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贵妃已经连续二十余年登上承天楼,如此骤然被人取代,即便眼下又失而复得,多年深宫侍君生涯,到底让她觉得心有不安。 尤其是,近两月李禹数次逮捕汤思瀚不得,失了不少人手,她一颗心便始终悬着。 到底为何陛下会突然如此看中太子妃? “大抵是因为六弟!”此时正是十二月下旬,李禹回来京畿,与宫中向她问安。 “为他?”苏贵妃更是不明白,遂道,“许是阿娘多心了,阿昙如今怀的是你的子嗣,她与你荣辱一体。给她的荣耀,自也是你的。” “不是我的!”李禹多番败北,心绪焦躁,闻苏贵妃言,更是怒火中烧,“她怀的是李慕的孩子,父皇完全是为了六弟!” “阿娘,你是左右无事的。六郎也是你的亲子,我呢?我会怎样?” “罢黜太子位?贬为庶人?还是鸩酒毒杀?” 苏贵妃闻此言,不由大惊,只抓住李禹双手,让他将前后事尽数说来。 李禹话毕,殿中陷入沉默。 片刻,苏贵妃抚了抚他面庞,复了一贯的从容色,只道,“明日将你的良娣,传来我宫中,陪阿娘说说话。”
第73章 激将 且让她同她母亲早些团聚。 翌日, 阴萧若入了飞霜殿。 双九年华的姑娘,又有权势强劲的家族做后盾,生就是一副张狂又浓丽的眉眼。 然而此番入殿, 却少了两分傲意。站在李禹身畔,俨然一朵风中饱受委屈的小白花。 她如何不委屈,李禹这头同她说着裴朝露身子有恙,不易有孕, 且他亦不喜侍奉他的人整日将心思都投在孩子身上。 遂而自个为体恤他,亦想过两日不被人打扰的时光, 便傻乎乎地用着避子汤。眼下倒好, 这太子妃年后便又要诞下子嗣了。 自十月里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出, 她既想寻李禹闹一闹,又倔着性子端在殿中。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哪有等郎君低头的, 且她的郎君还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帝王,便打算自己先低个头。 左右给自己夫君示弱,没什么大不了。若是这般僵着,东宫之中花一样的人一波波进来,她岂不是更没盼头了。 这样一想, 她便释怀许多。 却不料,接连两月,李禹连番离京。难得回来,寥寥数日,不是宴会属臣便是接见幕僚,根本分不出丝毫时间。 故而即便阴萧若有心,却也占不到李禹的时间。 而她的长姐, 在太子妃有孕初,便入宫寻她。她本以为是要为她出谋划策,却不想只是劝她用下那枚假死药,脱离东宫。 她尤觉恼怒,阴家血脉,哪有不进而退的。 如此,于婚姻上,她一下觉得失了夫君的心;于手足亲情上,又觉无人能帮衬。 是故,这数月中,实在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混沌苦痛的岁月了。 然竟不想,昨日太子将将回京,竟未直接去看太子妃,反而入了她殿中。 一夜温香缱绻,她心情便也恢复了大半。眼下还这般委屈模样,显然是做给苏贵妃看的。 “外头冷,快些进来暖暖身子。”苏贵妃坐在榻上冲她招手,复又冲着李禹道,“你有事便先回,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 “那稍后母妃传人来唤孩儿,孩儿便来接阿若。” “好!”苏贵妃嗔他一眼。 阴萧若垂着眼睑,听一声“娘俩”,再听一声“阿若”。 须臾,烟霞飞红的双颊将强装的那一点委屈皆冲散了。 殿中松木香袅袅,弥散。 苏贵妃瞧着面前的姑娘,倒了盏茶推过,慈和道,“这两月可是委屈了?” “嗯。”阴萧若同苏贵妃的接触,最深便是宝华寺那一遭。 虽不过数个时辰,然她做的那桩事若是摊开至台上,莫说在东宫中待不下去,若真要深究,陷太子妃于不义,毁其清白,怕是连命都难保。 然苏贵妃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却为她守口如瓶。 阴萧若便也瞧出几分,太子妃不为苏贵妃所喜。 故而,此刻回话,倒也直爽,“但是太子爱重太子妃,妾身不敢有怨言。且太子心中尚有妾身,妾身便也知足。” “知足?”苏贵妃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只莲花镯,“本宫记得宝华寺归来路上,良娣可不是这般能忍气的。分明是个有志向的姑娘!” “妾身再有鸿鹄之志,到底如今太子妃有孕,堪称祥瑞之胎。莫说宫中,举整个长安皇城,高门权贵皆知,那是大郢重生的吉兆。哪个还敢再做他想!” “坊间臣民亦是相信此论。”阴萧若眼神黯淡了几分,“前日里,妾身从外出办事的侍从口中听来,更有言……” “更有什么?”苏贵妃抿了口茶水问道。 “言太子妃到底留着李家皇室的半数鲜血,得孕此胎,乃是李氏天下福祚绵长的象征。” 苏贵妃闻言,只轻叹一声,一时无话。 须臾,又看了眼阴萧若,无声摇了摇头。 “娘娘何故这般看妾身?” “没什么,本宫只是觉得可惜了。”苏贵妃抬眸眺望远处,“你大抵是看得出来的,本宫不喜太子妃,一直想给太子安排个可心的人。” “太子妃病恹恹的身子,旁人说是祥瑞,本宫确信医理,能生出个什么康健的孩子!