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皇后不动声色收回眸光,隐去眼底一抹不舍与惋惜,转瞬又是一副温婉端庄模样,抬手道。 “屋外炙热,还请娘娘先行入内。”南烟上前两步扶着皇后往殿内去,苏梅便与夏苑尾随在后。 入了殿内,皇后甫一落座,便指着夏苑手中食盒亲切笑道:“陛下-体恤长歌独自宫外养病,着本宫攒了食盒来,待会儿你出宫送去与她,也算聊表心意。” 皇后似一时难以按捺情绪,言行略有焦急,嗓音也微微颤-抖,与往日不大相同。 苏梅敏锐觉察出她异状,虽暗自忖度,却只神色如常盈盈下拜道:“苏梅代小姐谢过陛下恩典。” 她接过夏苑手中食盒,南烟便端了凉茶过来,皇后只饮了一口就不满紧蹙柳眉,与南烟交代:“本宫近日胃口欠佳,这茶涩了些许,去添上山楂再多煮上片刻吧。” 南烟闻言稍滞,顿了一顿方才应道:“是。” 她捧回茶盏转身又出去,临到门前,神色略有迟疑。 夏苑待她走了,便自觉往门口守着,屋内氛围霎时凝重起来。 苏梅见皇后竟连南烟也要避过,便越发坐实霍长歌此前的猜测,南烟怕与皇后无关,五皇子恐与皇后已离心,她还未及反应,便见皇后急急走下主位,径直便要与她作揖下拜。 “娘娘!”苏梅吓了一跳,忙探手阻止,“不可!” “嘘,你别出声、别出声……”皇后周身战栗,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脸色煞白,她按着苏梅手臂咬紧牙关,抑住因打碎尊严而喷薄出的窘迫与屈辱,嗓音中蕴着浓重哭腔抬眸道,“苏梅姑娘,我求你一事——” 苏梅越发惊骇,额前顿生冷汗:“娘娘——” “你先听我说!先听我说,苏梅姑娘……”皇后急不可耐打断她,两手下意识掐紧她小臂,神情卑微而渴求,“我做姑娘时,便闻霍玄英名,世人多半只知他骁勇善战、忠君爱国,我却晓得他侠骨仁心、最是正直良善,万不会见死不救……” “我这半年,日-日得见你家小姐,便知她亦如此,苏梅姑娘即是霍氏一脉,心中便该存‘道义’二字……” 皇后三言两语便将霍家捧到了云端,苏梅愈觉不对,简直遍体生寒,眼神遽然锐利机敏,正兀自警觉,便见皇后情绪已快崩溃,眼中泪珠翻滚,哽咽着道:“眼下我有一位旧友,无故陷落在这肮脏诡谲的名利场中,受制于人,性命危在旦夕,只求姑娘救他出去!” 苏梅:“……?!!” 她狐疑睨着皇后,深感她言行虽说悲切,却仍语焉不详,遂神情并不信服。 “苏梅姑娘,我知你武艺不俗,我求你……我求你救他一命吧!”皇后见状越发凄婉,只能彻底抛下颜面与她尽数剖白,“此人、此人乃我心中挚爱,我二人因昔日战乱而被迫两地分离二十载,自知缘分浅薄、情难再续,可如今,他却仍因我而陷于危难……” 她彻底折断一身贵族脊骨,两腿越加沉重,再撑不住自身重量,颤-抖着将出宫的木符与一张半指长短的纸条强行塞进苏梅手心之中,缓缓跪倒在她身前,热泪夺眶而出,花了精致妆容,形容狼藉得苦苦哀求:“他只是、只是山中豢养锦鸡的农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本应活得自由自在,不该、不该卷入这皇城纷争之中……” “娘娘!”苏梅大为震撼,已不知自己到底听到了甚么皇家秘辛,拧眉架着皇后双臂想将她往起搀扶,只道,“这般大礼,苏梅受之不起。” 皇后仰头看她,见她年纪不大,面上虽一副于心不忍模样,却仍清醒自持,颇沉得住气,仍不松口,姿态亦不卑不亢。 皇后竟生出敬重之心,她含泪抿唇踟蹰半晌,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破罐子破摔再出一语:“今日宫中必有一难——” 她话音未落,如愿得见苏梅惊诧垂眸看她:“甚么?!” “人心不足,祸起萧墙啊……”皇后哭着又笑,笑容讽刺而辛酸,再不复往昔端庄温婉模样,几近和盘托出这掩在红墙青瓦间的腌臜,“虽说长歌如今不在此地,可长歌即视姑娘为姊妹,姑娘便仍可为其软肋牵制于她……今日我送姑娘秘密出宫,姑娘便莫要再——回头了……” 苏梅一瞬惊惧:“?!!” 霍长歌原与她提及,五皇子狼子野心,怕不日便要谋篡帝位,却不料这一日竟来得这样早? 苏梅手中握着木符,心中惊涛骇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果真如皇后所言,今日便要宫变,那她确实需尽快将消息传于宫外骁羽营卫、联络霍长歌;可若事实并非如此,她依言行事,怕要踏入不明陷阱之中,置霍家于死地了…… 苏梅举棋不定,揣度似得垂眸,见皇后神情不似作伪,凄悲而癫狂,只执意跪在地上仰头看她,吞声饮泣,冰凉十指紧紧攒着她双手,似是扒着一根救命浮木般,怎样也不愿放开。 “娘娘,兹事体大,您可愿——”苏梅仍强自镇定,竟不畏生死得逾矩与她冷酷而理智地道,“可愿发誓,今日所言,只字非虚。” “若为道义,苏梅自当竭力救人于危难,可娘娘若打着其他主意蓄意坑害……” 她话未说尽,皇后抬着泪眸灿然一笑,眼底骤然迸出神采,竟迫不及待举起右手,拇指扣在掌心,只以四指指天,抢着与她一字一句真挚而虔诚地发誓诅咒:“我今日怕要死在顷刻,只这一命不值一钱,倘我之言一字有假,陷姑娘与霍家于不义,便生生世世为娼为妓,子息为盗为奴,短寿流离,不得好死!” “……好,好,”苏梅闻言,眼瞳刹那震颤,只沉了心去,愿信她这一回,“我应你……” ***** 两刻钟后,自永平宫后门驶出一辆精致马车,那马车由皇后宫中大太监亲自驾着,又持有皇后木符,声称奉诏出宫往燕王府探望霍小郡主。 那马车里便坐着苏梅。 她怀中抱着个精巧的首饰匣子,脚边还躺着一只装货的粗糙大木箱,足有七尺长短,内里整齐摆放满满当当的上佳布料,皆是皇后赐予霍长歌及燕王府中一干人等裁剪夏裳用的。 可见恩宠。 那一路上有宫人瞧见,便皆交头接耳,只道陛下宅心仁厚,想来总不至于与一个生病的小辈儿置气,该有的封赏恩典必是不缺的。 马车“吱吱呀呀”于宫中行走,穿梭于道道宫门之间,苏梅虽唇角含笑,强自镇静,心里却惊魂未定,止不住紧张,余光于窗帘缝隙间不经意外探,脚尖又小心抵着那木箱,谨慎留意四周动静。 她适才救人时,便被骇了一跳,皇后那故人被锁在暗室之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尤其左眼伤处未得医治,已流出脓血,若是再耽搁半日,怕要就此交代了性命去。 眼下这人就被藏在她脚前的木箱中,高烧不退又昏迷不醒,苏梅既答应了皇后要将其妥帖安置,自然便要保他一命,绝不能任他死在这皇宫内院之中。 马车驶过一处宫门,正对一条狭窄甬道,清风吹拂,掀起窗帘,苏梅恰巧从缝隙间瞧见连璋着一身赭石长衫行过车外。 连璋下意识侧眸,正与她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怔后,连璋便出声拦了车:“且慢。” “苏梅姑娘,”连璋待车停下,长眉紧蹙,甚是不解似得负手立在窗外与她沉声道,“此时出宫,所为何事?” 他嫌少这般和气,虽语气仍不免冷淡,但比往日时常裹挟冷嘲热讽又要好上许多。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梅便也与他礼数周全一笑,撩开车帘道:“见过二殿下,婢子奉帝后之命,携了赏赐往燕王府见我家小姐去。” 她手上抱着木匣,不便起身行礼,连璋闻言一滞,却也顾不上与她计较,心念电转间,只觉今日宫中之事竟处处透出古怪—— 先是他察觉正阳门守卫有异,宫中布防已改,寻过陛下与都检点,皆被拒之门外不见; 再是霍长歌名义上宫外养病已有多日,苏梅一直未被遣出宫去伺-候,想来陛下谨慎惯了,手上便是没了霍长歌,也得在宫中大小留个人质,可眼下大宴将至,在这处处一团迷雾似的节骨眼儿上,他又要将苏梅派出去? 连璋眼神往内一探,瞧见苏梅脚下卧着一口突兀的木箱,侧眸再一眺车辕上那位永平宫的大太监,见他两手不由握紧缰绳,额上又涔涔渗汗。 连璋虽越发觉察出异样,却又隐忍不发,只略一沉吟又与苏梅抬眸道:“姑娘可是要走正阳门?” “……是。”苏梅见连璋神色不对,便猜他恐瞧出了甚么破绽,正思忖对策,却闻他沉声又道:“今日有贵客来往正阳门,此时恐要挤得水泄不通,未免冲撞,姑娘还是改走含光门吧。” 正阳门与含光门往日皆可供出入,只正阳门通的原是达官显贵马车,而含光门素来只允宫人来往采办。 皇后手中木符原是一对,塞给苏梅的却是出入正阳门的那一块儿,想来若走含光门,便少不得要盘查行囊。 苏梅闻言一怔,不及答他,连璋似也想到了这一层,眉目依旧冷冷淡淡,话却说得周详妥帖:“我陪姑娘走上一段,送姑娘出含光门。今日佳节,姑娘即得空出宫,便好生陪陪霍郡主,不必急着回转。余下事宜自有我与陛下分说,姑娘毋需挂怀。” 苏梅见他竟不计前嫌又反常至此,虽诧异点头一应,道了谢,但止不住暗自揣度他话中深意——他阻她回宫,难不成,亦知今日宫中有变? 那甬道内人烟稀少,往来宫人寥寥,烈日当头,只闻蝉鸣嘈杂。 苏梅撩着车窗左思右想,虽不知连璋知之多少又是否可信,但他既曾那般记挂谢昭宁生死,想来她家未来姑爷也不愿兄长平白涉入险地。 她遂一抿唇角,偏头与连璋做了口型:“五。” 连璋不解,眯眸凝她。 苏梅便急得一咬妩-媚红唇,摇着头与他又无声道:“珣。” 连璋一愣,脚下顿住,眼瞳一瞬震颤,心头寒气四溢,霎时懂了。 ***** 连璋送苏梅马车妥帖出了含光门,转身便见又有大批面生禁军前来换岗,他只沉默窥着,稍避开身,便步履匆忙折返。 如今宫中一派平静,只禁军新旧交杂,哨岗调度与往日明显不同,但两日光景便越过他去做了这许多部署,便匪夷所思得厉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