰雪消融,四季里百花扶柳次第开。寸寸吹开他心扉,让笑意爬入他眼眸。 再后来,他胆子大些,便开始自己出口讨要。 不要抱,不听箫,不策马! 齐王府府门深锁,庭院深深,唯有一双人。 樱桃树下,他靠在秋千架上,深吸一口气,搓一回掌心,终于鼓足勇气道,“我要看你跳舞。” “得寸进尺!”少女瞪他,桃花眼里却是春水映梨花。 三千青丝如瀑,十丈红尘包裹。 衣袂翻飞间,漫天樱花如春雨,她总不忍拒绝他。 “阿昙——”李慕将涵儿给虞婆婆,腾出另一只手扶她。 风过枯枝,残雪絮絮落下。 裴朝露就着他臂膀定了定神,待腹中一阵绞痛过去,方抬起头来。 因疼痛,她面色虚白,额角鬓边甚至占着薄汗。此刻人清明了些,她从记忆中回神,突然朝他笑了笑,“你、方才唤我什么?” 化雪日的风还是冷的,一阵接一阵吹来。 同李慕的话语一起落在她耳畔。 “长嫂——”李慕问,“能自己走吗?” 裴朝露笑意未敛,低眉看着扶在她肩膀的手,看了片刻点头道,“能。” 李慕便松开了手。 * 虞婆婆抱着孩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两人,也未多言,只送去厢房。 “老身去给小娘子煮些红糖水,暖暖身子。” 裴朝露含笑谢过,见李慕正给涵儿脱衣盖被,做得甚是细致,便也无话,只将包袱放好,里头除了原来的白瓷坛和含有五石散的药渣,如今又多出一身衣衫,三贴止痛的药。 每回月事来,第二第三日总是最难熬的。 明日便是第二日,裴朝露握着新开的药,心下暗思,总也不能老用那含有五石散的药渣,且试试这药。 纸包打开,药味弥散开来,裴朝露无奈地笑了笑。 怪不得那大夫说,这药效果甚好,只是勿要常用。这里原是加了足足的五石散,一时间,裴朝露便觉得也无需试了。 她合上药包,扶在案头缓了缓。 再抬首时,目光落在那个白瓷坛上,便伸手慢慢抚摸着。 李慕安置好涵儿,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裴朝露眉宇间温柔专注,嘴角噙了一点笑意,似是想起些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彩绘娃娃,放在瓷坛边,然后将包袱重新系好,推在里侧。 “下回再下山,你将此物放在屋内便可,我交代过的,无人会入这间厢房。”李慕离了床榻,倒了盏热茶递给她。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那瓷坛是何物。自头一回见,他便觉得那个白瓷坛突兀得狠。他莫名地被牵引着,想要上去摸一摸。 裴朝露接了茶,没接话。 茶水六分烫,很是受用,她饮下后,道了声谢,便合衣上了榻。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这是下了逐客令。 本来李慕见她神色开怀了些,又用了自己送去的茶水,心中勇气更足了些,只想把想了一夜加一路的话同她说了。 只是眼下,他顿了顿,话头又偏了,只道,“你哪里不适,方才包袱里的药是医何病的?我去给你煎了?” “一些止痛的药,暂时不用。”裴朝露靠在榻上,轻轻拍着涵儿背脊,眼皮都未抬。 李慕想着要说的话,一时也没走,只站在门边看她。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初相识的那几年,裴朝露实在见的太多了。 那时,她还会心疼他,堂堂一个皇子,竟是这般胆小和拘束。 然而此刻,她却觉得他懦弱而优柔,便索性懒得理会。 她自顾不暇,何必理会他人心事。 半柱香的时辰,裴朝露见孩子睡实了,便低头解了外袍,外袍褪下,她继续解开夹袄,剩得一件中衣,方才抬起头同李慕眼神接上。 她甚至笑了笑,用眼神问他,说不说?走不走? 于是片刻后,李慕转身走了。 * 正月间,仍是昼短夜长,一个多时辰后,日头便已偏西。 裴朝露醒来时,虞婆婆正好端着红糖水进来,笑道,“才晾出来的,戒尘和尚说六分烫用了最合适,里头的姜片也是他搁的。” “小娘子,快喝些。” “多谢婆婆,”裴朝露接过碗盏,看着空出的床榻一侧,“涵儿……” “娃娃在戒尘和尚处学写字呢。”虞婆婆心领神会,只摊开针线珠玉打起璎珞。 这里头的彩线和彩珠皆是昨日赚了银两后,裴朝露在“琢玉”铺买的。因她们的璎珞卖的极好,她便想着加些饰品,也好提高价钱。 这厢一碗微烫的姜糖水入腹,又歇了这么许久,裴朝露攒了些力气,披上外袍与婆婆一同打璎珞。 暮色落下,她点了盏烛火。 “小娘子且歇着,老身一人便罢。”虞婆婆见她揉着额角,人亦有些发喘,遂赶紧劝阻道。 “无妨,这璎珞卖的好,以后我也得用着它。多双手,也能多打些。”裴朝露手法娴熟,边理线,边抬眼望向老人。 待理线毕,她凑过身去,悄声道,“婆婆莫急,你我还是四六分,您六我四。” “你这丫头……”虞婆婆一愣,只看了眼裴朝露因久病而发颤的双手,嗔怒道,“老婆子要那般多银钱作甚,你且看你这两手,稳吗?” 裴朝露垂眸捻珠穿过彩线,待一结扣打完,方抬头道,“您看,又不耽误什么!” 虞婆婆剪去一截灯芯,看一眼面前的姑娘,叹一口气。 