你不也说,皇长孙便是个疾患吗?” “这是一遭!”苏贵妃眉宇间现出两分无奈和酸楚,“更有一层,她占了本宫俩个儿子的心,太子便罢了,你看齐王,至今未娶!一想到这处,本宫实在看不得她!” “然而这些年,她家族鼎盛,东宫之中唯她独尊。左右也是,挑上来的人,自也比不上她十中二三,直到……” 苏贵妃深望了阴萧若一眼,“本宫原想着你敦煌阴氏,乃边地豪族,你身上有一股子与这京畿贵女不一样的气质风流,能占的住太子的心。” “哎!终究心里被你住进去了,这心尖上却是没站稳。” “多少年了,裴氏女终究是裴氏女。” “娘娘!裴氏已亡,一个罪臣之女罢了。妾身不惧她。”阴萧若被言语一激,性子便又爆发出来。 “休得胡言!”苏贵妃瞪她一眼,拦下话来,只压低声响道,“裴氏罪臣这样的字眼,乃大郢之忌讳,此处尚是大内深宫,切莫口不择言。” 她端起茶盏,饮了口,幽幽道,“冬日森寒,本宫左右坐在殿中无事,寻你过来解解闷。可不许失了言语。” 虽是训斥她的话,然阴萧若还是听出了好意和亲近之意,遂从榻上下来,近身附耳悄言。 片刻,方退开身来。 “是吗?”苏贵妃笑了笑,“原是你们西北道高门的世家女,都看不惯她。” “可不是,那日百花宴她有孕在身便罢了,却只顾一人独享尊荣,明明是给齐王和太子纳新人的,她却一个都不择选。真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阴萧若眉眼中尽是不屑,“这笔账,八地高门的姐妹,且个个记在心里。” “妾身本不敢说,看着娘娘也……”阴萧若转瞬换了神色,挑眉笑了笑,“今朝说来,给娘娘亦舒一舒心。” 苏贵妃闻言,面上没有太大的神色浮动,只拉着她坐下,又不无遗憾地叹了声,“都是些好姑娘,是太子没有这个福气。” 她拍了拍阴萧若的手背,护甲不甚划过那个莲花镯,眼神须臾凝重起来。 “你那档子事,且盼着莫给她寻出个蛛丝马迹,否则——”苏贵妃抚着白皙皓腕上的镯子,“这便是个铁证!” 阴萧若眉心一抖,手背缩了缩,“都过去这般久了,她如何能发觉?再者,这般隐蔽之事,她焉能想到这镯子上来!” “能不能发觉,本宫不过这么一说,左右提醒着你,万事且顾着些自个。”苏贵妃亦将她袖边拉上,盖住那个镯子,“本宫算是同你有缘,只望着能常日与你说说话。” “你,万事小心!” 阴萧若尚自望着被衣袖掩过的镯子轮廓,一时没有回神。 “本宫闻你父亲病重,你阿姐前头来看你,请了旨意的,如何不回去看看?”苏贵妃转了话头,“本宫说句不中听的,这安西侯一去,可是你阿姐当家?然她早晚要嫁人作他姓,届时可还能给你撑几分腰!你且好好为自个打算着。” 阴庄华确实前日里来了趟东宫,那是她自十二月初在李慕府中商议后,第二次来请阴萧若了。 头一回,阴萧若原是回去的。 只是在看完父亲后,阴庄华再度提出让她离开太子府,更多番言语李禹并非良人,听得她尤为恼怒。 如何不是良人,不得依靠,阴庄华又不道明缘由,到最后姐妹二人不欢而散。 故而前日府中传话言父亲病重昏迷,她想着父亲昏迷乃近来常有之事,最重要是怕胞姐会有过分之举。 她了解自己手足,多半不会再吵,许是会趁她不备,弄晕了她,掐强行喂药,报她假死。 届时借口将她尸身带回敦煌。 以阴氏如今的显赫,陛下定是会答应的。 故而,她便不曾再回府。 “良娣!” “阿若——” 苏贵妃见她一时无话,只出声唤她。 “阿姐她……”阴萧若回神,差点脱口将缘由告知,须臾顿了顿方悄声道,“娘娘放心,阿若会为自己个考虑的。” 面前人说得在理,阿爹在世,自是会为自己考虑几分。若不在了,靠一个事事同自己意见相左的手足吗? 这,并不可靠。 苏贵妃低眉饮茶,眼角一点余光落在那张已经起了杀意的漂亮面容上。 又虚坐了片刻,阴萧若以身子不爽提前辞别苏贵妃,甚至阻了对太子的通报,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了飞霜殿。 “良娣这般匆忙,怕是有要事在身!”安姑姑给苏贵妃揉着太阳穴。 “那你猜猜,会是何事?”苏贵妃合眼,倚靠在座塌上。 “安西候命不久矣,家族不得靠,良娣怕是想要自个搏出一番天地。”安姑姑缓缓道,“这东宫女子的天地,至尊处自是太子妃之位。” “只是……这良娣的头脑,哪是太子妃的对手!” “怕是不能成吧。” “这世间事总也不全是按着道理来的。她有那么个宝贝,万一呢?” 安姑姑闻言,遂默声颔首,只继续给她按揉着。 “其实成不成的都不打紧。”片刻,苏贵妃睁开双眸,目光带着些许疲惫和茫然,却也转瞬退尽了,只浮上两分狠戾,似是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人和事,“成了自然好,且让她同她母亲早些团聚。” “这人间荒谬,李茂英大抵也舍不得她女儿百般受苦!” “若是不成——”苏贵妃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成最好,本宫总是有的赚,按着计划走,尚有釜底抽薪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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