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陆象行归心似箭,并未与秋尼过多交谈,便快步来到了秀玉宫。 来到秀玉宫之后,突生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他没有试图打破岑寂,推开她的宫门,也不曾试手敲她的窗扉。 他告诉自己,倘若冥冥之中他们还有缘分的话,请让小公主自己推开窗,令他得以聊慰相思。 听蛮蛮说起,他颔首以示承认:“你哥哥秋尼,或许是有这样的想法。” 蛮蛮听如此说,心便松了许多。 好在哥哥不是完全昏庸,他知晓为尾云打算这点,总不是真的无药可救,现在尾云上下可用之人不多,陆象行是唯一能和苍梧国掰手腕的人,且奇袭苍梧,两日就夺回了失守的遥和,这种不世奇功放在任何一国都是值得君王擢拔重用的。 王兄以后应当不会为难陆象行,也不会在军事上指手画脚了。 蛮蛮沉吟着,提起:“尤墨。这次突袭苍梧,你可曾见到尤墨?” “尤墨”这二字一出,陆象行的笑意霎时凝固在了唇角。 “蛮蛮……” 他唤了她的乳名,皱起眉,并不大想与她谈论起旁人。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情浓意甚的鱼水之欢的时候。 蛮蛮听到旁人谈起战事,觉得不好,如今尾云上下只怕都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快意里,没有几人还记得为国征战,却被生擒苍梧的尤墨。 就算还记得,他们谈起尤墨时,如今也是拜高踩低,全然不记得当初尾云国无人可用时,只有不通武功的尤墨站出来,选择出任檀山副将,他本不应当被尾云人遗忘到如此境地里。 眼下只怕尾云国上上下下,除了国师,就只有自己一人真心记挂尤墨的安危。 在她心里,他不是苍梧的战俘,不是合该被声讨的罪人,他也是勇士。 蛮蛮握住了陆象行的手踟躇着道:“我知道这事可能有些为难,所以我想求你,既然你能大胜苍梧,安然无恙地回来的话,那你能不能,把尤墨也一起带回来?” 陆象行脸色凝固,半晌,他皱着眉把手臂从蛮蛮的桎梏中抽回来,望着他清丽如玉,潮红还未完全褪尽的脸颊,他嘎声道:“蛮蛮,你当真以为,奇袭苍梧就那么轻易,我安然无恙地回来,那么便宜吗?你从未担心过我是否受伤,你只是怕我受伤了,就不能再替你搭救你的‘墨哥哥’是不是?” 蛮蛮有些生气:“你怎么能这样想!” 陆象行头也未抬,目光落向别处。 他的声音里有些自嘲:“那你当初为何中断了婚礼呢,嫁给他不是两厢情愿么?” 好好地,他突然阴阳怪气起来,蛮蛮被呛得气息不平,扯着眉头道:“陆象行。刚刚不是还很好么,堂堂上国骠骑,你不能吃干抹净了就不认了。” 她不说这话倒还好了,一说,陆象行的半边身子似跟着僵硬了。 错愕地转回眸来。 “所以,”他近乎艰难地,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声音充满了跌跌撞撞的踉跄,“刚才是个交易?” 不待蛮蛮回话,他就固执地下了论断,哑嗓道:“你只是想我救他,所以牺牲自己,和我做交易。” 他明白了。 一切霍然而解。 他之前还想不透,为何前后蛮蛮对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原来,原来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心心念念之人,被苍梧掳掠而去,她求旁人无用,才会对他谄意逢迎。 蛮蛮怔怔的,不知他突然抽什么风,错愕道:“你胡说什么?再说就算是交易,你为我尾云国击退了苍梧,夺回了遥和城,我也应该对你好,不是么?” “不需要。”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好。 他要的是心,尾云公主的一颗爱他的心,可是,她有么? 陆象行悲愤地一扯被蛮蛮坐在身下,适才用来垫底的皂色衣衫,胡乱地一披,笼在身上之后,他起身下榻。 蛮蛮心跳急促,烛火里,他回眸一眼。 “公主犯不着作践自己。你不这样做,我也会应你,我陆象行才是天底下最贱最可悲之人。” 说完,在蛮蛮的诧异之中,他拢上衣衫头也不回地出了她的寝宫。 “陆象行!” 她唤他,他也没回来。 风扑灭了廊芜下摇晃的宫灯,蛮蛮睁着因为出了太多泪水而发涩的眼睛,凝望着那道玄色身影大步消失在门外漆黑的夜色当中。
第54章 蛮蛮孤零零一个人卷着手边薄薄的毡毯, 无边夜色昏浓,宿鸟躁鸦与蝉鸣声,一股脑涌上来,缭乱耳膜。 她茫然地看了眼窗外, 那里早已没有人迹。 陆象行居然真的走了, 拎上裤子便不认账了。 她只是说,希望他搭救尤墨, 在他明明有余力的情况下, 这样说有错吗? 婚事不成,蛮蛮压力深重, 愧对尤墨,尤墨却那么大度, 让她实在相形见绌,不敢面对他。 尤墨身陷囹圄,蛮蛮怎能袖手不理, 那她还有人性么。 可尾云国上下, 但凡有一个靠得住似陆象行的, 蛮蛮都不会拿话来问他。 她以前是不太了解他们长安人拐弯抹角的心思,但她也不是蠢钝如猪, 会理不清陆象行和尤墨隶属对立面的关系,知道拿这样的话请求陆象行很是唐突。 她也只是没有办法。 她想对陆象行好一些,尽可能满足他的愿望,也有错了吗? 他明明就是一直想要她。