偏这人,一抬首,便是温柔笑靥。 眼中,还带了几分希冀和期盼。 李慕正巧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端来了泡汤养足的木桶。推开门,便见烛光下,女子持针篦发,安静地坐着女红。 “和尚快劝劝小娘子,别熬坏了眼睛。”虞婆婆见人来,便起身收起针线,念叨道,“阿弥陀佛,总算这治腿的药来了,小娘子赶紧泡一泡。” 她做事麻利,言语间已经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只欲要扶上裴朝露,给她泡脚。 “婆婆!”裴朝露阻下她,“我都能走了,自己能行。哪能再劳您这样。” 两人推阻半晌,到底还是裴朝露说了算。然即便如此,虞婆婆去而又返,给她将晚膳送了过来。 “小和尚做好了斋饭,是要等凉了才送来?”老人合门前,仍不忘数落李慕一番。 “是小僧的不是!”李慕持珠合掌,目送老人离去。 裴朝露双足泡在药汤中,手中捧着虞婆婆递来的热粥,整个人暖烘烘的。 一时间,双目弯弯,面上多了几分松快之色。 “这腿伤,原是那日被冻的,又断药了这么些时日,且需温养的久些,不然会落下疾患!” “嗯。” “粥,不冷吧?我温在炉子上的,里头有姜,小心咬上,辣的很。” “嗯。” “涵儿今夜同我睡吧,你身上不安,莫操心他了。” “好。” “……昨日那方彩绸,我没想要,我只是摸了摸。我摸它是因为……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东拉西扯半晌,李慕终于说出这话。 “嗯。” “嗯?” 裴朝露难得身心舒坦些,只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压根不知他具体说了些什么,直到此刻才回神,搜索着他的话语。 她抬头,睁着一双略带迷糊的桃花眼,几息后倒也理清了他的话。 于是迷糊成了两分莫名其妙。 她道,“这是你的私事,不需与我说的。” 李慕张了张口,沉默。 “便是你还俗了,也没有长嫂管小叔子这般事的。”裴朝露将最后一口粥用完,心平气和道。
第17章 争吵 如此疾言厉色,当是第一次。…… 是夜,裴朝露来李慕厢房给涵儿盥洗后,又抱着他哼了会童谣,直到见他上下眼皮打架 ,方塞回被子起身离开。 明明已经睡意朦胧的孩子,却伸出双手搂上她脖颈,在她两腮亲过,才缩回手,心满意足地拢好被褥,安安静静合了眼。 稚子乖巧,母亲慈爱。 李慕坐在一侧的案桌上,只一眼便入了尘世,忘记捻珠念经至何处。 他看得有些失神,神思便也想得多些。 譬如她与皇兄的婚姻确实恩爱和睦,否则如何能养出这般纯孝至善、清透如水的孩子? 这般一想,心下又有些遗憾,若是皇兄亦在,他们一家也算团圆。 孩子总是渴望双亲皆在的。 李慕有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年少,父母安在,却从未与他三人同桌饮食,同屋闲话。 唯一的一次,是他成亲后第三朝,带着裴朝露入殿奉茶。 然彼时,君臣在前,情意在后。 或许,该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目光凝在俯身亲吻孩童的女子身上,她的侧颜轮廓安静柔和,眼角流泻出无限温柔情意。 同当年他躲在宫门外,看到阿娘凝视兄长的眼神,半点不差。 阿娘,是那样疼爱皇兄。 “六郎,阿昙于你不过一段姻缘,可是你皇兄,是要了他的命啊。他呀看着什么都有,可偏偏至爱处,比你慢了一步……” “阿娘是偏心,可是若非你阿兄忧思成疾,生死档口阿娘何至于此?” “阿娘保证,你皇兄会待她如珍似宝的,待她入宫,便再不会要旁人!” 同样是母亲的儿子,偏爱是这样明显。 甚至要他让出已成婚一年的妻子。 “你会愿意的。”苏贵妃擦了眼泪,换上一贯倾城又疏冷的笑。 一月后,他果然同意了。 并非为了兄长。 乃是生母一句话,击溃了他的心防,让他从云端跌落。 让他觉得,惶惶十九年的人生都是错乱而虚妄的。 自己根本配不上那座齐王府邸,更配不上司徒府里养出的人间富贵花。 “长嫂,往后有什么打算?”不知是先前裴朝露对彩绸之事的态度刺激了他,还是片刻的回忆再度提醒了他,李慕拦下正要离开的人,问道,“可是确定不告知皇兄你的下落,可是涵儿毕竟是他的骨血。” “先前,你不是应了吗?”裴朝露甫闻这话,后背顿时生出一层冷汗。 “可是皇兄,他很想你……” “那是他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裴朝露打断他的话,“我若想回去,当日又何必不与他同行!” “你可是因战事愧疚,皇兄宅心仁厚,定不会怪你。”李慕想起去岁接到的信,只尝试劝道,“不若待你伤好,我送你去蜀地。你们,也好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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