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想到,他的确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她如今怨恨他,他又能狡辩什么。 陆象行垂落眸子,在蛮蛮的汤匙舀了一小勺药送到他唇边上,俯唇相就。 因这一出神,便忘了药汁有多烫,着急忙慌的一口下去,顿时烫得五官纠结,嘶嘶直吐气。 蛮蛮就在边上笑,“陆象行,你好傻。” 她清脆的笑音就在耳畔,于他,如聆仙乐。 陆象行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眸觑着她脸颊上的笑涡,似被迷惑得出了神。 蛮蛮皱起眉,催促道:“快喝!自己吹凉,不然药效没那么好了。” 她既要喂药,却不知送到病人嘴边,且还要病人自己吹凉,没见过这么大气派的侍疾的。 可陆象行又能如何,她还能来亲手喂他喝药,已经是他从天而降的福分了,他不敢置喙分毫,低头将嘴唇又凑近,浅浅地品尝起她送来的汤药。 奇怪的是,以往这药,只觉得苦涩难言,便是含一口蜜饯在嘴里,也难以下咽。 今日这药,苦涩之余,却多了一丝甘甜,抿一口,甜滋滋地弥漫在舌尖,味道经久不散。 蛮蛮看他乖觉地自己开始低头喝药,心也稍宽。 陆象行肩头垂散的一绺墨色长发,因为低头凑向她掌中汤匙的动作,自肩头轻盈地滑落,继而飘坠在胸前。 他虽不修边幅,又是行伍出身,可这样一身的气度,的确似个儒将。 比起鲁莽有余、成事不足的达布迎之流,他看起来,更有拿下苍梧的把握。 蛮蛮没忘了她送药前来的目的。 等到陆象行这一碗汤药见了底,蛮蛮将药碗搁置在侧,扶着他往枕上躺回。 她语气幽幽:“王兄把最好的巫医派来替你诊治了,你好好休息,等千万不要乱动,伤口我看已经愈合了,不日应该就能痊愈。” 她如今说什么,陆象行就应什么。 “嗯。” 他的眼睛,不知这会儿是否恰好有一束银灯白炽的光辉往里投入,发出了晶莹的光彩,那种坦荡的、真诚的、单纯炽热的情意,毫无掩饰地沿着眼眶朝外宣泄着,蛮蛮心若鸣鼓,忽然不敢再与他对视。 她错开了一丝目光。 手指忽被勾住,蛮蛮低下头,陆象行不知何时伸过来他的手,将她的柔荑缓缓合拢,包裹在大掌间。 老茧遍布的掌心,茧子摩擦过蛮蛮的手背,有粗粝的擦痛感,但一点也不觉得难捱。 有求于人,怎可拿乔做派。 蛮蛮微抿唇:“陆象行,我……” 他望着她,忽然认真地道:“你想我帮你们吗?” 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也意味着,蛮蛮今夜的来意,他应该是已经猜出来了。 蛮蛮心更虚了,轻轻答应了一声:“是。” 可是她又不知陆象行如今的身体状况,他连床榻都下不来,还能握得住枪么? 之前听达布迎说,陆象行在战场上如何如何骁勇,一枪一个人头,蛮蛮从未见识过,可她忍不住会联想他跨马疆场的英姿,只是如今,她还能再见那样的陆象行么。 陆象行勾起唇,望着蛮蛮,赤诚而平静地回答:“我听你的。” 他知晓,她是有求而来,否则这一个多月来,他为何时时见不着她?联系这段时间醒来时听到的王宫之中侍女的窃窃私语,陆象行在睁眼看到蛮蛮的一瞬,心中便有了揣测。 现在证实了这个揣测。 也无妨。 他于她,终归还是有些价值。
第51章 相较于陆象行的坦荡, 蛮蛮厌恶自己,明明揣了利用旁人的心思,却连头都不肯低下来。 “能说说,现在的局势么?” 蛮蛮抬眸, 视线在陆象行如今泛白的脸颊上一晃而过, 旋即,眼眶微微湿热了。 陆象行讶异, 曲指在蛮蛮脸颊上轻轻一抚, 滚烫的面颊白里挂红,水色蜿蜒, 恰似一茎桃花春潮带雨。 指腹下的烫意,让陆象行心里不存乐观。 倘或不是到了危难关头, 以蛮蛮的个性,她应是不会来求自己。 蛮蛮这次没有躲开陆象行的轻抚,嘴唇轻颤着道:“苍梧大力犯境, 陆象行, 你可知, 这次大宣不会保我们了。我,我已经不是陆夫人了, 长安那边,是没有瞒住吗?” 陆象行眼睑微压,眸中蕴藏思量。 蛮蛮立刻便摇头道:“我是信你的!只是,只是陆太后精于算计,倘若她插手暗查,只怕, 还是有败露的可能。” 陆象行了然:“你既知晓,当初又为何铤而走险呢?” 蛮蛮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可是又不敢面对陆象行,螓首低垂,她艰难地道:“我想最坏的结局,就是我一死抵命了,没想到会有今天。” 陆象行的手掌滑下,握住蛮蛮的柔荑,柔声道:“蛮蛮,我非是要责你。总之,是我对你不起,你怨我是理所应当。只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从前那桩婚事,你我皆是盲婚哑嫁,不由自主。为了逃离婚约,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就是去了北肃州。实话讲,当初我也不敢反抗太过,倘若事情做绝,我知等待我的是什么。” 蛮蛮苦涩地道:“是我冲动了。” 从长安逃回尾云,她知晓,若不是陆象行一路帮她遮掩,她早已败露,长安那边饶不得她。 “不,”陆象行收了几分力量,一笑,“蛮蛮比我勇敢。