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这方床榻上缠绵恩爱,他是那样狼吞虎咽的德性, 蛮蛮既舒坦受用,也暗暗几分自得。 但一说起尤墨, 他就勃然色变,完全失了温柔和风度了。 她还以为,陆象行会一直这么纵容她呢。 蛮蛮撇撇嘴:“小气!要是有别人可以找,我才不找你。” 陆象行回到暖阁,背身掩上了门,忽然弯腰,重重地咳嗽起来。 手掌捂住了唇,咳嗽半晌,他摸索到窗前,将灯捻亮,对一灯如豆,缓缓地展开了手掌,掌心出现了淡淡的血丝。 咽部痒得厉害,这种病症对陆象行而言极为陌生。 他自幼身体强健,几乎从不生病,在战场上也曾大伤过,甚至性命垂危意识模糊,但也不过短短数日便痊愈,之后更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偏这一次,在喜堂上身中数刀以后,将养一个多月也不见好。 陆象行一臂拿起灯,对着掌心的红血丝瞧,长眉微聚,神色沉凝。 他的身体出了何纰漏?为何连他也不知。 笃笃笃。 有人叩门的声音,于静夜里响彻。 陆象行心跳一急,忽想到,莫非是小公主,她来找我,来哄我的? 只是想到小公主,也不再那么亢奋,而是心凉。 可更让人心凉的,来的人根本不是小公主。 小公主也不会哄他。 来人是辛:“陆公子,巫医有交代,你肩后的伤要处理一下。” 果然是他多心。 尾云公主早已不喜欢他,怎会在意他的想法。 她甚至曾说过,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陆象行。 陆象行回头,飞快将掌心的血迹用一旁的毛巾擦拭干净,若无其事地来到门前,将两扇门拉扯开。 辛掌中端着漆木托盘,盘上盛放有金疮药、纱布绷带与剪刀。 陆象行颔首沉默,让辛入内。 一道回月亮城,辛知晓陆象行后背的伤口一直在渗血,但陆象行本人似乎感觉不到,草草处理之后便是一路疾驰,只是为了见公主一面。 眼下这人终于是不再讳疾忌医了,辛与陆象行来到床前,陆象行背身向他,将衣衫解落。 辛在落魄被囚以前,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杀手,杀手的鼻子比普通人灵敏数倍,陆象行这身染了别样气味的衣衫从他面前经过,只消一瞬,辛便已捕捉到了。 他从前也曾经历过男欢女爱,一下便意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暧昧气息,但毕竟老成,帷面下他的脸色不动,只是暗中惊叹于陆大将军的体力与效率,数日不休,还能再经历一番辛苦鏖战,直到此刻亦是精神奕奕,不见颓态。 灯光照着陆象行背后的伤口,狰狞的血肉往外渗,虽然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亲眼见到的一瞬,辛还是暗中吃惊。 “陆公子,你背后的伤口还没愈合,还在渗血……”顿了一下,他又为难地道,“或许是方才动作太大,又崩裂了。” 蛮蛮并不知道他背后受了伤,方才那样的情况下,她全程背对着陆象行,别说触摸到他的背,连他的脸都是看不见的。 陆象行将取下来的纱布团成一团,齿尖咬住没有血的一端,“动手。” 尾云的金疮药陆象行领教了不少,每一种药粉撒上去都似一千根马蜂尾针般蛰痛。 辛急忙点头,颤抖着手将金疮药泼洒在陆象行的伤面。 陆象行咬紧口中的纱布。背部的灼痛宛如炮烙之刑,每一瞬都是极其难忍的折磨。 但他偏偏一声疼都不曾喊过,硬生生地扛下来了。 辛的额头上也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一面替陆象行缠绷带,一面隐忍着道:“陆公子好坚忍的心性。这种金疮药洒在伤口上,不亚于刮骨疗毒,没有尾云人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绷带缠绕上,打上了一个结,终于大功告成,辛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自己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抹掉。 “陆公子切不可再贪求男女之欢,近日伤口也不要碰水。” 交代一番,辛飞快地拿上东西,一溜烟出了暖阁之门。 若说之前,还因为陆象行顶替了庚混迹在他们之中存有芥蒂,经此一役以后,那等无聊的猜疑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潮澎湃和心悦诚服。 陆象行带领着他们,激发出了他们全部的力量,在战场上挥鞭东进,所向披靡。 这场仅用了两日就夺回了遥和城的壮举,就是他们在陆象行的指挥下冲作先锋,一鼓作气完成的。 现在的他们提起陆象行,脑子里只有“敬佩”二字,打心眼里服他。 陆象行独自在暖阁内打坐。 也许是后背伤势的缘故,今夜的他全然无法静下心来,脑中一时回忆起小公主缩在他怀中,连脚指头都在颤抖的曼妙身姿,一时又想到她谈起别的男人时,那可恶的嘴脸让他肺腑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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