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很好。虽然你是因为讨厌我,恨我,想着和我分开,不要我。” 蛮蛮被夸得汗颜,几乎不敢承认他嘴里的人是自己,赧然无措到指尖微微战栗。 她继续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苍梧看准了时机,料定此时,你已卸甲,大宣不会再庇佑尾云,他们大举西侵,势必要攻陷尾云山河。我王兄骗我说,尾云有七万兵马,其实这些年,早被他霍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抵御苍梧军,本就风雨萧条了,达布迎带着两路人马打算包抄苍梧,可惜失算。” 陆象行微掀眉梢:“他带了多少人包抄?” 蛮蛮想了想,回道:“两万。” “敌军呢?” “六万。” 蛮蛮不假思索报了数字。 两万抄六万,连陆象行都笑:“的确堪称勇士。” 这是笑里,几分是敬,几分是嘲,蛮蛮辨别不出来,暂时也不想去深究了。 “副将领了一万二千人,在前线对敌,可惜遇到了苍梧主力,被……近乎全歼,副将也,失手被擒……” 苍梧兵多将广,将军若不善战,失手被擒住并不奇怪。 “几年前我与达布迎交过手,他空有蛮力,但并不懂利用,出招毫无章法,我一枪便把他挑落马下,时隔几年,想来他也没有什么长进。那个被生擒的副将,又是谁?” 蛮蛮语焉不详,在这里含混糊弄了过去,陆象行听得出来。 听到他问,蛮蛮果然神情紧张。 而他,在数月形影不离的陪伴之中,早已与心爱的女孩子培养出了某种奇怪的默契,当下,他微沉脸下来,“是你的墨哥哥?” 那声“墨哥哥”,充满了妒夫的怨念。 蛮蛮脸热,可实在担忧尤墨安危,她本想避过陆象行探究的视线,但只恐怕越躲越坏,便干脆咬唇道:“是的。陆象行,你能把他带回来么?如果你能赢的话,我们可以和苍梧国谈判,双方可以提条件,以合理为前提,保下尤墨一条命。” 陆象行“唔”了一声,后背及两肋之间仍有疼意,幸而已能逐渐忍耐,他坐起身,将身体靠住身后的梨木床围。 他没有正面回答蛮蛮的问题。 “如今,尾云国剩下多少人可以调度?我说的是全部。” 来时蛮蛮细审过秋尼,原本秋尼还打算隐瞒,顾左右而言他,蛮蛮急得跳起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逼着被踩疼痛脚一蹦三尺高的秋尼说了实话。 她这才回道:“只怕,已经不足两万了……” 两万兵……实不相瞒,当初战场相逢,陆象行与尾云人交过手,便发觉对面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都是脆皮一个,军中上下皆有嘲讽,为尾云士兵冠以“凤梨老农”的称号。 只是当着蛮蛮的面,不好说得难听。 现在两万拿不出手的尾云士兵,要抗击苍梧国六万势如破竹的精兵强将,无异于痴人说梦。 蛮蛮这时又弱弱地道:“两万军马里边,只怕还有一万,都是马,不是人。” “……” 这只怕是陆象行自如疆场以来,遇到的最棘手最难接的难题。 他这一晌没有说话,把蛮蛮吓得半死。 “是不是不行,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她急得晃了几下陆象行的胳膊,眼眶似两汪蓄满了清泉的小石潭,一动,则有汩汩的泉水往下涌,“陆象行,要是尾云真的亡国的话……” 被她晃得,他似是五脏六腑移了位,生疼难忍。 尽管额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陆象行神情却没有变化:“不会。” 他捂住她的嘴唇,身体凑近一些,近到手背上浸湿了她滚烫的泪水,望着那一双充满迷茫和畏惧的美眸,陆象行心里发紧,咽部挤出一句话:“蛮蛮,有我在,不到说丧气话的时候。” 泪光迷蒙中,蛮蛮点点下巴,等陆象行将手掌拿开,她哽咽着道:“只是你也别逞强,若是不行,你就,就走吧,没必要为了尾云国,把自己折在异国他乡。” 陆象行唇角微挑,竟有几分欢喜之色:“你在为我担心?” 这人。也不知他怎的都到如此关头了,心里还只惦记情爱,蛮蛮想白他一眼。 可终究,她气馁地垂落了眸子:“我只是会将心比心,换我是你,我做不到这样大度,答应前妻这样无理的要求。” 陆象行握住了蛮蛮的肩。 时已盛夏,尾云气候湿热,昔日尤甚。蛮蛮身上衣衫单薄,绛色团花石榴襦裙外,唯一身藕花色的缠枝鸳鸯藤纹理细罗绡衫,手掌触碰上香肩,隔了一层柔软的纱料,几乎能触到衣衫下香软的冰肌玉骨。 满掌滑腻,宛如羊脂。 明知不该、不对,却克制不住春心一荡。 “蛮蛮,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我的前妻。”在她惊愣地望过去时,陆象行将握她柔腴斜溜的香肩的手收紧几分,整个按在掌心里,“蛮蛮,你求我第一件事,我怎会不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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